礼物
而这一声惨叫似乎打开了某个开关,又或者是某一幕的序章。
惨叫声一声连着一声,一声惨过一声,不过转眼一瞬,那些凶神恶煞的来自康特得克城的卫兵们仿佛像是受到了什么诅咒。
他们捂着脸,倒地翻滚起来。
不,那就是诅咒
德斯蒙德公爵还跪在地上,怔怔看着不远处所发生的这一幕。
风神在他们的耳边咆哮,传达着那人的怒火。
白色的粉末被风卷起,萦绕在那画像四周,将原本就华丽而又庄严的画像更衬托除了几分出尘和神秘。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好疼!”
等这些卫兵再抬头时,德斯蒙德就看到了他们脸上挂着的血泪。
他心尖一阵颤动。
所谓神秘的祭祀、所谓的神子,只有他知道这一切都不存在,存在的只有科琳娜,那个成年之前他连名字都没有听过的奥古斯特家的孩子。
而“神子”不过是科琳娜和尤金妮亚她们不想站到台前随口编出来的谎言而已。
可如今,连他也不能确定了。
如果那个孩子真的不是神子,她为什么会未卜先知,知道斯罗郡即将发生瘟疫?她里,为什么又会有那么详细的,周全的防疫的段?她又是如何将他从死神的中救回来的呢?
“啊”惨叫声将德斯蒙德游移的神思拽了回来。
还有人在持续的受到诅咒。
他一个激灵,“辛加堡所有人立刻跪下!对神明忏悔!”
其实这个时候辛加堡中大部分人早就都已经跪下了,连那些原本正在战斗的卫兵也基本上都在德斯蒙德喊出神明那两个字的时候跪下了,他们为此还额外受了许多伤。
当然,仍有几个卫兵受到了波及,但波及得不多。
总体来,一开始就对画像抱有虔诚之心跪下恭敬闭眼的基本都没事。
康特得克城这边就损失惨重了,他们绝大部分人都冲到了车队的旁边,因为多米尼克的激励,他们还作死地往车队又靠近了不少,反倒将辛加堡的那些卫兵挤了出去。
比如蒙德就是在最后关头被康特得克城的一个卫兵用一棒子打出了波及圈的“倒霉鬼”。
德斯蒙德的这一句提醒,没能提醒辛加堡的人多少,倒是提醒了康特得克城的人。
康特得克城的人闻言,一个个全跪下了。
他们强忍着眼睛的刺痛,跪得恭恭敬敬、整整齐齐,只是偶尔仍按捺不住发出两声惨叫。
叫得最大声的大概要属多米尼克。
他捂着眼睛,整个人疼到跪也跪不住,忍不住翻来滚去。
他早就放掉了铜剑,可那铜剑依旧刺目地扎在那张画像上。
传道士安德烈站得很远,他并没有受伤,可捏着羊皮卷的却也一阵惨白。
这场规模的战争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结束了。
传道士安德烈最后也没敢再什么诛杀神子的屁话,一言不发地走了。
多米尼克连那铜剑都没要,跟着安德烈屁滚尿流地跑了。
最后还是蒙德将画像上的铜剑拔了下来,其他人佩服蒙德大胆的同时,也是没有一个人敢要这柄亵渎了神明的铜剑。
他们甚至连碰都不敢碰,无奈之下,只能是蒙德勉为其难地负责处理。
当然,画像也是蒙德给卷起来的。
他一边卷画像一边还忍不住对着画像哭了一顿。
辛加堡的人见状也都伤感起来,不少人跟着红了眼睛,也有更多的人恨毒了神庙,恨毒了占了康特得克城的那帮子外来的贵族。
当蒙德哭得惨兮兮地将里的画像背到了背上,随后跪倒在德斯蒙德公爵面前的时候,着实吓了德斯蒙德一跳。
他的视线凝在蒙德背后那长长地超过他身体的画轴上,“你快起来。”
“是我没有守好画像,毁坏了大人送给公爵大人的礼物,还请公爵大人责罚。”
德斯蒙德公爵神色焦灼,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这是送给我的?”
关卡周围的其他辛加堡的人也纷纷对自家公爵大人投来了震惊又羡慕的目光。
蒙德红着眼睛点头,“是,是大人专门为您画的。”
着,他又想起了刚刚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多米尼克毁了画像的画面,心里不出来的难受。
众人表情更显惊讶,这竟然真的是画的?
不过如果是神子大人亲画的,那好像也就得通了
还是很嫉妒公爵大人啊,竟然能得到神子大人亲画的神像,而且这神像甚至还拥有着能在让神明降临的法力。
德斯蒙德也有些晕淘淘的。
只听蒙德又道:“不管公爵大人如何罚我,还请大人允许我将画像带回,向我家大人请罪。”
德斯蒙德刚刚飞扬起来的那颗心“噗通”一声又落了回去,“带回去?”
蒙德点头,“当然。”
“可”德斯蒙德轻咳了一声,“你刚刚不是还,这画像是神子大人亲为我画的吗?”
蒙德再次点头,“是的,可是这画像如今已经损坏了,如果再作为礼物送给您,那就太失礼了。”
贵族之间经常会互相送礼,送对方损坏的物品,这是一件极为失礼的事情,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种羞辱。
德斯蒙德想其实他并不介意,却听蒙德愧疚地道:“临行前,大人特意找人转告我,这件物品极易损坏,让我千万心,虽然只是一件礼物,不定也能救回几条性命。大人明明已经反复告诫,我却还是弄坏了这件礼物,但这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错,还请公爵大人不要误会我家大人。”
德斯蒙德公爵怔了一下,随后恍然。
他苦笑道:“原来神子大人早就料到了会发生今天这件事,”他看蒙德,“其实,你家大人交代的任务你也算是圆满完成了,快起来吧。”
蒙德一脸迷茫,完成了?
要换作作画者的科琳娜听到这番话,她大概也是一脸迷茫。
她大概能猜到辛加堡的情况很不好,但她怎么可能料得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她更料不到康特得克城的那些卫兵会将用来消毒的石灰粉当成白面,也料不到有人会这么无聊去用铜剑刺一幅画像,最料不到的大概就是那么巧,在这种时候还能起一阵狂风,一把卷起那些漏出来的石灰粉把这些个狂热信徒的眼睛都给整瞎了。
她所的可能能救上几个人,那完全是因为领地终于做出了麻纸,她灵一动又找到那几个失业回家干农活的木匠雕了几幅木雕出来。
她用这些木雕印刷了大量的防疫册。
考虑到这个时代普通民众思维的局限性和防治鼠疫的紧迫性,她在这些册上就搞了一些简化的神像。
她当时的考虑就是用这副巨幅的画像做海报宣传,吸引那些贵族们的目光,等他们的目光被吸引了,就抛出这些防疫册。
只要谁防疫册的下发力度足够,宣传效果顶尖,她就可以附赠一张海报作为成就奖励。
参考的,就是早年的集卡游戏。
时髦一点的,大概就是盲盒。
送给德斯蒙德公爵的那就是个样品,也是整个神明盲盒系列的第一幅作品,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其他的作品配套,不仅可以搞神明一个人的,还可以搞一个全天国套餐。
她的设想看起来还是比较美好的,这张海报上几乎用上了所有染布坊新研发的各式颜料,画图的时候,她还专门烧了几根木棒棒,用上了祖传的三脚猫的素描功力。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画了好几张浪费了不知道多少颜料,出来的效果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科琳娜几乎都要放弃了,最后才难得幸存了那么一张。
她还不知道这张画像在斯罗郡会引起什么样的风波,但她大概已经知道了这张画像在埃斯坦郡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麻烦。
就是现在站在她身后的那两位,阿曼德和德里克师徒。
“到底什么是平行线,画到之上,为什么又不平行了?为什么要考虑那个透视关系?”
“你,人眼成像是因为光射到了眼睛里,眼睛中有感光的物质?还有什么生物电,所以大脑接收到了图片信息?”
“光的折射是什么意思?散射又是什么?”
她从来都知道,只要某件事情挑起了德里克的兴趣,他立刻就会化身成十万个为什么的好奇宝宝。
却没想到,德里克的这个特质竟然是遗传了他的老师,那个一本正经、一脸严肃、一点看不上她和她的领地的阿曼德老先生。
从阿曼德来了以后,这种被问十万个为什么的痛苦直接翻倍,两个人一唱一和,甚至问出了一种唱rp的感觉。
科琳娜一个脑袋有两个那么大,偏偏她还欠着这位阿曼德老先生的钱呢,也不好跟对付德里克似的对付阿曼德。
虽然吧那钱是他儿子心甘情愿往外掏的,最后也没几分钱落到她身上,但谁叫她是个厚道人呢?
也只有霍勒斯不出勤的时候,她才能获得片刻的清净。
只有他能制得住这师徒俩。
科琳娜看着霍勒斯快步从书房外走进来的时候,她都差点感动哭了,“霍勒斯”
霍勒斯看到科琳娜痛苦的样子,脸色倏地一变。
从来沉稳的他脚步快得几乎要飞起来,“大人,您怎么了?”
科琳娜无力地撑着脑袋,另一只指了指身后的二人,“帮我将这两位请出去。”
当霍勒斯的目光扫到阿曼德和德里克的时候,立刻就明白了科琳娜的困扰。
他微微松了一口气,果断利索地将两个人拎了出去。
阿曼德也曾经想过只要霍勒斯一走开,他就再溜进来这一招。
在他从科琳娜那儿得到了几个问题的解答以后,他刚到塔沙州时全身上下所散发的那股子高冷高级的气质早就已经被他扔到了垃圾堆里。
但是他很快就得到了跟他的徒弟德里克一样的结局。
霍勒斯太难缠了,他仿佛能守着门守到天荒地老。
而且接下来的那三天,他连续接到了五次错误的眼线报告,害得那三天里,他一次都没能跟科琳娜“偶遇”上。
霍勒斯确定两个人灰溜溜地回家去了,也就回了书房。
一进门,科琳娜就一脸严肃地朝着他看了过来,她完全没有了他离开前的脆弱和无助,眼神中是熟悉的洞察和犀利,“霍勒斯,你坦白,你有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情?”
霍勒斯心脏猛地一跳,那一瞬间,他感觉整个人仿佛被瞬间丢进了零下十几度的冰河中,又像是被人剥光了衣服丢到了人群中。
心底最深的,阴暗到他自己都不敢想起的秘密瞬间曝光在了阳光下。
整个世界在颠倒。
他的眼前闪过许多个熟悉的瞬间,在河边,杰西差点被淹死的那一次,科琳娜洞悉的眼神,逃离再遇到时,科琳娜了然的眼神
她知道了吗?
科琳娜却是缓缓皱起了眉头,“霍勒斯?”
眼前的少年脸色惨白,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她狐疑地皱起眉头,“你不会是真的收了阿曼德的钱吧?”
霍勒斯像是听到了冰面破碎的声音,他终于得以重新呼吸,为此而猛地喘了一口气。
他想要立刻否认,却下意识地依旧撇开了脸不敢看科琳娜的眼睛。
最后他也只低着头,闷闷地了一句,“没有”
科琳娜点了点头,虽然老管家库利奇跟她讲了阿曼德用金钱收买霍勒斯的事情,但她其实并不相信霍勒斯会被收买,哪怕阿曼德给的确实很多。
她莫名的就是对霍勒斯有这样的信任。
她原本也只是想开个玩笑而已,霍勒斯却突然给了这样大的反应,这让她难免不对霍勒斯有所怀疑
“真的没有吗?”
这时的霍勒斯已经完全收拾好了心情,他抬眸,终于与科琳娜对视,眼底恢复了一片平静,“没有。”
他抿了一记唇瓣,竟有那么一点点似哭非哭的样子,但那表情也只是一闪而没,“我绝对不会背叛您。”
除非他死,即便他死,他的灵魂也将属于她。
他这句话讲得极郑重,仿佛一个誓言。
科琳娜被霍勒斯的郑重给惊了一下,她有些尴尬。
明明相信对方的,偏偏她嘴贱,非要逗弄人家孩子玩,现在好了,她还真怀疑上对方了
想来想去,这件事情就是她的问题。
科琳娜看着眼前这望着她,目光尖锐,隐去了所有受伤之色而显得过分坚毅而又沉默的孩子,她很想跟他一声对不起,虽然一句对不起太过廉价,也毫无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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