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凼峰，往圣祠所在那座山峰的顶端，花厨席地而坐，面前的地上放着一壶酒，两只酒杯与一盘花生米，其中一只酒杯已经喝了一半，另一只是满着的。

    巨大的往圣祠如海市蜃楼一般静静矗立在那里，花厨捻起一粒花生丢入口中，细细咀嚼片刻，待花生米成了糊状才拿起面前的半杯酒一饮而下，咂了咂嘴，神态极为认真，像是在做着一件极为细致重要的事情一般。

    “你修改了乱世规则，自己却躲在仙界，便不担心结局失去控制？”望着案堂上孙无极的金身雕像，花厨带着笑意轻声问道，如自语一般。颌下的三寸胡须随着他的嘴巴轻轻抖动着。

    过了许久，见没有人回话，他笑了笑，又道：“当真有些怀念当年我俩一起喝酒的日子，你这人也不回来陪陪我，自辰丫头走后，这世上便再没了能与我老花话之人了，寂寞啊——”

    “其实我知道我能活到今日是因有你的念力加持，否则我早死了，对于此事我谢谢你，便再唤你一声无极师兄吧。”又喝了口酒，花厨自自话道：“我往后也不会再与你娘希匹了，虽已然成了习惯，但毕竟不是什么好话，用你的话便是有辱斯文，不过我记得辰丫头似乎对我这脾性很是喜欢，我才是真性情，而你则是个假正经”

    到这，他捏着酒杯往下放的臂突然定住，那双被皱纹挤得有些的眼中露出一副追忆之色，沉默半晌后才不无感叹道：“可惜了，那丫头死得早，否则这天下定会是处处有乐趣。不过我没想到的是，后来她居然突破了先天之境，而且还是先天巅峰，差一步便可追上我了，我猜此事一定与你有关，嘿！我倒是忘了，她虽总骂你假正经，但却一直都是与你比较亲近的。”

    “不过话回来，我也有些惭愧，其时我不在柳州才让辰丫头遭了暗算，否则怎么着也不会让她如此年轻便香消玉殒的。这——算是我对不起你吧，也对不起她。”

    这时，孙无极的金身突然闪过一道流光，接着就见金色的雕像开始出现扭曲，渐渐成了如粘稠液体一般的摸样，而后便见一道金光自其中射出，落在地面化作了人形。

    花厨见状咧嘴一笑，嘿嘿道：“你这人吧，我来过这许多次都不曾见你出来，此番一提到辰丫头你便现身了，当真是个重色轻友之人，老子鄙视你！”

    人形如烛泪堆积一般慢慢成形，而后金光敛去，就见一个身材矮，身穿土灰布衣，相貌普通的精瘦男子立在了花厨面前，此人便是鼎鼎大名的孙无极孙大圣，只是这世间对他的相貌尚有印象的人几乎已经死绝了，所以在凡俗界的庙堂之中，对于他的金身雕像皆是后人想象出来的，多数以高大英伟之形象示人。

    落地后，孙无极直接坐在了花厨对面，毫不讲究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咂了咂嘴后道：“没想到多年后我还能喝到你亲酿的高粱酒，过瘾，真他娘过瘾！”而后捻起一粒花生米丢入口中，嚼了几口后道：“辰丫头之死不能怪你，也并非是我所谓重色轻友，只是我已知道真相，若不与你清，怕你会一直自责下去。”

    看着孙无极的模样不但没有衰老迹象，反而显得越发年轻了，花厨愣了愣，问道：“无极师兄，你大我几岁？”

    孙无极看着他想想，道：“一甲子多些，不足七十年。”

    花厨点了点头便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了，笑着问道：“你你知道了辰丫头死的真相，是何意？”

    孙无极道：“之前林家老三来过了，他辰丫头曾留了封信给他，是她自己有心寻死。至于原因，林老三是辰丫头觉得太孤独了，这世间没意思，她想看看能否到另外一个世界去。”

    花厨闻言顿时一愣，片刻后突然哈哈大笑道：“林老三！哈哈哈哈！好一个林老三！这子当真是长大了！”

    见他笑着笑着，连眼泪都笑了出来，孙无极眉头微皱一瞬，而后道：“可我认为这孩子没理由骗我，而且他所言之行事方法的确符合辰丫头的性子，莫非你认为其中有诈？”

    “无诈无诈，禹儿这孩子我是了解的，他要么不，既是了那便不会胡，我只是觉着你这声林老三叫得有些有趣而已。”

    孙无极咧了咧嘴，道：“你这些年过得如何？可曾有过突破圣境的感觉？”

    花厨有些玩味地看着他，道：“我如今已然是圣境了，只是多了个半自而已，你可别告诉我你此番更改乱世规则，又让乱世提前了八十年降临，是为了助我成就大圣之境？”

    孙无极提起酒壶将两只酒杯酙满酒水，轻笑着道：“有这个原因，但也不全是，此番乱世是以人族先天强者为先锋，所以会极其混乱，值此乱世之中，成就多位圣人也是极有可能的，但不出意外的话，你定会是其中之一。”

    这无疑是个极为利好的消息，可花厨却摇了摇头，轻笑着道：“我记得禹儿时候曾过一番话，叫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看来这孩子所言有理啊。你此番作为是为了什么？是不得已吗？”

    这是嘲讽味道相当浓厚的一番话，尤其是最后一句，听得孙无极眉头拧成了一个难看的疙瘩，让他原本就不好看的面容显得越发难看了。他问道：“这当真是林家老三出的话？”只三言两语便将这世上至理大道概括起来，可这居然是个孩子的，太不可思议了。

    花厨点头，忽而神色一正，道：“有时候我都不知道究竟我是老师还是他是老师，从这孩子身上我的确明白与学到了许多重要的道理。”

    孙无极是了解花厨的，花厨是个满心傲气，性子极为好强之人，可他如今却当着自己的面亲口出了这番表示自己不如人的话，这让孙无极很是惊讶与好奇，问道：“能具体是什么吗？”

    见孙无极一脸狐疑与好奇之色，花厨笑了笑，神秘兮兮地道：“很惊讶是吧？但你记住，我下面这番话乃是禹儿只有六岁时与我的，你听听看。”

    孙无极安静下来，凝神静气地认真听着。

    花厨道：“禹儿，一切有为法，应作如是观。我问他何谓有为法，他答，有为法便是带有因果循环之事，乃是种因得果之意，而与有为法相对应的便是无为法。我又问他何谓无为法，他答曰，无为法乃上上根性之人方可抵达之境界，乃是在缘起之时或有为法开始作用后将因果斩断，简意来便是涅槃。如此方可达到至高圣境，方可不畏嗔恶诸念。他又凡夫畏果菩萨畏因，我再问何意，他却睡着了，再后来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一番话听得孙无极瞠目结舌，他万万没想到这会是林禹这个孩子出的话，虽然他也不太明白有为法与无为法的确切意思，但听了这番解释后却像是突然抓住了什么一般。

    斩断因果起来只是简单的四个字，可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在关键时刻止住贪念将因果斩断？难怪林禹会用上上根性之人这么句话形容。但他觉得若想弄明白有为法与无为法的真正含义，后面那句未曾得到解释的“凡夫畏果，菩萨畏因”才是重点。

    思考片刻，孙无极问道：“你你学到与明白了许多道理，比如呢？”

    花厨笑了笑，道：“便如禹儿所言那般，一切有为法，应作如是观，我当年在龙族中所行之事便是有为法，否则那造化本是我先得到的，可后来为何却成全了你？这便是因果啊。”

    见孙无极面无表情的模样，花厨接着道：“我之所以禹儿非同一般，便是因为，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让自己斩断这层因果，不想一错再错下去了，可是成圣长生的诱惑却实在难以舍弃，所以近期我一直辗转于天凼山中，心中也一直在挣扎着。”

    “但我如今已然想通并作出决定了，我放弃此次成圣的会，不再去涉足龙族根基与那造化之事，无为法之境界实数难得，但我想涅槃重生，至少在此等境界上，我想赢你一次。”

    见花厨神色淡然，所言也似发自真心，孙无极很是意外地看着他，问道：“你愿意认错了？”

    花厨哈哈一笑道：“没错，错了便是错了，我会去龙族道歉，然后着力将禹儿培养起来，他也是天脉者，或许便是此番乱世的救世之人。”到这，花厨的语气忽然一柔，轻声道：“实话告诉你无极师兄，当我做出这个决定之后，我心里舒服了许多，也坦然了许多，所以我得谢谢禹儿。”

    话到此处，花厨便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大步往下山的方向行去，竟无丝毫停留之意。见状，孙无极也不知该做出怎样的反应，讷讷问道：“你去何处？”

    花厨背对着他举起一只胳膊，道：“去帮禹儿，再不去这子估计得让龙云山弄死了。”

    “等等！”孙无极突然起身叫住他，当花厨不明所以地回头，用不解与询问的眼神看过来时，孙无极学着花厨的模样嘿嘿笑道：“顺道问问那孩子，那句凡夫畏果，菩萨畏因如何解释！”

    花厨闻言一愣，而后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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