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打渔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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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的时候,渔屋便来了一位穿蓝布衫的姑娘,大概是林伯的女儿,她抱着一摞被褥,站在门口探身问道:“请问曲公子在吗?”

    大概是生于海边的缘故,她的皮肤并不如京城女子般细白柔滑,而是呈现一种健康的麦色,两条麻花辫用蓝碎花方巾包住,带着一种淳朴的美。

    天一门虽深受皇恩,却与道观无异,平日修炼清苦,曲淳风要不要这被褥其实也无大碍。他闻声从屋内走出,见是一位姑娘,下意识避开目光,行了一个礼:“可是林家姑娘?”

    阿瑛暗中打量着他,心想果真如阿爹所,是个无缚鸡之力的俊书生,风骨端正,只是古古板板,瞧着有些正经过了头:“正是,阿爹让我带些被褥和茶碗器皿给公子。”

    曲淳风颔首,避开她的将东西接了过来:“多谢姑娘。”

    阿瑛笑着道:“曲公子唤我阿瑛便是,这里是乡野地方,没那么多繁文缛节。”

    林伯觉得曲淳风无论是外貌还是人品都属上佳,不过阿瑛这种海边长大的姑娘对他似乎只是单纯的好奇,觉得曲淳风生的好看,话也好听,不像他们这种地方的人。

    曲淳风将东西置于床榻上,无意间看见阿瑛耳上坠着一对珍珠耳环,在阳光下色泽微蓝,想起大楚国库内收藏着的三颗鲛人泣珠也是如此颜色,动作微顿,状似无意的问道:“此处的渔民都靠打渔为生,该如何淘换银钱?”

    阿瑛解释道:“这里不远处有市集,打了鱼去酒家客栈卖,自有人收的,怎么,公子也想出海打渔不成?”

    京中贵族礼教森严,那些世家门阀的贵女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闺名亦不为外男所知,男子倘若直视未出嫁的姑娘,难免失礼,更何况曲淳风半个道士。

    他一直半垂着眼,闻言道:“不瞒姑娘,我如今身无分文,想做些活计筹回家的盘缠,若能挣些银钱,出海打渔也是好的。”

    阿瑛道:“打渔银钱微薄,且是苦力,公子读书人,怕是受不住。”

    曲淳风不着痕迹往她耳垂上的珍珠耳环看了眼,又收回视线,淡笑的样子皎若清风:“海内多奇珍,倘若能走运拾得一二颗明珠,便也够了。”

    阿瑛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无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看起来有些紧张,笑着解释道:“这珠子这珠子是早些年阿爹出海从贝壳中所得,见颜色稀奇便留了下来,其实不值什么钱的,公子若想出海也无妨,等阿爹伤好之后,我同他一声,捎上你便是。”

    曲淳风笑着道谢:“多谢姑娘。”

    阿瑛摆摆,表示没什么,孤男寡女到底不便,片刻后就离开了。

    不知不觉便到了晚上,白日还热得人汗流浃背,现在却寒气袭骨,曲淳风有玄气护体,自然不惧,他一直在室内静静打坐,等月上梢头的时候,才悄无声息睁开眼,走出了门外。

    这个村子确实古怪。

    那姑娘出身贫苦,却以价值万金的鲛人泪珠为饰品,要知道楚宫国库内集尽天下奇珍,也只能勉强搜罗出三颗而已,他不信阿瑛不知道这珠子的贵重。

    他们甘居贫苦,住在这里不肯离去,像是在守候着什么东西。

    鲛人喜欢在夜间现身,尤其是月圆的晚上,曲淳风走出屋外,见海水已经退潮,并不如白日来得汹涌,捏决从乾坤袋中取出长剑,从崖壁上飞身跃下,蜻蜓点水般轻落在海滩上,并未发出半点声响。

    鲛人并不像传中那般温和无害,海妖的歌声总是惑人心智的,且十指生有利爪,斩金截玉,削铁如泥,上一世若不是村民尽死,他们愤怒得失去了理智,朝廷倒未必真的那么容易捉到他们。

    曲淳风从来不会掉以轻心,他行至海岸边,在一块山石上坐下,将长剑横于膝上,从乾坤袋中取出了泉州刺史所献的珠玉,挑出了一挂最为精致的琉璃念珠。

    泉州刺史敢送上来贿赂的东西,必定不是凡物,念珠共计二十颗,通体浑圆,晶莹剔透,为琉璃所铸,雕成五瓣佛莲,用上等冰种紫翡翠当做莲叶,堪称巧夺天工。

    这念珠绕在曲淳风骨节分明的腕上,在月色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美奂绝伦,他却直接扯断了玉线,将一团琉璃珠攥入掌心,而后拂袖撒入了海面——

    那珠子并未沉底,而是被他用玄气托着,虚虚的漂浮在了海面上,在起伏的浪涛中若隐若现,流光溢彩,犹如星辰入海。

    鲛人最喜欢捡这种亮晶晶的精致东西回去布置巢穴,尤其是即将成年的鲛人,会大肆寻找宝石美玉,以待求偶之用。

    曲淳风静静坐于山石上,以琉璃为饵,束发的青带被风吹乱,衣角翻飞,身形却是岿然不动,他看似在闭目打坐,实则一直主意着周遭的动静,不过很可惜,除了海浪翻涌和鱼群游过的动静,并没有任何鲛人的行踪。

    姜太公当年涓钓于隐溪,五十有六年矣,而未尝得一鱼,曲淳风总不能如他一般,在海边苦等数十春秋。过了约摸两个时辰,直到月亮都快被乌云隐去了,他才终于睁眼,从山石上缓缓起身。

    鲛人果然没有那么好捉。

    长生之术也没那么好得。

    不止是昭宁帝想求长生,曲淳风也想知道这世间到底存不存在真正的长生。他抬在空中虚攥,那些琉璃珠就被尽数收了回来,他大概扫了眼,整整二十颗,一颗不多,一颗不少,微微皱眉,随扔入了海里。

    这次没有用玄气托着,那些珠子很快便隐没在浪潮中,其中一颗琉璃珠幸免于难,轱辘着滚进了岩石缝隙中。

    系统不解,在他背后探头探脑的现身:长生对你们来真的那么重要吗?

    曲淳风心中已经断定了它是妖孽,每次出现都神出鬼没,察觉不到半分气息,闻言静默一瞬,反问道:“是又如何?”

    系统哼唧了一声:就算为了求长生,也不该害人性命

    曲淳风闭目不语,片刻后,淡淡出声:“这世上死的人太多了,你救不过来,我也救不过来,乱世之中,唯有明哲保身而已。”

    他完,睨着汹涌暗沉的海面,似乎想入水探看,但念及自己不通水性,到底打消了念头。

    被淹死就不好了。

    到底提着剑,转身离开了海边。

    月光幽幽的在海面平铺,又碎成了粼粼的光,曲淳风离开后没多久,原本只是静静涌动的水面忽然响起一阵轻微的水花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的游了过去。

    岸边的礁石上不知何时覆上了一只,修长苍白,泛着淡淡的青色,指甲又尖又长,一点寒芒闪过,似乎比曲淳风那柄由玄铁锻造的上善剑还要锋利三分。

    那只在碎石块缝隙中轻轻摸索着,触碰到了刚才遗落的一颗琉璃珠,动作灵巧的用指甲拨弄出来,然后攥入心,重新隐入了水下。

    海面依旧平静。

    翌日清早,天还未大亮的时候,林伯忽然来到曲淳风屋子前,伸敲响了他的门:“曲公子,曲公子。”

    不多时,木门便吱呀一声被打开了,曲淳风站在门后,不见任何睡意惺忪的样子,看样子早就醒了:“原来是林老伯,有什么事吗?”

    林伯解释道:“我昨日听阿瑛,公子想出海打渔,便来问问你要不要一同前去。”

    曲淳风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看向他的腿,欲言又止道:“自然是去的,只是您的伤”

    林伯不以为意,笑呵呵道:“多亏了公子昨日所赠的金创药,我碾碎敷上后,腿伤竟好了大半,现如今已经行走无虞。”

    曲淳风给的是大内密药,自然不同凡物,他闻言笑了笑:“无事便好,那药不过是友人随所赠,留在我这儿也是浪费了,能帮到您自然是好。”

    林伯眼见一轮红日从海面升起,对曲淳风道:“曲公子,日头已经升起来了,若要出海,此时去最好,你快收拾收拾东西随我一起去吧。”

    曲淳风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换了身轻便的衣服便和林伯一起去了海边,他想起昨晚夜观星象,粗略推算一番,竟有风雨之势。

    林伯在这个渔村土生土长了几十年,唯一值钱的不过一间茅屋,两三条渔船罢了,他走上其中一条,然后升起了风帆,对站在岸边的曲淳风道:“公子,下来吧,一会儿你可着心,莫晕了船。”

    曲淳风有武功,却并未暴露,也不想让林伯看出来,拎着衣袍下摆,故意摇摇晃晃的上了船,一副无缚鸡之力的样子。

    林伯见状扶住他,让他在甲板上坐着:“公子且坐着吧,一会儿拉的时候老朽再叫你。”

    曲淳风自幼长在京城,不识水性,此时看着一望无际的海面,是真的有了晕眩之感,都不用装,面色已然青白难看,只能扶住船舷稳住身形。

    林伯看了他一眼:“公子是读书人,只怕没坐船出海受过这等苦吧?”

    曲淳风道:“虽未出海,但少时读搜神记,见其描述海上见闻,神鬼异志,便已心向往之,晚生若是有福之人,不定能得见蓬莱仙岛,千年神龟,水中鲛人。”

    他前面通篇的话,都只为了铺垫最后一句。

    林伯闻言,划船的动作微不可察顿了顿,摇摇头,似乎对他的那些并不暂同,但并未表现出来:“什么神龟鲛人,都是假的,读书人杜撰的罢了,公子可别信了上面的话,老朽我在海上少也打了几十年的渔了,算上祖父那一辈,百年也有,从未见过什么鲛人。”

    曲淳风笑了笑:“也许吧,晚生也觉得不可信。”

    仔细观察,他其实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偶尔那么两三次笑了,也只是淡淡的,客套疏离。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驶到了海中央,一轮红日缓缓升起,粼粼波光闪出了细碎的红光,曲淳风忽而想起上一世屠村之时,数百高围攻鲛人,火光冲天,海面也是这般猩红,并非红日染就,而是鲜血。

    每个人心中都有魔障,更何况曲淳风这等玄士,他困在瓶颈已久,几次打坐修炼都险些走火入魔,却难寻根源。

    眼前明明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曲淳风眼前却忽然闪过一片猩红,什么场景都没有,只是刺目的红,他闭了闭眼,眉头紧皱,心神紊乱,最后在林伯的喊声中回了神。

    林伯拾掇好了渔,对曲淳风道:“咱们便在此处撒吧,曲公子可看好了,这撒也是有讲究的,若火候不到家,可一条鱼都捞不上来。”

    他完,动作熟练的把渔朝海面一撒,那摞成一团的登时舒展开来,哗啦一声沉入了海面,林伯静等片刻后,觉得底下有动静了,这才一点点捞起,竟是满满的一兜海货。

    曲淳风见他下盘沉稳,以腰发力,动作看似简单,实则有许多技巧,帮着一起将拉上来:“原来撒还有这许多讲究。”

    林伯是捕鱼的个中好,眼光也毒辣,一鱼活蹦乱跳,水花四溅,将曲淳风的下摆都沾湿了。

    船在他们毫无所觉的时候,静静飘向了礁石最多的深处,冥冥中仿佛有一道力量在刻意驱使着。

    林伯道:“这世间什么事儿啊,都是有个讲究的。”

    他坐在甲板上,将鱼从上都拆了下来,仅留了几条大的,剩余的鱼尽数放回了海中,曲淳风见状一顿:“老伯,何故将它们放走?”

    林伯笑呵呵的道:“留一条生路,够吃就行,不必赶尽杀绝,再了,没有鱼,哪儿来的大鱼,公子是不是?”

    曲淳风顿了顿:“自然是。”

    他们二人刚才忙着收,并未注意到周围地势已变,直到一个巨浪忽然打来,船身撞到海石剧烈晃动,这才陡然惊觉他们不知何时到了礁石滩,而不远处渐渐出现了一个幽深的漩涡,范围开始逐渐扩大,船身已经不听使唤了。

    林伯见状面色大变,赶紧扯帆划桨:“不好了,竟然遇上了水涡,快走!”

    话却晚了,那道漩涡仿佛有魔力似的,将渔船牢牢吸了过去,一个巨浪打来,船直接翻了,曲淳风也跟着落入了水中,他不识水性,在水下呼吸不能,连眼睛都睁不开,海水逐渐淹没了口鼻。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