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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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消散的速度越来越快,现在已经蔓延到了下巴。

    他弯起嘴角,声音里莫名带了几分虚弱,如冬日里呵出来的热气,转瞬就消弭了,“我用所有的神力替清姬挡下天雷后,身体崩溃,只剩下一块灵魂附着在飞鸟的那一半血脉上。大部分时间,我选择用沉睡的方式来维持现状,只有……”

    他顿了顿,看向清姬的眼神中带上了些许哀伤,“只有飞鸟进入重置时,我会短暂地醒来,用自己的灵魂来填补上所需要的代价。不过,前阵子的一天,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10月31日,正好是万圣节。在飞鸟每个几分钟或几时的重置下,我的灵魂最终还是消耗殆尽。”

    “那他现在跟我们话的是什么?”雪音有些好奇地问道。

    “残念,”夜斗漠然地看着即将消散的春神,“神明陨落前的最后一抹残念。”

    对于父亲最后的那句话,我脑子里根本没有10月31日里一分钟甚至一秒钟的记忆,就像是被一只无形大手抹除了一般。

    揽住我肩头的手悄然用力,我侧过头,目光随之落在五条悟仿佛冻了层寒霜的眉宇。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静默地盯着半空,整个人向外爆发足以让人胆战心惊的恐怖气场。

    “看来那一天你也在啊。”父亲口吻淡淡地道。

    此刻,他只剩下一双比我略微狭长的杏眼。

    他没有看我,反而将最后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母亲那沾染了泥土、鲜血而显得极为狼狈的脸上,眉眼弯起,“飞鸟,我不是一个好父亲。”

    “不过,早在你出生前,我亲手为你准备的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礼物,就放在了神社里,钥匙是那串鸟居项链,希望能最后为你尽到一丝父亲该有的职责吧。”

    完,我的视线范围内就再也找不到父亲的半透明身影。

    这一回,他是彻彻底底地从我生命中离场。

    而母亲像是陷入无尽的崩溃疯狂之中,她双眸呆滞地盯着父亲消失的地方,嘴里呢喃的话语含糊,除了她自己没有人听清。

    稚日蹲下身,巫女服洁白无瑕的下摆划过地面,却没有带上一丝脏污。

    她安静地捡起那片不应该在冬天里出现的蜷曲枯萎的樱花花瓣,像是施舍般地递给母亲,“他最后留下的痕迹。”

    我看见母亲在稚日开口后,眼中一点一点燃起了名为希望的光。

    “神明大人,”她伸出惨白如枯骨的手指拉住稚日,面带偏执地祈求道,“还有没有其他办法让春和回来?只要能让他回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要给你磕头么,还是成为你的奴仆,只要、只要能让春和回来。”

    她此刻卑微的模样,落入我的眼中,就像是一场莫大的笑话。

    稚日利落地甩开她的手,脸上是嘲讽的笑容,她:“如果是在二十五年前春和命刚消散的那一天起,你就开始全心全意地思念、信仰着他,不定他还真能恢复神体,重新降临。”

    母亲眼中的光在这句话下,渐渐黯淡。

    “不对,若是你能少疯一点,”稚日顿了顿,随后蹲在她的面前,双手托起腮,看似怜悯地盯着她,“减少飞鸟进入重置的次数,尽量少消耗一点春和命的灵魂,也许也还有机会挽救,毕竟我的哥哥是天照。”

    “可惜一切都已经晚了。”

    “并且已经变成妖魔的你将再无轮回,也就是你永生永世都见不到春和命。即便在新的信仰下,诞生出新任春神,而他也不会是那个爱着你的春和命。”

    “真可怜。”

    在清姬逐渐死寂的目光下,她摇了摇头,面带浅笑地站起身。

    冬天的河边,冷极了。

    像是在哀悼春神的陨落,空气中也充斥着一种名为肃杀寂寥的气息。

    冗长的沉默后,清姬颤抖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咳出一口带着内脏碎肉的黑血。

    也许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她此刻看起来清醒了不少。

    血眸中的癫狂消失,神情也逐渐变得平和下来,开始向着日记中那个温婉的母亲一点一点靠拢。

    “飞鸟。”她虚弱地呼唤着我。

    我站在她跟前,目光平静地看向她,就如同是在看一个无关急要的陌生人一般。

    “我很抱歉,”她一字一句地,“我不该把所有过错放在你的身上,也不应该在你的身上寻找春和的影子,强迫你成为他。”

    这句道歉晚来了太久。

    要是在六岁刚遭到暴力的那一年,年幼的我也许真的会忘记母亲所带来的痛苦,选择原谅她吧。

    可是,一年又一年,母亲从未停下过对我的恶行。

    现如今,面对期待了多年的这一幕,我的心中却再无任何波澜。

    过了半晌后,我语气冷酷地开口:“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永远也不会原谅你。这些足以摧毁我人格的伤害,这辈子都休想得到我的谅解。”

    母亲只是用悲伤柔软的目光盯着我,随后移向正弯着腰俯视她的五条悟身上。

    “最后,你还是和五条少爷结婚了,”她感慨道,“真好,这样我也能放心了。”

    听到这儿,我脑中像是捕捉到了某条快速飞过的信息,转而困惑地看向她,“为什么用‘还是’这个词?”

    在我的询问下,母亲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她垂下眸,语音微颤地问道:“飞鸟,你还记得时候最爱藏饼干的地方么?”

    “你房间床头的暗道。”

    这一点曾在日记里提过。

    随后,我便听到她愧疚地着:“我把你七岁时的日记放在了那里,记得回去找一找。”

    这句话一出,五条悟冷不丁地沉下脸,苍蓝色的眼眸锐利地盯着她问道:“除了七岁时的日记,还有今年九月开始到十月那一个月的日记呢?”

    母亲矢口否认了后面的那一段时间点,“我只拿了七岁。”

    五条悟闻言,面色不改地换了个问题,“你对自己陷入疯癫的幕后黑手有怀疑对象么?”

    我诧异地看向他,心里激灵了一下。

    他这句话的意思难道是母亲是被人害得?

    当然,这个猜测我近几年来也偶尔想过,只不过一直没有证据来证明。

    没有道理,六岁前母亲还是一副温柔模样,六岁后就骤然变成了个疯子。

    她沉默了片刻,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后,嗓音晦涩沙哑地了起来:“我目前认为的嫌疑人有三人,加茂悠太、加茂幸姬、加茂大和。”

    第一个是母亲同父异母的弟弟,后两个则是加茂家族的上层。

    五条悟若有所思地挑起眉,尾音懒洋洋地道:“我知道了,而你现在也可以去死了。”

    母亲无奈地笑了起来,她惨白着脸,神情中饱含着痛苦与死亡即将到来的阴翳,困难地张开口:“那我把飞鸟交给你了,希望你能遵守时候许下的诺言,好好待她。”

    对此,五条悟只是口吻淡淡地了句,“我从不食言。”

    得到他的保证,母亲则像是了却了一件心事,她深深地凝视了我一眼后,便睁大着眼眸死去了。

    不,应该被祓除了。

    压迫在肩头的枷锁全部卸下,我只是静静地盯着她。

    只见那根时时缠绕威胁着我的粗长蛇尾已经变成了一根光秃秃的“麻花”,她如海藻般的黑发散落在肮脏的泥土里,惨白的脸上满是血污,完全看不出曾经的模样,狼狈而又凄惨。

    恍然间,我突然觉得母亲也不是记忆中那个可怕恐怖的存在。

    她的一生可悲可恨,而我的生命才刚刚开始。

    为什么要把自己沉溺在都已经过去了的泥潭中呢?

    想清楚这一点后,我选择在心里跟那个曾经的自己轻声了句“再见”。

    “把她就扔在这里么?”雪音看着清姬的死状,声地问着我们。

    五条悟将双手插在兜里,懒散地垂眸看着我,话语间不掩冷酷,“不用管,我可没兴趣为咒灵建个坟。最后,它会成为这块土壤的肥料,还是变成其他低级咒灵的口粮,这些都与我们无关。”

    “接下来,我们是直接去神社么?”夜斗了个哈欠,揉着咕噜噜叫的肚子问道,“快点结束吧,然后一起去吃顿好的。”

    这是我们方才商量好的决定,趁着今天还早,就一次性解决完这一切。

    稚日闻言,便抬起下巴,冲着身旁的神器道:“你去把太宰这家伙捞回来,要走了。”

    ——*——*——

    据稚日所,只有拥有一间神社的神明才能在高天原拥有神籍。

    而父亲留下的鸟居项链连通着他栖息的神域和世俗界。

    在稚日的引导下,我们穿过鸟居,最后站在了间颇为空旷衰败的神社前。

    手水舍里没有水,石灯笼上覆盖了层肉眼可见的灰尘,通往本殿的四扇木门失去了原有的光彩,黯淡极了。

    我顶着他们的目光,迟疑地伸出手。

    刚一推开,迎面而来的是一张散发着淡淡墨香的纸页。

    上面则端正地写着——神社转让协议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