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之后, 陈珂没有再去蹭方既明的床。

    什么一千块钱一晚上租床位的法，不过是一时玩笑，陈珂当然明白。方既明体谅他初来乍到，容忍了他第一个晚上，他住个几天对一切都熟悉起来，就没有理由再抱着被子敲门了。

    而且即便“租床位”不是开玩笑，他也很快意识到当初自己的如意算盘不能成立, 如果按照现在的情况，他的工资连给方既明付各种罚款都不够，别奢侈地去睡方先生了。

    每晚方既明要检查他的学习情况, 第一次随便问了几个问题，他有一半都没答上来，轻轻松松就被扣了200块钱，而对于他的其他不良表现, 更是随时被发现，随时被扣钱, 扣得他心肝脾肺一起颤了又颤。

    方既明明确告诉他整栋房子禁烟，他有一次深夜看书，困得眼皮架，外边又冷, 他抱着侥幸心理在书房抽了一根烟，结果触发了很隐蔽的烟雾报警器，大半夜房间里警铃大作，方既明推门进来正看见陈珂手忙脚乱地把半根烟摁灭在窗台上——

    很好, 200块钱没了。

    还有一次，陈珂下楼不好好走路，非要顺着楼梯扶手往下滑，和正要上楼的方既明撞个正着。

    方既明把他拎到墙边站好，看了一眼他的右胳膊，又看他假装无所谓的脸，皱着眉：“你不会好好走路？断了胳膊还想飞啊？形体练习白做了？”

    非常好，200块钱又没了，还被方既明按在墙边站了半个时军姿。

    他在宅子里住了十几天时间，来来回回被罚了几千块钱，每天睁眼闭眼都是红票子长了翅膀往出飞的画面，心痛到无法呼吸。

    穷，就不能睡你的男神，多么朴素的真理，陈珂心头泣血，深有体会。

    除了穷，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让他对方既明的床敬而远之。

    为了完成方既明给他布置的任务，陈珂不得不从早到晚泡在书房和影音室里，每天刻苦努力到深夜，他自己困得不行没力气折腾，方既明也早已睡下，不能扰老板休息，这点良心和自觉他还是有的。

    陈珂对于这样既像学生，又像苦行僧的生活，偶尔会有忿忿不平，但他从没有开口抱怨。

    他不傻，很快就理解了方既明让他做这份所谓“助理”工作的用意，这三个月时间足够他养伤恢复，足够他学到很多东西，这是方既明在照顾他，培养他。

    这才是方既明给他的“赔偿”。

    也是一份用心良苦的礼物。

    看看那份书单就能领悟到一大部分，那上面除了名著，还有简化趣味版的文史哲科普类书籍，而更多的是电影和表演方面的专业书。而且不仅列了书名，还有读书计划，哪一本需要重点阅读，哪一本随便翻翻就行了，哪一本的哪一章节会是晚间测试的重点讨论内容，需要陈珂有自己的见解——全部都条分缕析，清清楚楚。

    电影单也是如此，哪个经典角色值得特别关注，哪个经典表演段落可以反复回味模仿，清单上都备注得一清二楚。

    陈珂深受感动，他知道自己必须加倍努力，才能对得起方既明的这份心意。

    感动之余，陈珂心里又生出些绮丽的幻想，他想方既明对他，应该有点喜欢吧？

    如果只是为了补偿，只是想要提携后辈，站在行业金字塔顶端的方先生，有可能为他做这么多事情吗？

    一次又一次伸出援手，还与他同仇敌忾；

    得知他受伤之后，亲自在医院照顾；

    把他送的玫瑰花做成干花挂在廊下；

    把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给他这一份特殊的“赔偿”。

    不会的，方既明如果不喜欢他，是不会做这些事的。

    陈珂笃定这一点。

    这让他冲破了心中最后一道迷雾，拨云见日，坚定了一个心思——既然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那我们两个人就可以在一起。方先生或许没意识到他喜欢我，所以他没有行动，那没关系，我有行动，我追他，也是一样的。

    之前，他一直对方既明有朦胧的好感，不由自主想要亲近，下意识地改变自己，掩饰缺点，努力表现最好的状态，那时候他分不清自己对方既明是敬慕还是喜欢。

    后来他在剧组拍戏的一个多月，他见不到方既明，由此生出如火如荼的思念，他开始确定自己喜欢方既明。

    而那天早，他在方既明身边醒来，诚实而热烈的身体反应让他更加明确了这种感情，他喜欢方既明，而且是想要和他一起睡的那种喜欢。

    陈珂以前常常苦口婆心地给可乐讲道理，告诉他喜欢一个人就要放手去追，就算没有结果，最起码不会后悔。

    他对可乐过，他要是喜欢上什么人，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那人知道，第二件事就是竭尽所能把他追到手，第三件事就是好好守着他，让他一辈子都是自己的。

    可是事到临头，陈珂才知道，自己以前很幼稚，爱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他和方既明的差别太大了点，大到只出“喜欢”两个字，都像在开玩笑一样。

    诚然，即便方既明是天宫里的仙桃，他陈珂也可以做一只上凌霄宝殿的齐天大圣，但既要摘到桃，又不被压下五指山，这就不是一朝一夕光不练能做到的。

    他必须循序渐进，不动声色，让方既明感受到他的好，让方既明也喜欢上他，让一切事半功倍，水到渠成。

    定主意之后，陈珂勇敢地开始了他的“摘仙桃”计划，在方既明的一亩三分地上，随时随地出现，用各种方法，对主人展开了撩拨。

    这天晚上，方既明回到家，就看见陈珂站在回廊下，望着那几束玫瑰干花发呆，少年的眼神中饱含着百转千回的情愫，又温情又忧郁，月光星光仿佛揉碎了盛在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眸中，让人一见之下动魄惊心，神魂都要颠倒了。

    玫瑰花束随着夜风回来飘荡，花茎上系的金色铃铛发出细碎清脆的声响，回廊地面以及石头栏杆上摇曳着浅淡的光影。

    整个场景仿佛一帧绝美的电影画面，随手定格就能当屏保，而干净美好的少年就是画面中的点睛之笔。

    方既明承认自己有一瞬间心神恍惚，对美的东西他总是格外敏感。

    但很快他发现陈珂在凹造型的同时，没忘了分神往他这边扫一眼，好像是在确认他看见了没有。

    又在这演。

    方既明头疼，最近几天陈珂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时而故作深沉，时而天真可爱，生凹各种美美的造型给他看，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今天这是什么？忧郁纯情文艺清新美少年？

    方既明悄无声息地走到陈珂身边。

    陈珂好似刚发现他，转头的瞬间眼神跟着亮了起来，惊喜道：“方先生，您回来了！”

    方既明很配合他，笑道：“是啊，你在做什么？”

    陈珂煞有介事地轻叹一声，认真道：“今天我读一本介绍古代文化的书，里面提到‘护花铃’，就是在花枝上系上铃铛，这样鸟雀飞来啄食践踏，就会被铃铛的声音惊走。”陈珂直白热切地望着方既明的眼睛，用轻缓抒情的语调继续，“我想有这样爱花护花心思的人真是蕙质兰心，而那些花能被这样呵护，也是一种幸运，我很羡慕。”

    方既明低头笑了下，心道自己真是慧眼识珠，这孩绝对演技一流，他没白捡回来调-教。

    “嗯，”方既明抬起头，眯起眼睛，话锋一转突然问：“蕙质兰心的蕙怎么写？”

    陈珂：“……”装逼之前还需要先查字典吗？

    方既明的嘴角抽了抽，冷声问：“今天你的作业都完成了吗？还有时间在这里赏花看月亮？”

    陈珂：“……”可不可以不要这么不解风情？

    方既明拍了下陈珂的头：“跟我来书房。”

    陈珂绝望地闭上眼睛，忿忿不平地跟着方既明上了楼。

    方既明像往常一样，往宽大的书桌后一坐，扫了一眼陈珂摊开在桌子上的书和笔记本，随口问道：“今天还在看《简明电影史》？”

    陈珂脸色不怎么好，刚刚他为了在回廊“巧遇”方既明，足足吹了半个时冷风，他有气无力地点点头，笑都懒的笑了。

    “那我们来‘新浪潮运动’，开始在哪一年，哪个国家？有哪些代表导演和作品？”方既明目光深沉地看着陈珂。

    陈珂努力回忆他看过的书，可是脑子里一团浆糊，他记性本来不错，背台词一遍就过，可这两天他心思都没怎么放在看书上，光想着创造让人过目不忘的场景和造型，算依靠自己的先天基因优势，拨动方先生的心弦了。

    “新浪潮？1958，还是68年……起源地是，是法国。代表导演和作品？”陈珂磕磕绊绊地，“……我不记得了。”

    方既明遗憾地耸了下肩，拿出手机，开备忘录，在“陈珂同学罚款备忘”那个文档里，一边敲字一边，“算是两个问题没答上，扣一百。”记好以后，他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陈珂，“同学，你要加油啊，这么扣下去，到结算工资的时候，你要给我倒贴钱了。”

    陈珂闭了下眼睛，心里突然特别烦躁，他没接方既明这句玩笑，也没像往常那样嬉皮笑脸地讨饶认错，而是轻而又轻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