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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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末,汉城的日头依旧毒辣。时值正午,太阳正当头顶,如同一百瓦的电灯泡离你的头皮只有一厘米的距离。风吹来,就像空调装反了室内外,迎面的是燥热而又闷浊的气流。处在这样的环境下,人们恨不得大口呼吸,能脱则脱。但这其中,总有人与众不同。

    汉城知名景区外的天桥上,大大的摊位错落摆放着。长达两百米的天桥走道,吆喝不断,此起彼伏。其中,属算命摊位最多,什么“摸骨识相”,什么“测字算命”,什么“能知前世今生”,什么“帮人避灾改难”……总之,什么神乎,就什么。而这群人中,有一摊位格外讲究。同样是算命的,但这摊位的摊主是位年纪轻轻估摸二十来岁的姑娘。她顶着瓜皮帽,带着墨镜,穿着灰色民国长衫,把自己捂得除了脸、脖子和两只手,其他一块肉都没露。在炎炎夏日,别人短袖短裤,她这样的扮,总会让人多看两眼。大概是怕年纪不被人信服,姑娘便用这样的方式来吸引来往行人的注意。

    找她算命的人不多,但也有两三个。

    确切的,是她找别人上门的。

    “先生面色苍白,印堂发黑,怕是最近不太好过吧。”

    来往行人中,她盯着一男人看了几眼,待对方走近时她便神神叨叨地来了一句。

    这种事,信不信看的是个人,来算命的都是有缘人。

    男人面色的确如她所,苍白得不带一丝血色,连阳光照耀下热晒的红晕都没有。走路时脚步虚浮,精神力并不集中。特别是,他和她一样,明明是大热天,却穿了长袖长裤。

    她的话引起了男人的注意,对方看了又看,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在摊位对面坐下。他开口,声音沉闷无力:“怎么算?”

    生意来了,她不免有些兴奋。在矮桌上摆好了宣纸,将毛笔沾墨递给男人。

    “请随意写个字。”

    男人拿着毛笔踌躇好一会儿,才皱着眉:“要写毛笔字?”

    “随意便可,测字只关乎字意,不关乎好坏。”

    男人点点头,想了想,在宣纸上留下了一个“过”字。

    他想,让最近一切一切糟心的蹊跷的事,都尽快过去。

    字写完,他看向她,对方眉头轻轻蹙起,缓而,才开口解析。

    “过由走之底和寸组成,虽然走之底为半包围结构,但是与寸组成,却恰恰围住了一个顿点。点位于其中,被包围的四周空白……而您,现在就如同这个点,身处困境,却孤立无援。”

    “过有过往之意,表明您困在过去,无法脱身。过,应先写寸再写走之底,但据我观察,您先写的是走之底,后写的寸。表明您在过去曾不遵守规则或诺言,离开或者背弃过某人某事……”

    着,她缓缓抬头,看向男人,继续。

    “将点困住的是“竖钩”这一笔,外形如同钩子,又如一把镰刀,皆为利器。这明困住您的杀伤力很大。钩头正对点,它在威胁您,告诉您,要不您乖乖被困,要不您必受伤害。所以……您现在的处境,如果不及时处理,是很可能会受到伤害的。”

    “那我应该怎么做?”

    她刚停顿,男人便急急地问。

    看来,男人的确陷入了困境。

    “但好在虽然被困,但并不是全包围,并不是无解。寸藏于“求”中,这也是解脱之法。”她沉吟片刻,,“这需要您摆低姿态,寻求他人的帮助方能解脱。”

    “求、求谁帮助呢?”

    “走之底加求为逑,这个逑代表的是配偶。也就是,这个他人很可能是您的配偶,或者是您未来的配偶。”

    男人一听,面色大变。慌忙中掏出钱包放下一百,没再和她什么,跌跌撞撞仓皇而逃。

    看着男人离开,又看了眼手中的钱,她不禁咂舌。测字虽不得事实,但所算必定不离八.九。虽然不知道对方受了什么刺激,但希望,她的提醒是有用的。

    男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她收回思绪,刚要收起矮桌上的纸,但目光触到纸上的字后,她疑惑地蹙了眉头。

    不知道是不是用毛笔写字的原因,寸中间的一点晕开,与竖勾相交。竖勾的钩仍对准了他,点的一端却延长与这竖勾的“竖”相交了。

    她盯了字好一会儿,缓悠悠地嘀咕了一句:“明明是敌对的,但怎么就相交了呢?”

    太阳被云遮住,挡去了那万丈耀眼灼热的光芒。

    一瞬间,原本洒在宣纸上的阳光全无。而那被淡化的墨迹,渐渐的,变浓变深,如同黑夜。

    *

    天色已暗,天桥的摊位陆陆续续撤离。穿着长衫的算命姑娘也终是呼了口气,收捡自己的东西。回家的路上,好巧不巧的,她又看见了今日来算命的那个男人。

    但很奇怪,此时男人散发的气场,与白天完全不同。男人提着大购物袋,走路的步子迈得很心翼翼,却步步平稳。他目光柔和,手臂由于走路而轻微地摆动,嘴角还带着购物后的畅快弧度。

    她觉得奇怪,却没多想,凑过去问:“先生?还记得我吗?”

    男人看向她,眼帘微垂,没出声。

    她挠挠头,从兜里掏出五十元人民币递给他:“下午给您算命,相字三十,解惑二十,我还要找您五十的。”

    男人微怔,转而嘴角浮起轻蔑的笑,没接她的钱,:“不用了。”

    完,头也不回,依旧步伐地离开。

    算命的姑娘,却是没动,愣在原地。

    这声音、这神态……完全与下午的人不同!声音虽沉却细,婉约且端庄……特别、特别像一个女人……

    不对劲!

    这分明是两个人的状态!可是明明……又是同一张脸……

    不知怎的,她心中升起莫名的违和。她转头看向还未走远的男人,越看心里的疑问越大。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她竟起了跟踪的念头。

    男人的困境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白天和傍晚会有如此大的差距?

    她心翼翼地跟着男人,胸腔里的心跳因跟踪而砰砰直跳。

    转角处,大抵是太注意男人,她未发现有人在她当前伸了脚。当即,她摔了狗吃.屎。

    这里临近施工点,地面堆满了灰尘,她一摔,扬起了一阵尘浪。她鼻腔,口腔里都是难以言喻的味道,很不好受,如同被堵住了呼吸。

    她皱着眉爬起,看绊倒自己的人。她是准备骂上两句的,却在看到对方的脸后,莫名的熟悉感腾然而起。这种感觉,让她亲近,让她骂不起来。

    在他眼前的,是个男人。年纪不大,应该比她年长几岁。他留着短寸头,穿着白色短恤和黑色休闲裤。绊倒她的脚上,穿得也是适合运动的休闲鞋。他很高,一米八还要往上走。此时此刻,他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里尽是疏离。

    她也看着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并不特别的五官,拼凑在一起,却是特别帅气。但现在,她在意的并不是对方的颜值,而是……

    明明没有见过,却莫名熟悉。

    “我们……认识吗?”她问。不知为何,声音都有些发抖。

    对方瞥了她一眼,然后轻笑了一声,摇头:“不认识。”

    顿了顿,他看向男人离开的方向,状似无意地:“人啊,还是不要过于好奇。”又睨了眼她,继续,“不关自己的事,就不要探头。”

    他的话,她现在并不关心。

    “我、我叫吴柯遥,你……真的不认识?”

    他蹙了眉,厌烦地看了她一眼,一字一顿地:“不认识。”

    他转过身,已不想久留。

    离开时,留给她一句——

    “吴姐,搭讪之前,麻烦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

    吴柯遥垂头看了看自己满是灰尘的衣服,掏出手机用反光去看自己的模样。原来,因为狗吃.屎的一跤,她已灰头土脸,头发凌乱。

    丫的!觉得这嘴欠脚欠的人熟悉,她真是见鬼了!

    *

    夜已深,窗外有风,吹得树枝吱呀。

    微弱的月光照进漆黑的室内,映得梳妆台上的圆镜莹莹发亮。

    梳妆台前,正坐着男人。他面容柔和,正拿着一只眉笔对着镜子为自己精心妆饰。他的面前,尽是女人化妆的物件,他一样一样摆弄着,一样一样地涂在自己的脸上。

    镜子里,映出男人的脸。

    在暗黑的环境中,抹了粉的脸格外苍白。精心的妆容,化在一个男人的脸上,却格外诡异。

    他慢条斯理地在黑夜中动作着,月光被云遮去,却丝毫不影响他。

    仿佛,他根本就不要光。

    不知过了多久,他停止动作,歪了歪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然后,他笑了,用着纤细诡异的声音问。

    “好看吗?”

    作者有话要:  灰常感谢心鸡亲爱哒的两颗地雷,爱你哟,么么哒~

    关于解字,纯属胡扯。大家看看就好,请勿深究。

    关于“过”的图解:

    ☆、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