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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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雀桥边红药明艳丰腴,柔情绰态,不输海客洲那几朵,元清濯下桥后便立刻又为姜偃摘了一朵,含羞默默地送他:“你可不许再不要了。”

    春风骀荡,细柳牵丝,草木薰香在一片汩汩的流水声里暧昧发酵。

    黄鹂离了柳枝,飞鸣到别处去了。

    一朵海棠从梢头零落下来,停在她的鬓上,粉面春荣,娇姿华茂,高贵而瑰丽。

    她的芍药被一只接了过去。

    等了片刻,元清濯都按捺不住有些急了,没想到他还是接了。

    她欢欢喜喜地抬起明眸,瞬也不瞬地望着姜偃。

    “你收了?不扔?”

    姜偃的五指微微收紧,蜷曲骨节处绷得有些微疼。

    “嗯。”

    元清濯欢喜无限,玉从他另一的掌心滑了进去,随后,便抻开他的指缝,与他十指交缠地走下去。

    姜偃只得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公主身后。

    还停在桥上的少女,如画的朱唇,被牙齿磕破了皮,她无比心怀怨念、不甘,但又只能服气。

    她无论相貌才华,是哪哪都比不上长公主的。

    一路步行赏景,颇为畅怀。

    元清濯沿途问起了今日在含元殿里皇帝提的政策:“先生也觉得榷茶可行么。”

    今日在含元殿他未发表什么意见,沉默寡言,看上去似乎对皇帝的提议很是认可。不过,她也看出了,他或许有别的心思,怕皇帝贪功冒进,也想听听姜偃的高见。

    姜偃却道:“难以可行。”

    元清濯一怔,脚步立刻停了下来,姜偃也随之停步。

    长公主把柳眉一蹙,脸上的柔情蜜意和宠溺无边顿时烟消云散,只剩女将军式的凛然叱咤之势,她生得是明艳的调调,但军威甚重,一板起脸来,着实有些威煞。

    在她的脚边停在步子,他中还握着那朵花,神色淡然。

    “你刚刚在含元殿的时候为什么没有?”

    她歪着头问他。

    姜偃启唇:“陛下不会听臣的。”

    这话,元清濯有些不信,就他所见,皇帝目前最信任最倚仗的就是姜偃,特地拿话来询问他,难道这不是察纳雅言的表现?

    姜偃似乎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陛下要的是认可、夸奖、赞叹,是拥趸,而非反对。”

    元清濯歪着脑袋打量着面前的人。

    虽然他的可能有一定道理,但是她并不认为姜偃只是会给皇帝顺毛的人。“好,你既然,不是很可行,那你理由吧,我姑妄听之。”

    姜偃凝然,缓慢颔首:“茶叶生意遍布大魏上下,且确实每年都有非常大的盈余,商人哄抬茶价,搜刮民膏。可是这么多年来,百姓都是赚的,种茶不会舍本,他们可以维持生计。也正是如此,茶农的数目短短二十年就扩张了一倍。一旦实行禁榷,增收茶税,必致民怨沸腾。茶马互市可行,但一蹴而就难行,此举动了太多人利益,陛下是为了充盈国库,以充军备,难免不会急功,反而生乱。”

    听君一席话,元清濯是彻彻底底明白了。有关民怨,其实姜偃已经在含元殿上过了,虽只是一笔带过,但他是在提醒皇帝,不要急功近利,以免适得其反。

    只是以姜偃的处境,确实很难明。

    明哲保身,这并不是错。

    “照先生这么,文庚寅白得的这个差事,并不是好差事?”

    如果造成了姜偃所的那种后果,朝廷要拿决心拨乱反正平息众怒,一定会先杀了文庚寅。

    姜偃道:“陛下决定不可更改,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顿了顿,姜偃握住了那朵芍药,嗓音低沉:“臣以为公主,不会在意文庚寅。”

    确实,文庚寅长得一般,不符合长公主对美男子的期待。但元清濯只是担忧徐嫮。

    “徐嫮跟我一样,她好不容易捱到了二十才嫁了人,她夫君看起来也挺稳重可靠的,若被当了靶子,实在是很可惜。”

    姜偃道:“臣以为,公主与徐夫人不睦已久。”

    “你为什么以为我们不睦?”元清濯疑惑地问他,姜偃一时讷言,无法回答,她摇着头幽幽道:“我们明明是同病相怜,没人要的可怜人,抱团取暖罢了。”

    “”

    又行了片刻,元清濯有些无法忍耐了:“不行,我现在觉得你得太有道理了,皇弟这么搞下去,多少老百姓要失去生计,我看国库的事我们要另想办法”

    长公主转身要走,回宫去把皇帝的耳朵揪起来,姜偃握住了她的臂膀,轻轻一带,元清濯没用力量,顺着他的拉扯跌了回去,她愣愣地抬起头,心跳如雷:“先生?”

    姜偃道:“陛下能想到最坏的后果,但是公主也更知道,天不降神将,北边的战事停不了,只要有战,便是巨大的开销。大魏从立国起,就没有和亲的公主,更没有割地求和的契约。”

    元清濯的臂膀渐趋无力:“先生,你能这话,就是真的没什么好办法了吧。”

    国家是真的没有钱了。

    没有钱,拿什么与北胡开战?难道真要忘了祖宗,派女人出塞,或者,割地求和?

    “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公主。”

    她埋着头,几乎垂颈于胸前,听到头顶缓缓飘下来仿佛亘古而来的叹息的话语声。

    元清濯抓着他道袍的一截雪袖口,指甲越收越紧。

    他的衣裳宽大,加上身材颀长修拔,衣袖虚虚拢着她身,一眼望去犹如多情的男女在街市之上搂抱,互诉衷肠。

    两童修好了车终于赶了上来,见状也只能望而却步。

    镜荧心中咯噔一下,脸色木讷地转向开权:“先生这是沦陷了?”

    这才一个月都没有坚持到啊。

    开权双拳捏得骨骼作响,牙齿的指缝间露出“嗬嗬”的声音,双目紧盯着不远处那两人,最后,用很铁不成钢的语气道:“我早就过了,那公主不是什么好东西,先生这么快就被拿下了,比这更快的是,他马上就要被抛弃了!”

    镜荧虽然与长公主交情不深,但这大半个月处下来,也觉得公主对先生很是认真。

    公主殿下高高在上,为了先生她是什么都肯干,多少次把公主的自尊都拿了当踏脚石。这样相处下来,镜荧渐渐觉得,公主也许应该不至于?

    开权冷笑道:“她是不是我的那样,你等着瞧吧!”

    听泉府,阁楼。

    才一回来,便下起了雨,点点滴滴,滂滂沱沱,那面木窗让风摇得直响,逼着元清濯不得不用蛮力将它堵上,落了木闩抵住。

    清清切切的雨声被阻隔窗外,于是变得闷闷沉沉。

    姜偃教她抱着放在书案后的软椅上,折曲的双腿搭了一条虎皮纹长绒毛大毯,应能聚起不少暖气。火钵里放着银丝细炭,燃烧着一下没一下吐信的火焰。天潮潮地湿湿的节气里,也没什么祛湿取暖的好办法,少不得要让人多操些心。

    她是见镜荧伺候了几回,摸着了路子,干起来居然也有模有样。

    她蹲在他的大椅之下,指轻轻蜷着,握住他的,“先生,你得没有错,一开始我确实是为了皇弟才喜欢你,当然了,其实也是非常喜欢你的脸。但现在我更希望你好好保重,我能明白的。”

    姜偃的指骨轻轻一动,虽没有反握住她的,但元清濯从里头仿佛能品出一两分的关照。

    这就够了。

    现阶段,已经足够了。

    她从没有长久地在一个男人身上花过这么多心思,谢淳风有句话得很对,她只会无端吹皱别人一池春水,拍拍屁股就走。

    正如谢淳风是个渣男一样,她就是个渣女。

    虽然她一向自诩“略失节,不亏大义”,但她清楚这一点,对那些被她伤过心的美少年们来,她确实挺渣的。

    渣女现在要从良了,活该被姜偃不信任。

    相比其他人,她必是道阻且长,不过这没关系。

    在她的不懈努力之下,姜郎的态度不是已经明显软化了么?

    她望着他,狡黠的狐狸眼轻眯:“先生,我还有件事故意没跟你。”

    姜偃并不知道是什么。

    但他其实也并不很想知道。

    元清濯搬了一面中的琉璃镜递给他。

    姜偃目光下移,正对上镜中的自己,面若霜雪,苍白秀逸,只是,那嘴唇和嘴角却挂着一大团猩红,像是两瓣被狠遭蹂躏的娇花,被粗暴地摁了一坨口脂上去。

    他看向那个笑容正憨的罪魁。

    元清濯轻抚他背,哈哈大笑,几乎坐倒在地上。

    “先生,你刚刚就是这样被我拉着游街示众的!”

    “”

    “反正全梁都的人都知道,国师是公主家的准驸马,迟早要过门儿的!”

    姜偃一阵头痛。

    他一再地退让,换来的是她步步紧逼。

    他的欢喜从未有过她的参与,这一生的劫难,倒都是她。

    “公主,地上凉。”

    他沉默良久,最终还是选择握住她,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元清濯受宠若惊,眼角眉梢都藏不住喜悦。一蹦起身,她扶着姜偃的椅,矮身凑近而去,于近在咫尺间,温声道:“姜郎,我会一辈子待你好,相信我。”

    他抵在圈椅扶上教公主压住的,蓦然一阵颤,紧绷得指骨凸出,犹如利刃出鞘。

    元清濯虽然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多想,了声“走了”,人便大袖一甩,转身步出了门。

    门阖上,风雨凄凄,俱挡在暖室之外。

    姜偃的呼吸略急促,犹如梦魇重临,直扼咽喉,迫他无法喘息,难以平复下来。

    屋内无声,天色也渐渐晦暗。

    镜荧冲入寝堂,身上冒着雨淋湿了大片,见屋内火也烧上了,先生正搭着暖裘在书案边写着什么,公主看样子走了很久了,他长长地呼了口气。

    “先生。”他走了过去。

    姜偃停笔,将写好的信装入信封,以蜡封口,递给镜荧。

    “你冒雨跑一趟文府,告知文庚寅,他若恤命,便按我信上所的去做。莫好大喜功,可保无虞。”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