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牛奶盒子(6)
假期接近末尾的时候,林依澄因为父亲忽然因车祸去世赶回国内奔丧。
按照原本的世界线走向,其实在出国之前,林依澄和容次元就应该已经互相表白心迹了。
只是他们没有走到一起,因为优等生女孩子看不惯坏男孩的吊儿郎当,幼稚的男生却觉得她在嫌弃自己不如以前暗恋的那个人所以故意闹别扭,愈发没个正形。两个人因此大吵一架,争执之下甚至没有和解道歉,女孩子就出国了。
少年的爱情总是关乎到非同寻常的可笑自尊心和浅薄的傲慢,谁也不肯先低下头,直到林依澄的父亲去世,容次元却忽然转学消失,青涩的恋情抱憾无疾而终。
——至于以后的久别重逢就都是后话。眼下,男女主角没有走到一起,但客观会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林依澄和母亲二人处理完后事,办了续,决定两人一起在国外生活下去。临行前她的朋友们一起去场送别,好了要来的容次元却没有到场,电话也始终打不通。
时间不够了,林依澄跟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女孩子们拥抱告别,女孩子们窃窃私语。
“你跟归有鱼告白了吗?反正以后也不会见面了,一下不亏!”
“嗯没有欸。其实我也没那么喜欢他啦,就是看脸而已,看脸。”
“哦——那很正常嘛!而且眼看他就是喜欢那个谁谁谁嘛。告白也是白给。”
“那个谁谁谁起来你的二次元哥哥怎么没来呀?”
“不知道不过他那么傻逼,不定还生气我之前骂他不求上进呢。”
“啊?你们吵架了呀?”
“好早以前就吵架了——哎呀不了来不及了,我走了呀!拜拜!有会一定再见哦!”
放行李,收起。她努力不去想和父亲相关的事情,脑子里于是浮现出容次元的脸。染成白色的头发,耳钉,漫不经心的表情,眼神锋利,像豹子一样,肆意,傲慢,天真。
他倚靠在走廊的阴影里跟人谈笑,他打篮球的时候宽大的球衣飘来飘去,露出少年瘦削却有力的体格。他自习课趴在桌子上呼呼睡大觉,白色的头发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喜欢这样的男生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是他为什么今天没有来?
假设一个提问,她便被酸涩的心情淹没。因为她不重要?因为他不喜欢她?还是因为他更喜欢,薄沉夜?
人人都知道薄沉夜。首先是名字,那个名字——同样是父母,怎么会有人拥有这样的漂亮的姓名?从样貌到成绩,她没有一处是不好的,连打篮球都比男生强。就是不交作业被老师骂,也反而是她可爱的点。
林依澄仍然记得当年她路过薄沉夜的班级门口,她因为没交作业被老师扔在走廊上罚站发呆。见到她过来,丝毫不尴尬,只是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吐了下舌头,被老师抓到挨了一声怒吼,又老老实实地贴墙站好,目不斜视。
她们甚至只是点头之交,她都会向自己打招呼——还那么,那么可爱。也许是有些造作,可是那又怎么样?就算用矫揉造作去攻击她,但人家可爱就是可爱嘛!
有时候听到一些女孩子满怀恶意地讨论她只跟男生玩的好,假装大大咧咧打篮球,实际上还不是别有用心;篮球队的某某某的女朋友因此都闹分了好几次等等的传闻,她都会忍不住在内心反驳:可是,人家薄沉夜就是那么可爱!也就是喜欢打篮球!跟那些男的交朋友还不是因为你们嘴臭?
她纠结地想了一会儿,一下子嫉妒容次元,一下子嫉妒薄沉夜,偶尔还想想归有鱼,单独想又谁都怪喜欢的,最后捂着脸只觉得自己有病。也托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的福,她得以没怎么想那些伤心的事情,握住妈妈的,两个人一起飞向异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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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次元是被叔叔连夜接走的,一路开车回京。叔叔只:“你爸妈出事了。”却也不肯详细到底是什么事情,只敷衍他,“你孩子不要管那么多。”
连夜回到了京城家里,因为长久无人落满灰的客厅,沙发上热热闹闹坐满了一圈人。一眼望去都是亲戚和容父的朋友,男人们抽着烟,间或低声两句,整个房间都是浓重发臭的尼古丁味。
隔壁卧室里,奶奶正在扯着嗓子哭,亲戚家的婶婶嫂嫂们围着她劝慰,见到他来了,又“孩子都来了,妈,你得打起精神照顾的呀”等等之类的。
容次元足无措的被推上前,“奶奶,到底怎么了?”
她便用力地搂住他,用一种像是嚎哭又像是戏腔的尖锐的声音:“你爸妈被抓走了呀,家里背债了,几千万的债,这怎么办啊!”
他虽然心里已有一些准备,但还是不禁茫然起来,好像一下子失去了声音,好多感情交杂在一起,又想知道到底为什么——父母究竟做了什么,又有着足无措的迷茫,还有担心,一切却被周围环境兵荒马乱的嘈杂淹没,仿佛神经都要炸开了。
最终他们也没有详细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父母锒铛入狱,家里有着巨大的负债,亲哥哥逃窜海外,高龄的奶奶在接二连三的刺激下发了脑溢血,虽然做了抢救术,结果却落下了偏袒,不得不长期住院治疗。而最终他被决定由叔叔一家照顾到成年。
动荡,混乱,迷茫。一切像加速的火车穿过隆隆的隧道,咣当咣当,青春的尾声落在了一个兵荒马乱的闷热的夏季的夜晚。
而穿过这隧道,他迎来一整个,一整个漫长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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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后。
沉夜在书房哼着歌翻看着成像,而相本体梅菲斯特:您好,令尊养的狼狗在门外偷看哦。
那不是很正常嘛,我都习惯了。沉夜眼皮都懒得抬,起来我爸爸怎么跟他解释他爸妈出的事儿的?‘这件事情懂的都懂?’——了不得,明明他自己就是幕后推之一,还骗人家儿子给自己卖命。
真遗憾,梅菲斯特也不懂,毕竟上的资料大多被删除了。梅菲斯特文质彬彬地回应。
沉夜勾起唇,你接梗很在行嘛,乖狗狗。
明明仍是白日,书房的光线却已然虚弱,室内一片玫瑰色的光泽。隔着门,容次元凝望她的侧影。
素白的一张脸,浓黑的短发,锋利的弧度半掩着脸颊,鼻梁的弧线凹进去,如春山的脊背般精美而冷酷,但那低谷偏又葳蕤出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着,静止欲飞。
墙上挂着很多照片,她拍摄的人像——大多是归有鱼。红色是标志符号,即使他对艺术一窍不通,也能感受到那些照片上的冲突、矛盾的张力与美。这背景中站着一个她的景象,让他感觉自己如利箭被张弦,紧绷,一种冲突要刺破他的胸膛,使他冲进去触碰她——
但他不可以。
自从那件事情以后,他一无所有。借居在亲戚家,一举一动都让人感到窘迫。他的生活空间,甚至呼吸的空气,都像是从别人那里借来的,所以他狼狈地逃蹿了出来,用自己的所有的零花钱坐大巴回到高中的城市。
他甚至步行到了沉夜家门口,但徘徊着不敢叫门,一直等到天黑,就此打算放弃回家,却看到沉夜的父亲下车回家。
那张脸他见过的。
几年前他爸爸提起过,这个人调到了本市,不过是暂时蛰伏于此,一定要找会跟他拉一下关系云云。不定他可以帮上忙——甚至没什么确信的依据,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容次元就那样冲了上去,问他:“薄先生!我是容次元容行之的儿子,能不能请你帮帮我?”
最终,容次元得以在美一流大学读本科,而其中种种费用花销,全部由薄遵负担。
好像是没什么差别的——他仍然欠着一身债,所有的东西都从别处借来,但这债主从并不相熟甚至讨厌的亲戚变成了沉夜的父亲。他的生命都是借来的,到了异国之地这感觉更胜以往。中文和英语交杂着入侵他的大脑,渐渐的没有任何一样语言属于他。他能熟练使用两种语言,但每个字符都是借来的。
他内心焦虑而漂泊地活着,甚至其实对父母都没有太深的感情。他隐隐约约察觉到他们道德上的缺陷,却不敢承认或者直面。
他欠着一切,被千丝万缕的线丝丝拉扯。责任,义务,金钱,道德,束缚着他的每根血管。黏合着他的唯一的美好的事物是沉夜,沉夜,沉夜。
少年时留下的美好的痕迹只剩下一场明恋。她是最好的美的意象,带着气味,光泽,质感。世间的一切声嘶力竭迫使他返还,而他渴望的只有沉夜——
但是现在不行。
他悄悄地准备离开。但这时偏偏她倏然回头,正好对上他:“吓我一跳,你怎么在这里?”
他匆匆点头:“啊,那个,因为要拉国内的投资就回国了,然后正好顺便跟叔叔打个招呼。”
起来不可思议,在这样的压力下,他表面竟然一直是若无其事的。打篮球,交朋友,勾肩搭背喝酒泡吧搞乐队,还有和好朋友们开工作室创业,他都表现得足足像个社交天才永动太阳,竟然也做出了一份事业,甚至有会把他们做的pp在国内上架——当然,也肯定离不开薄遵的支持。
听他瞎扯一同,沉夜就嗤笑:“出息了你,那就不跟我打招呼了嘛?”
她轻巧的态度像从没分别生疏过。
“那不是看你正在忙嘛,想着现在就不打扰了,改天有空一起吃饭。”
“改天改天,改天的都是假的。”她不满地,“你还欠我一双鞋子没洗好呢,就这样改天到现在?”
容次元嬉皮笑脸:“对不住啦地主,其实是真的找不到了改天——赶明儿个就给你买双新的好不好?”
她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像是在审视他,忽然却又跳跃话题,“突然发现你黑头发也很好看嘛,改天给我拍照好不好?”
是爱慕可以持久,还是心动的感觉会反复出现?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已经逐渐习惯的喜欢仍然激烈得像可以绞杀他?
不知是否出于嫉妒,容次元轻声问:“那归有鱼呢?”
她似乎没听见,跳下飘窗走过来,“你什么?我没听见欸。”
他摇摇头,露出牙齿笑:“嘀咕你给我多少出场费呢!”
她走进了,身高已经比他低了很多。从他的角度,能清晰地看见他的发顶,嗅到她半湿的发间的香气——牛奶味的。
让他想起六年前的漫长的夏天,篮球馆,汗水和高温,躁动的梦境,蠢蠢欲动的荷尔蒙,笨拙的单恋。他终于开始摆脱少年时代开始成长,但是感情却像被遗忘在冰箱角落喝了一半的牛奶。
缓慢地、缓慢地,腐败起来。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