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氤心底涌起些怪异感。

    她的目光在人行道上的行人上来回逡巡着。

    一张张脸孔,或无表情或笑着，有的在行走，有的在打电话,有的在交谈。

    芸芸众生，忙忙碌碌。

    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了。

    而那股怪异感如一阵风似的，轻轻拂来，又很快离去。

    周氤捏紧纸袋转身快步往前走去。

    到路口,她随拦了辆出租车。

    “江州大学。”

    她对出租车司道。

    司沉默寡言,没有和乘客聊天拉话的习惯，他只了个“好”字，便发动车辆。

    车上,周氤时不时拉开纸袋看看里面的面具，越看,自己那些丢失的记忆便越清晰。

    她极力压抑住心中激动，深深吸了好几口气。

    很快,出租车在江州大学附近停下。

    周氤付了钱，下车拨了江准的电话。

    他很快接了起来,声音低沉：“我在上课。”

    周氤笑语回应：“没事,那你好好上课吧。”

    完她很快挂断电话。

    在学校里简单地问了下,没费什么功夫便找到了他上课的教室。

    在教室后门探头看了一眼,里面乌泱泱都是人头，坐得满满当当,女生尤其多。

    视线再往前,看到了那个清隽挺拔的熟悉身影。

    江准正背过去板书，周氤找准会迅速进入，在后面徘徊一圈后终于找到了空位。

    此时下课铃声响起，江准也正好转身过来。

    周氤怕被他发现,于是忙不迭地坐下来，却不想椅子是个坏的。

    随着一阵桌椅碰撞的刺耳声响，周氤很丢脸地跌坐在地上。

    声响自然也吸引了教室里其他人的目光，包括江准。

    太过窘迫。

    众目睽睽之下，周氤从地上爬起来，也管不了那么多，她拿包挡脸就往外跑。

    反正这里没人认识她，江准应该也没看清，丢脸就丢脸吧。

    可是台前的江准自然只需一眼便认出了周氤，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无奈扶额，然后匆匆宣布下课，又推辞了蜂拥上来问题目的学生，这才快步走出教室寻找她。

    她站在走廊上的圆柱后，依旧维持着跑出来的动作，头低垂着，同时拿包将脸挡得严严实实。

    已经下课，身后不停有谈笑着的学生来来往往，周氤懊恼得直叹气，将挡脸的包拿下来，刚准备离开时，却发现江准正站跟前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

    江准语气戏谑：“这不是刚刚扰乱课堂纪律的同学吗，怎么躲这里来了？”

    周氤不服气反驳：“什么扰乱课堂纪律，我才进去就下课了好吗？”

    “还狡辩？”

    “没狡辩！”

    江准俊秀面容上的笑意更深，收起逗弄她的心思，走过去拉进她的：“来这里怎么不和我一声？”

    “你不是在上课吗？我怎么好打扰你。”

    她挽上去，两人举止亲昵，倒是吸引了一众目光，甚至也有学生在背后窃窃私语。

    声音不大，但都没逃过周氤的耳朵。

    “那个是谁啊？”

    “这么亲密，江教授女朋友吧？”

    “女朋友，那我岂不是没会了？”

    “听不是女朋友，江教授结婚了。”

    “结婚了，听谁的啊？”

    “婚戒都戴上呢你没看到啊？”

    周氤侧脸过去看他，“啧啧”两声：“江教授在学校里还挺受女生欢迎的嘛！”

    江准挑眉，将她的握得更紧，没否认，谦虚回答：“还行。”

    低头见周氤板着张脸沉默不语，声音轻快，尾调也扬起：“怎么，你吃醋了？”

    周氤冷哼一声：“我有什么好吃醋的，我在学校也很受男生欢迎啊。”

    江准敛住笑容，神色黯淡，低语道：“回家之后和我好好和我你是在怎么受欢迎的。”

    周氤微笑：“我不想。”

    江准继续：“那还不好办？校庆我回致一演讲的时候好好打听一下是哪几个男生。”

    他声音里的不悦很明显。

    周氤将江准抛出的问题又还了回去：“怎么，你吃醋了啊？”

    江准视线阴沉，声音也很沉闷，爽快承认：“嗯。”

    又补充：“对别人，我可气得很。”

    周氤笑着安抚：“好好好，我知道了。”

    两人还未走出长廊，便在拐角处遇见了江准的同事——

    一位姓陈的老教授。

    打过招呼后，老教授又用打量的目光看了眼周氤，问：“江，这位是？”

    “跟您提起过的，我太太周氤。”

    完江准又向周氤介绍：“我同事，法学院的陈教授。”

    周氤紧张得捏紧江准衣袖，又拘谨颔首问候：“陈教授好。”

    陈教授慈眉善目，看着周氤笑道：“一直只听江准提起，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

    完又调侃江准：“江，这么漂亮的太太，你可真是有福气。”

    江准笑着，大大方方回应：“我确实很有福气。”

    陈教授好奇询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江准：“从就认识了，七岁的时候，我们家搬到我太太家隔壁，后来又一直是同学，到现在结婚。”

    虽然中间有过变故，但好在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和陈教授寒暄完，江准才注意到周氤中的纸袋，问：“买的什么？”

    周氤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了话锋：“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

    看到江准脸上的神色逐渐凝重，周氤又赶紧解释：“你别担心，不是坏事。”

    江准眸光微狭，环顾四周一眼，低语：“去我办公室。”

    -

    拉着周氤穿了大半个校区才到了他的办公室。

    江准反锁了门，刚转身却被周氤紧紧抱住。

    她呼出的热气透过毛衣传到他的胸膛上。

    江准只觉得自己心上痒痒的，他伸加深了这个拥抱。

    “江准，我想起来了，那天晚上的事情，我都想起来了。”

    周氤的声音低缓而坚定，她抬头凝视江准：“我猜测，凶和我妈认识。”

    江准英俊面容上浮出困惑，他皱眉：“认识？”

    “对！”周氤斩钉截铁，然后将中纸袋递上去。

    江准将之打开，拿出里面的面具细细端详。

    却看不出其中端倪来。

    周氤语气激动，“你还记不记得，大概是在学六年级的暑假，我们一起窝在我家里看碟片，有部片子叫nter，中文译名是怪物，”又重复询问，“你还记得吗？”

    他自然是记得的。

    那时候还是2002年，国内的互联才起步没多久，最出名的品牌还是摩托罗拉。

    六年级那个暑假，周氤在家无聊想看恐怖片，便去家附近的影碟厅租了些碟片来看。

    她一个人看害怕，每次都要拉着江准一起。

    这部怪物便是那个时候看的。

    江准回忆了一下剧情，脑子里很快有画面浮现。

    影片很老了，画风与剧情也透着诡异感，讲了爱尔兰一户人家的故事。

    年轻夫妇有一对龙凤胎，龙凤胎中的女儿从出生就从未过话，连哭都不会哭，每天睁着个大眼睛望着窗外。

    夫妻俩带着女儿寻医问药许久无果，一天晚上，妻子起夜上厕所偶然听到儿女房间里有清脆的咀嚼声，她有些奇怪，于是摸黑去房间查看，借着月光看到女儿在啃儿子的指头，一截一截啃得血肉模糊，后来从牧师嘴里知道女儿被一个叫伊莎的巫女附了身，巫女戴着张假面皮，上红下白，额角雕刻着花瓣，眼睛空洞黢黑。

    江准看着那个面具，涌上来一股强烈的熟悉感：“这是按照电影里伊莎的形象做的？”

    “嗯。”

    江准很快出：“你所的那两个词，怪物和面具，是指凶当时戴着怪物这部电影里的面具？”

    周氤忙不迭地点头，又赶紧补充道：“案发那晚，凶戴的面具和这个很类似，让我瞬间想到了这部电影所以记下了这两个词。”

    “红伞呢？”

    “红伞不是凶撑着的，那是我妈给我带的伞，一把白色的，被血染成了红色。”

    周氤接着：“还有，凶在作案过程中脸上的面具不心掉落了，当时他背对着我，所以我并没有看到他的脸，但是我妈看见了，她当时以非常震惊的语气了两个字。”

    “哪两个字？”

    “是你！”周氤语速加快，“她了‘是你’这两个字。”

    周氤深吸一口气，继续：“她很震惊，似乎不敢相信是他，所以很大可能认识。”

    江准沉吟片刻。

    周氤立刻转身，拿起江准的放在自己脖子上：“掐我。”

    江准照做，但他下不了狠，只是稍微用力。

    周氤疾声：“掐紧，将我往后面拖。”

    江准视线一暗，还是照做了，他以凶姿态掐紧周氤的脖子往后拖行。

    瞬间，窒息感如洪水猛兽一般铺天盖地袭来。

    周氤双脚不停在地上踢踏挣扎，努力回忆着案发那晚的细节。

    凶力气也大，用左掐住周氤，并且挣扎过程中周氤也摸到了他的。

    背粗糙，做惯了粗活，左虎口处有伤疤的触感，同时左中指第一节侧面指腹处有非常明显的厚茧。

    办公室太，江准又顾忌着周氤，只将她拖行了两三米便放下了。

    周氤的脸涨得通红，刚呼吸道新鲜空气，捂着脖子不停咳嗽。

    声音响彻了整个办公室。

    但她脸上却浮出笑意，等咳嗽声止住后和江准比了下身高，最后，在江准眼睛处停下了。

    “他比你矮，身高大概在你这里。”周氤着皱眉，又往下了一些，落到江准鼻子之上，“到这里之间。”

    “确定吗？”

    周氤摇摇头：“不确定，只是个大概的估计，但根据我目测，他身高肯定在0以上。”

    江准追问：“还有呢？”

    “左虎口有伤疤，左中指第一节指腹侧面处有厚茧。”

    “厚茧？”

    “对！”

    “只有这一处有吗？”

    “嗯，”周氤非常肯定，“他的背很粗糙，不像娇生惯养的人，但只有左中指第一节指腹处有厚茧。”

    “右呢？”

    “没摸到。”

    “左中指指腹侧面。”江准目光变得凛然。

    茧在医学上称为胼胝，是局部皮肤长期受压迫和摩擦出现的角质增厚的现象，摸上去会有坚硬的触感。

    “中指指腹侧面这个位置比较特殊，要在此处出现厚茧，通常来，应该是惯常用笔的人。”

    周氤伸出来左右互相抚摸了一下，她自己的右指腹处也有厚茧。

    周氤又摸了江准的，他右中指的相同位置也有厚茧，两人都属于惯常用笔的人。

    她尝试性问了一句：“会不会是个左撇子？”

    “有可能。”

    但周氤没摸到他右的情况，因此也不太确定，但能确定的是，他的既然能在那处留下厚茧，用左写字的情况应该非常非常多。

    江准声音低缓：“我们假定妈和凶真的认识，从她的社交圈开始入，寻找和你描述相符合的人。”

    “我妈的社交圈？”周氤喃喃。

    江准提醒：“首先确定了他是男性对吗？”

    周氤郑重点头。

    “第一，男同事。”

    话音落下，周氤脑中也浮现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何校长，刘主任，陈春华

    太多了，还有些或退休或离职了。

    “第二，学校的工作人员，食堂，保安，保洁”

    “第三，教授过的所有男学生，案发时毕业的或者没毕业的。”

    “第四，就是生活中可能会出现的人，比如她的老同学，或者学生家长，楼下买水果的，学校门口摆摊的，还有电工维修工管道工都有可能。”

    周氤脑子渐渐乱了，她眉头紧蹙：“那太多了。”

    “其实已经能排除很多了。”

    江准看着面具又问：“面具从哪里来的？”

    “就是江州唯一一家面具店，店家谁他店里原本一共有个，在我之前卖出去6个，这是最后一个。”

    “有购买记录吗？”

    “0年以后购买的有记录，0年以前购买的没有，我提出想看0年后的购买记录，但那老板拒绝了我。”

    “这个不是什么难事，穆野能搞定。”

    他又语气犹疑着了一句：“但时间跨度太大，购买记录不全，又只有个时间，仅凭这些完全无法再缩嫌疑人范围。”

    “那我们应该？”

    “氤氤，突破口还是在你身上，因为你是唯一一个见过他的人。”

    江准又：“但现在还面临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江准凝视周氤，目光深沉：“如果凶重新出现在你面前，在他很有可能身材发福或者暴瘦的情况下，你能通过身形身高动作姿势以及一些细节特征认出他吗？”

    这个问题彻底将周氤问住了。

    她嘴张了张，目光呆滞，怔怔地看着江准。

    十年过去了，凶可能早已改头换面，除了难以变矮以外，她现在所已知的一切特征都是能够改变或者消除的。

    比如身高伤疤厚茧惯用和走路姿势。

    那么，就算凶真的站在她面前，她还能认出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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