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 9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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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在社会之中,有一种与生俱来,并且很难通过后续的训练和培养加以改进的本领。

    那便是沟通能力。

    在什么时候什么话,什么话能让人舒服、什么话会得罪人,这都是一门学问,许多人终其一生都学不来这个本事。

    这可不是无脑拍马屁这么简单,而是一种名副其实的学问。

    会话的人在相遇之初就能让人对其产生好感,对方会在最短时间内记住你,给予信任,若有会的话可以为你牵线搭桥,甚至代为引荐,这是一门多么不得了的技术。

    在正确的时候正确的话通常都能够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而在这个朝堂中,恐怕没有人比李善长更擅长这门技术了。

    李善长初入朱元璋帐下之时,还是青年的洪武帝还没有现在这么不好伺候。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一个是因为当时他还是打天下的积蓄状态,另一个也是当时他并不需要应对一个国家的诸多繁杂事务。事情太多压力太大,人的脾气自然也会变坏。

    那时候,朱元璋就很喜欢和李善长聊天。

    虽然他在李善长面前总会因为自己是个文盲而有点自卑,但是李善长从不卖弄学问,他在和朱元璋话的时候通常都会使用朱元璋能够轻易听懂的大白话,在为这位主公讲学的时候也深入浅出,很有润物细无声的姿态。

    所以,就当所有人都以为李善长对皇长孙的夸奖是为了引出后续的谏言时,李善长却一摆袖回到了原位,仿佛他这次站出来当真就是为了夸一夸很像皇祖父的皇孙,以及追忆一下往昔的。

    搞得众人很有些猝不及防,就连朱元璋也被他这一出搞得很是莫名其妙。

    不过李善长这一出的确触动到了朱元璋心中的柔软。

    人年纪大了难免善感,一想起当年的老伙计们的音容笑貌,朱元璋本就有些悲伤。

    如今,又看到李善长白发苍苍的模样,他难免心中也有些发酸。

    他一拍龙椅,换了个坐姿追忆道:“昔日,先生刚刚拜入某帐下的时候,帮了我许多,那时候我就想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博学的人,我是连一分一秒都舍不得同先生分开,就连送先生回家的时间我都不舍得放过。”

    洪武帝的这个称呼变化也打到了李善长心灵的深处,话语中的温情更让他不由眼睛有些发酸。他眼睫一眨,悄悄眨去了眼眶中的些许水汽

    随后,李善长冲着洪武帝一揖,语音中带着些许颤音,“扶持陛下是臣之本分,陛下对臣的信赖更是臣之福分,昔日之情景,臣一辈子都不会忘。”

    闻言,朱元璋长叹一声,他从龙椅上站起,走到躬身的李善长面前将他扶起,“朕记得当年先生每次回去都要骑着一头毛驴,当年我还为先生牵过驴子,我们两人就这样一直着穿过滁州的大街,现在想想还挺怀念的这样——”

    朱元璋冲着站在后头的木白招招:“英儿你来,李先生于朕有半师之谊,可惜现在宫里不能骑马,你就帮祖父扶着李先生回到他的位子上,也算全了朕的这份情谊。”

    这怎么行?李善长大惊,他的确有借此会卖惨的意思。

    虽然他如今依旧风光无限,但李善长很清楚,他位极人臣封无可封的身份加上胡惟庸一案的阴影致使洪武帝早已不像过去一般信赖自己。

    朝堂一代新人换旧人,作为即将被换下去的旧人,他自是不甘心的。

    所以,在方才看到自己那些同僚的名字之时,李善长心有戚戚之余亦是感觉抓到了一丝会。

    君臣多年,他自认还是相当了解朱元璋的,这是一个多情却也无情的君王,他可以记住兄弟之情多年不忘,但当对方做出了有悖江山统治的行为时,也可以毫不犹豫地亮出刀锋。

    在建国之初,便有一群中将领因为他们自觉有从龙之功耀武扬威为祸乡里,朱元璋得知情况后毫不犹豫将人一个个抓回来,一一审问,然后流着泪将他们全都送上了法场。

    其中更有一个跟了他十余年,曾经在战场上为了救他断了一只胳膊毁了容的亲卫。

    洪武帝对此人感情很深,在封官之时特地将他分去了膏腴之地,为了照顾他的旧伤,甚至还特地选了个雨水气候没有那么多的。

    但也是这个人,在为官之地肆意掠夺、受贿,还强娶了六个妾,在想要抢第七个的时候闹出了人命,被忍无可忍的乡人告上了京城。

    在被押解归京审问的时候,那个亲卫十分硬气,非但将一应罪责全都认了下来,最后他梗着脖子陛下不会杀我,大不了他将所有的财产全都赔给那个出了人命的家庭。

    结果呢?

    洪武帝亲自在功臣簿上划去了那人的名字,也在生死簿上划去了他的名字。

    理性和感性在这位帝王身上得到了最完美的统一。

    李善长不得不,有些人是真的就适合做皇帝。不过某种程度上来,这种情况于他而言也不是什么坏事,只要顺毛了摸,还是很好沟通的。

    比如现在,他就能利用这一点来悄悄刷一波存在感,但他没想到洪武帝居然不按常理出牌,在追忆往昔后居然让皇孙扶他回座。

    这不合常理啊,正常的做法难道不是君臣相得、抱臂痛哭吗?

    他当然不敢让皇孙扶他,他和皇孙之间只有单纯的君臣之情,李善长曾经担了一个太子少师的名头,但他教导的是太子朱标,皇孙没有上过他的课,自也没有这份师生之谊。

    皇孙再也是君,他再大也是臣,现在皇孙来扶他便是折节下交,更何况他还是代表皇帝。

    他若是被皇孙扶着坐回去,那今日之举就是一次普通的回忆往昔,最多留下一个君臣相得的佳话,起不到旁的任何效果。

    而他要的不是这一份有来有往的公平,而是洪武帝内心的亏欠感。

    李善长连道不敢,但是他的被木白一把拽上了,以李善长的力道完全挣脱不开。

    皇孙不知他心中所想,在他惊讶的眼神中冲他甜甜一笑,就拉着他往原先的位子上走去。

    这,这个皇孙的力气好大!

    挣脱不开也不敢用大力挣脱的李善长只能被动随着皇孙的力道前进,最后被按到了自己的位子上。皇孙还细致周到地往他中塞了酒杯。

    李善长能怎么样呢?他只能冲着洪武帝的方向举起酒杯,僵硬地扯起嘴角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朱元璋对此情此景非常满意,他将大孙子召回来抱在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细心投喂,疼爱之态十分明显。

    群臣们心中顿时有数,十分配合地夸起了皇孙。

    有几人向洪武帝求恩典,想要知道皇孙方才表演时用的是什么技术。

    在得知这一整套设备便是用那名为玻璃之物制造出来后,众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在这里的都是朝中众臣和洪武帝的心腹爱将,大家当然知道玻璃的原材料便是取自朱元璋的老家凤阳。

    此前,朝堂之上就有不少人上书表示,为了一块可有可无的透光之物大兴土木,坏了风水不值得云云,而现在洪武帝已经用实际产品告诉大家--玻璃不是简简单单只有透光一个作用。

    不那将景象放大到人人可见的场景,单单是那聚光之术就够让人疯狂了。

    想想看,如果他们把这个东西放在城门口,那么亮两大灯照着,以后还怕啥夜袭?他们自己去夜袭别人才对。

    众人一改之前可有可无的模样,纷纷表示玻璃可真是个好东西啊,就是不知道造价贵不贵,什么时候大家才都能用得起,军队以后会配装吗,好不好携带云云。

    看着众人兴奋热烈的模样,洪武帝不由哈哈一笑,将望远镜传了下去,示意他们都试试。

    如果探照灯的构想只是令部分人激动的话,那么,望远镜出现后,现场便如水入油锅般瞬间炸开了。

    这些人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姿态,纷纷在座位上催促讨要惊呼争抢了起来。

    这一刻,坐在这儿的不再是是有品级的各路官员,而是一群曾经交托后背彼此信任彼此扶持的好兄弟。

    洪武帝满脸欣慰,不过这份欣慰在几个儿子围过来表示老爹我们也要的时候顿时冻住了。

    已经就藩的儿子们见多识广,但对老父亲的畏惧已经由来已久,见老父亲一板脸,心里就开始打怵,于是,他们纷纷将目光转向了亲爱的大哥。

    朱标见状,冲他们眨眨眼,视线转向了正捧着一个肘子啃得满嘴流油的儿子身上。

    大侄子!!!

    皇叔们的目光顿时灼热了百倍不止。

    木白一心一意地啃着肘子,对于这个疯狂偏题的世界已经绝望了。

    为什么这些人讨论了功臣,讨论了北伐,讨论了聚光灯,现在连望远镜都了,就是没人关注他真正要表达的东西呢?

    心好累,只有好吃的红烧肘子才能安抚我受伤的心灵。

    “问侄子要东西,你们几个做叔叔的也好意思?”洪武帝一看儿子们的姿态,顿时把脸一虎,十分有原则地批评道。

    那不是问您要您不给吗?

    皇子们委屈。

    见一群大老爷们做出这番姿态,洪武帝也有些受不住,只能冲他们摆摆:“这些都是东宫的工匠做的,产量不多,最主要的是原材料不够。”

    get!

    皇子们立刻抓住了重点,挽起袖子纷纷表示自己明天就写奏折去怼那些老古董们,不就是挖个山,有什么改变风水的,他们老朱家自己都不在意,你们这些外人逼逼个啥。

    再,风水这玩意可信吗?

    他们的爷爷奶奶当年是随便找了块荒地埋的,祖爷爷祖奶奶更是直接葬在了河水边上,再往前那更是连葬身之地都找不着。

    按照风水的标准,他们老朱家就合该一辈子翻不了身,但现在咧,他们老朱家非但翻身了,还给先辈们换了个好地方长眠。

    他们这么孝顺这么给力的,爷爷奶奶怎么会有意见呢?再,老爹不是已经去占卜问过爷爷奶奶的意思了吗?怎么滴,觉得老爹是在骗人不成?

    木白眼看着话题越来越偏,赶紧擦擦嘴,扯了下他皇祖父的袖子声道:“爷爷,银,我们还缺银。”

    “孙儿,我懂,我也缺。”洪武帝拍了拍孙子的肩膀,十分沉痛地,“大明不光缺银,还缺金铜铁锡”

    总之,啥都缺。

    作为一个后来的王朝就是这么苦逼,前朝该挖的都挖得差不多了,要想开发新的矿那是真不容易。大明如今的情况那是一堆金属都缺得厉害,尤其是铸币的铜。

    大明前身是宋元,元倒还好,主要是宋朝金融高度发达,无论是铜钱的铸币技术还是购买力都是一等一的,所以,宋朝的铜钱成了当时整个东亚文化圈的官方货币。

    这导致宋政-府无论怎么铸币都无法满足民间对于铜钱的需求,乃至于不得不下令禁止铜钱出国,但这也仍然无法阻挡铜钱外流的步伐。

    一个国家的货币反倒成为了走-私货品,不得不这也是很离奇的,而货币外流也给后来的元明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铜矿已经没了,国内铜钱也不够用了。没有铜钱就没有铸币的原料,没有铸币的原料那就只能印纸钞。

    元朝灭亡的诱因之一就是滥发纸币,大明吸取了他们的教训,在纸币的印刷和发放以及防伪上都还是比较谨慎的,目前倒也没有造成社会负担。

    但洪武帝内心还是觉得铜钱比纸币好,纸币这玩意太容易坏了,奈何国内现有的铜矿实在是太少,哪怕开足马力开采,产量依然有限。

    句不怕大家嘲笑的话,大明发行的最早一批铜钱,有不少都是熔了铜器和武械以及前朝的货币得来的。

    看着“嗷嗷待哺”的大孙子,洪武帝很是悲伤。

    没想到他孙子眨了眨眼睛,状似无辜地道:“爷爷,日本有好多银啊,我听他们那交易都是直接用碎银的,我们不能从那边买吗?”

    “嗯?”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