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第 1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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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史官的记录中,洪武十七年是非常普通的一年。

    这一年洪武帝收缩了大部分的战线,从进攻转为了防守。这一年发生了一点天灾,但王朝建立初年应对天灾的反应力极高,没有造成**。

    这一年大明的朝贡队伍依然浩浩荡荡没有尽头,而且有越来越多的趋势,大明和周围邻居的关系也依然和谐美满,没发生“勿谓言之不预也”的邦交事件。

    一定要有什么记忆点,可能是洪武帝的义子李文忠在三月的时候因病过世。

    事实上,李文忠不单单是朱元璋的义子,同时还是他的外甥。

    李文忠的母亲曹国长公主是朱元璋的亲姐姐,在洪武帝悲催的童年记忆中,这位姐姐和姐夫算是他唯一的温暖。

    他的姐夫李贞是从外地搬来凤阳的,在凤阳当地算是有家资,加上这位姐夫性格友善,家中又有些富余,经常接济当时饿肚子的朱元璋。

    虽然李贞和老朱家不在同一个村子,每次去吃饭都要走上好长一段山路,但因为有吃饱这个鱼饵在前头,朱元璋并不觉得辛苦。

    对比另外一位冷漠无情的姐姐,朱元璋对这位姐姐十分的怀念,可惜曹国长公主没能活到弟弟飞黄腾达的时候,她死在了明朝建国十八年前的一场特大旱灾之后的瘟疫里。

    而在这场灾难中,那个村子里十去七八,姐夫李贞在安葬了长公主后,将家财捐出,杀掉猪牛分给村人,和大家守望相助,可惜遇到了乱兵过境,只能一身狼狈得带着儿子跑去投奔闹革命的朱元璋。

    可能是人生中没有得到过太多善意的缘故,洪武帝有个后世帝王很少见的优点,那就是有恩必报。

    李贞虽是朱元璋的姐夫,但是在姐姐去世后,双方的关系应当自然而然就淡了,但朱元璋记挂着昔日的恩情,不光在自己也很艰难的情况下收留了父子俩,还特地延请名师教导李文忠。

    李文忠也没有辜负这位舅舅的期待,此后数十年间为洪武帝立下了不少战功,当然,李文忠能够得到洪武帝青眼和他的父亲也有关系,作为洪武帝的姐夫,也是唯一的外戚,李贞此人活得极其清醒。

    他生前虽然荣宠不断,但从不居功,谦虚仁善又朴素,一点违法乱纪的事情都不碰,还出自己要为外戚做表率之类的话。此人活到了洪武十一年,成为了洪武帝最后的同辈人,他的离世让帝王哀戚无限,并为他罢朝三日以示哀悼。

    而现在,他的儿子,洪武帝的外甥在四十多岁就因为年轻时候的伤病害了底子,一场风寒便病逝了,此事更是让洪武帝感觉到了岁月的无情,比他年轻了十多岁的外甥都死在了他前头,已经五十五岁的洪武帝又能活上多久。

    虽他现在已经有能将朝政兵权一把抓又孝顺谦和的儿子,和聪明伶俐偶尔有些调皮的孙子,大明的下一代也是一家亲,洪武帝觉得就算自己突然闭眼也没什么问题,但是人到了最后一步总是怕死的,尤其惧怕于死亡步步逼近的感觉。

    于是,在这种帝王不可见却的确存在的焦躁中,就有人遭殃了。

    去年已经被定罪但还在被隔离审查的郭桓以及他的党羽再次被提溜了出来全案重审。

    洪武帝表示,一个贪官不可能别的方面没有问题,人有钱就要变坏,变坏就会更有钱,一定还有什么被忽略的,重新审,重重审,和财务无关的问题也要审,从家室作风为官尽责程度到百姓好感度,全都扒拉出来,朕要拿郭桓树立一个典型!

    在任何时代人都是经不过审查的,就连普通人都干过那么点偷鸡摸狗的不可之事,更别官员了。

    不得不洪武帝对于官员的总结十分精辟,就在审查期间,官员又查出了郭桓一系官员包揽诉讼的罪状。

    就算打点了大部分的道口,要贪-污那么多的米粮想要完全不惊动人也是不可能的,下头的人以为是个人行为,不知道背后有那么大一张保护,于是莽莽撞撞得捅了上来,而作为最大的,郭桓自然要处理掉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官员。

    他和刑部的关系就是这么勾上的。

    和下头就钱粮的问题掰扯不清是最愚蠢的做法,郭桓直接釜底抽薪,直接搞官员,只要人下去了,他所有的状告自然就失效了。

    坐到他这个位置,要搞人还不容易吗?只要钱两到位,自有不怕死的人下场帮他解决问题。在无数盯梢之下,若是有罪就将其扩大,若是无罪就钓鱼执法,如果实在立身光明那不是还能罗织罪名嘛。

    洪武帝对于官员要求很严格,一步都不能踏错,这种严苛的规定也给吹毛求疵者提供了巨大的表演舞台,只要不怕死不怕伤,自然能摸准会。

    搜集整理后的各种段让洪武帝看得直发抖。

    他怒极反笑,将奏折重重摔在桌案上,许是觉得这样还不够解气,直接一脚踹翻了御案,殿内伺候的宦官宫女和几个官员皆是低垂着头,噤若寒蝉,偌大的武英殿落针可闻,只有洪武帝的粗喘之声,堂中跪了一地的犯官,个个低头呐呐。

    “长见识了,朕可真是长见识了。”洪武帝在堂内来回踱步,双眉高高挑起,划出了锋利的弧度:“我的臣子怎么那么有创造力啊,啊?”

    “故意抱着孩子往马蹄下凑好去惊马,然后参人闹市纵马?派山贼绑架人家全家老索要赎金,然后诱人去贪-污受贿?找地痞流氓去教坏对方孩子,逼得人徇私枉法?然后这些人要么跟着你们干,做你们的走卒,要么就找御史弹劾把人搞下去。”

    “威逼利诱软硬皆施软的不行再来硬的,你们这是在做官吗?老子当年游走江湖的时候地痞流氓都没你们这么人渣!人家看的是圣贤书,合着你们看的是坑蒙拐骗啊?对着别人的家眷做出这种事,你们的心都不会痛吗?”

    “怪不得,怪不得老子以前就听人,仗义每多屠狗辈,无情多是读书人,你们这些读书人可真够无情的啊,对别人这么无情,怎么不对自己也无情一下?”

    洪武帝一转身,“唰”得抽出了背后的装饰刀具丢到了他们面前:“来啊,对自己也无情一下,朕告诉你们,你们一个个的未来都没有活路,怎么难看怎么死,但是现在朕给你们一个会,用这把刀给自己一个痛快,虽然也是死,但起码死之前不受罪,否则朕非要千刀万剐了你们!”

    洪武帝的宝刀带着冰冷的寒光落在地上一群人面前,坠地的声音惊得几人一颤,除了首恶郭桓之外,其余人都不由自主往后退了退,不敢去碰那把闪着凶光的佩刀。

    他们很清楚自己的罪行,也很清楚自己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但俗话,好死不如赖活着,他们已经从洪武十六年赖到了十七年,焉知不会有意外。

    这些官员心中所盼望的“意外”便是帝王的特赦。

    在皇室成员或者帝王亲信重病的时候,或者国家有什么重大喜事、灾难,为了祈福和祝愿,帝王往往会大赦天下,普通罪的犯人会放出宫,死-刑犯也会改成无期徒刑,虽这种会不太多,但谁知道自己会不会好运碰到呢,毕竟洪武帝也好,马皇后也好,年纪都上去了,只要活得久,不定就会遇到奇迹。

    他们心中的算盘洪武帝心里门清,他心下冷笑一声,示意内侍上前,将那把刀捡回来,随后淡淡道:“这是朕给你们的最后会,很可惜你们都没抓住。”

    “朕知道,你们在等大赦,但是你们应当也知道一个词——遇赦不赦。”洪武帝细细观察了下众人表情,见他们有志一同得露出了恐惧和震惊,这才有些满意。

    “其实朕还真的担心你们方才有谁拿刀抹了脖子,那你们就死得太轻松了,如此对于被你们害了的人太不公平,朕还想着若是有个万一,咱要如何同他们交代”他轻轻一笑,“幸好,你们没这个胆子。”

    帝王挥了挥,眸光冰冷又有些疲倦:“带下去,这儿收拾好,摆驾文华殿。”

    洪武帝当然不是去找儿子治疗自己受伤的心灵的,他还不至于那么脆弱。

    去文华殿是为了找儿子商量一下如何制定更完善的法令以避免此次情况发生。

    出身民间的朱元璋十分清楚,贪-污之风一日不止,民间必然就有一群人在受苦受难,一个贪官能害一县人,十个贪官就能糟蹋一州,如果有一百个贪官,就能祸害一国。

    贪官本身不可怕,但“贪而不治”就很可怕,这股子歪风邪气会导致年轻一代的官员刚入朝就歪了脊梁骨,会导致不愿意贪腐的官员愤而出走,会导致帝王和民众之间有一层厚厚的雾霭,皇帝看下去一片白,民众抬头却是黑。

    “贪没关系,只要肯干事就行”,抱歉,这种思想在洪武帝这边是不存在的。

    白了,你连对钱的贪欲都不能克制住,皇帝要怎么相信你能克制住对女色、对权势的欲-望?就像是“孝”是人最低等的审核标准一样,“廉洁”也是一个官员最低等的标准。

    只有廉洁才能奉公,只有廉洁才可能秉公,也只有廉洁,才能让皇帝相信你不是为了赚钱而当官,你当官是心中有某种信仰某种坚持在。

    在洪武帝眼中,“水至清则无鱼”根本就讲不通,水清养不出的那是野生鱼,但在大明国的鱼塘里,这些鱼吃的是撒下来的鱼食,天热了发冰天冷了发棉衣,怎么就养不活鱼了?

    如果是元朝,那还能不贪就没办法往上爬,但在如今的大明,洪武帝可以拍着胸脯表示他创造的大明朝堂绝对不需要往上塞钱,只要干得好,只要有政绩就能升职,根本就不需要搞那些歪门邪道。

    他自觉已经给官员提供了最好的舞台,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更愤怒于这些自甘堕落之辈。

    将心比心,洪武帝认为如果自己当年有这种会,如果当年的元朝廷是如今大明这样,他绝对不会参与到起义军中,不定现在他也是公务员的一员呢。

    哎,都是时代的错啊!

    洪武帝正在回忆往昔,忽然发现眼前白光一闪,他瞬间被这不同寻常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定睛看去,只见一条半臂大的胖狗穿着一件背心,背上插着一面旗帜,胖腿像是轮子一样轮番蹬地,个子虽跑得却是极快,一阵风似得从他们面前刮过。

    看那方向,应该是从文华殿跑出来的。

    这不是大孙子的那条狗吗?洪武帝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见那条狗子冲着春和宫的方向哒哒哒跑去,他立刻打了个呼哨将那条狗远远叫了过来。

    跑到一半的狗崽忽然听到了异常的动静,立刻停下了脚步,头一扭好奇得看向朱元璋,朱元璋顿时觉得好玩,蹲下身来嘴里发出了惟妙惟肖的鸟叫声。

    狗崽的耳朵抖了两下,眼前一亮,被吸引注意力的狗崽立刻放弃了自己的任务,哒哒哒拉着背后的车子冲着洪武帝跑来。

    洪武帝一按住狗头,敷衍得摸摸热情蹭他,并且扒拉着他的衣服想要找鸟的狗崽子,一拉开了狗崽背心上的旗子。只见上头用稚嫩的笔迹写着八百里加急,再一看,后头的拖车里头放着一个匣子,上头贴着孙子不知道从哪里薅出来的三根鹅毛,十分像模像样。

    洪武帝左右看看,没见到孙子们的身影,于是悄悄伸打开了“军情紧急”的匣子,从里头掏出了一张纸片。

    此刻的他完全没有一点洪武大帝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个老而不尊的坏爷爷,然后一打开信他就囧了。

    孙子认认真真得写着:“八百里军情加急试发,擅自打开者秃头!”

    “”

    洪武帝不由自主伸摸了摸自己藏在冕冠下头的头发,陷入了沉默。

    这年纪大了,有些毛发问题总是难免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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