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死而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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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奕霏有一个很幸福的童年。

    人都, 童年过得幸福的人, 性格也比较好。

    性格比较好的人, 家庭也比较幸福。

    周奕菲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

    她这样认为了十五年。

    到了第十六年,

    她死了。

    到了第十七年,

    她活了。

    既然她活了, 总要让自己过得更幸福一点。

    第一集

    周奕霏在做梦。

    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梦。

    梦里面她在做一个访谈。

    虽然她是一个律师, 虽然她也经常参加访谈,但是这次不一样。以前是别人访问她, 她只要回答问题就可以了,这一次是她访谈别人, 是她在问别人。

    她记得她做了很多的准备,调查了很多的资料, 详详细细的。这是她的习惯,无论做任何事,都要做得很好看, 做的令人赞叹。

    她的访谈对象也很有趣, 不是政界名流,不是律界精英, 不是上层名媛,是个平民。

    是个坐在轮椅上, 身体有残疾的平民, 六十几岁, 戴着一副眼镜, 看起来有点凶。

    这不是她第一次做访谈, 只不过这一次她的编辑在身边陪同。

    采访对象带她来到厨房,指着厨房的灶头给她看。

    “我藏了一条尸首在里面,”他这样:“她是我老婆,是我杀的第一个坏女人。”

    他阴森森的语气预示着,她即将变成不知道第几个的坏女人,周奕霏想跑,对方只是个坐在轮椅上的残疾人,她可以跑掉的。

    但是,她没有跑掉。

    身后,她的编辑,一刀捅在了她的腿上,很痛。

    虽然她在做梦,可梦里的她还是很痛,她似乎能感受到的痛。

    然后她的脸被刀划伤,胸前被捅了好多刀,有多少刀她数不清了。

    也不是,本来是数不清的。

    后来她数清了,一共是十刀,每一刀都正中胸口。

    最后一刀结束,周奕霏感到自己仿佛心脏骤停,眼前发黑。

    她坐了起来。

    像是往常一样,完好无损的,坐了起来。

    这里是她家的卧室,房间很大,装修风格跟整间房子都很统一。简洁大方,典雅温馨,这些摆设,家居款式,都是她一手一脚挑选的。她背靠着的是她家的双人床,床的对面有一个梳妆台,安静的夜里,即使没有灯光,她也从梳妆台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轮廓鲜明的影子。

    她捂住胸口,睡衣很干净,有淡淡的洗衣液的香气,上面没有任何血迹,胸腔里面的心脏依然在非常健康的跳动——梦里那种痛却好像还停留在那里,挥之不去。

    身边熟睡的人动了动,伸手开了另一侧的床头灯,突如其来的光亮有些刺眼。

    “Eva?什么事?又发噩梦了?”

    很熟悉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时的慵懒,不算太好听,可是很有安全感。

    不知道为什么声音会有安全感的周奕霏,还没张开口,眼泪就顺着眼眶流出来了。

    周奕霏觉得自己真的是越来越奇怪了,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是出了名的好强自负。好强自负的人当然也不喜欢哭,她从到大都不喜欢哭的,甚至很讨厌哭泣的自己。

    以前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她从来都不哭,因为哭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就连她生孩子的时候都没主动哭过,流出的眼泪也不过是生理性的眼泪。

    只不过是他一句简单的关心,她就哭得像个傻瓜一样。

    对面的那人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靠近抱紧了她,很温暖的怀抱,很熟悉的怀抱,她一直拥有的怀抱,独属于她的怀抱:“我不是工作不好,但是工作影响到休息的时候,身体才是最要紧的。如果压力那么大,不如暂时放下工作,我们出去放个假好不好?”

    抽噎了一下,周奕霏此时已经没那么想哭了,她把头埋在布国栋的怀里。

    闷闷地道:“好,你等等我把现在手头上的工作处理掉,我就不再接新job(工作)了。”

    “好,”她这些日子每天不是失眠就是做噩梦,他看着也很心疼:“我还有假期没放,你准备好了跟我一声,到时拜托阿爸帮忙看着雯雯,只有我们两个去二人世界!”

    本来各自就有各自的工作,加上自从有了女儿雯雯之后,二人世界对他们来真是奢侈。

    周奕霏哭中带笑,扑哧一下乐了,搂住他的脖子:“阿栋,你最好了。”

    布国栋忍俊不禁:“你现在撒娇这幅样子就好像雯雯一样。”

    “不好吗?”周奕霏终于恢复了常态,开起玩笑来:“人家女儿是老豆的前世情人,现在我既是你老婆,又是你情人,偷笑啦你!”

    “我从来不偷笑,我都是堂堂正正的笑。老婆大人,睡吧,我在你身边,不怕,乖。”

    帮老婆擦擦眼泪,看着她重新躺下,闭上眼,床头灯再一次关上。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布国栋感受到枕边人均匀的呼吸,放下心,安心的睡觉。

    又过了十几分钟,布国栋的呼吸也变得均匀,他睡熟了。

    原本闭着眼的周奕霏,默默地睁开了双眼。

    好多天了,最初的时候她吓得半死,忍不住跟国栋。

    “阿栋,我好像……死了,又再活过来了。”

    “做噩梦吗?不用怕,梦境是一种生理现象而已。”

    “但是,但是那个梦,好真实,我在梦里被人追杀,我们还……”

    “还什么?”

    “还……”

    还离婚了。她主动离的婚,他挽留过,最后却也同意了。

    还跟恋爱了。不过几个月,他就有了另一个女人。

    还死了。她死得那么惨,她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们两个了。

    还结婚了。他揽着另一个女人,让雯雯管她叫妈咪。

    还醒了。她也不知道自己醒过来为什么会回到三年前。

    “还共同渡过难关了,”她咽下了那些,含泪笑道:“你救了我,我们和雯雯,还有阿爸,一家四口,开开心心的生活下去。”

    “那不就好了,傻女,有你老公我在你身边,噩梦都会变成好梦来的,睡啦。”

    那如果,你不在我身边呢?如果,你不再是我老公了呢?

    周奕霏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所有的所谓“梦境”告诉布国栋,但她可以肯定的是,梦里的未来,对她来不是好梦,是一个确确实实的噩梦。

    到最后,她什么都没有,哪怕这段日子她都饱受着“噩梦”的折磨。

    布国栋曾经提议她减少工作,或者直接去看心理医生,被她果断的拒绝了。

    周奕霏并不害怕看心理医生,她从不怕任何事,也有信心处理好任何事。

    可是这件事,不是一个心理医生可以解决的。

    他们不清楚,但她清楚得很。

    转过头,看向身边熟睡的男人,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布国栋,周奕霏的合法丈夫。

    他和她一样,现在都是各自专业领域的精英人士。她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虽然学业优秀,但也只是校内活跃份子而已。而他,则已经是法证圈有名的大拿,由大学邀请去做专业演讲,讲的是怎样利用科学鉴证,来彰显正义。

    从那时开始,她就是他的粉丝,她想尽办法接近他,倒追他。虽然他有点木讷,没感觉出来,但他们能够成为一对,她其实偷偷地付出了很多。同样的,有付出,就有收获。两个人在一起之后,他就像她想的那样,对人体贴,不懂得讨好,却也默默地付出。他做的一切,她都有看到,而且暗暗自喜。一个粉丝,可以嫁给她的偶像,难道不是值得偷笑的事?

    他们几乎很少吵架,因为年龄的关系,他总是很宠着她,有事也只会讲道理。她有时会觉得,连他讲的那些道理都好好听,不是因为道理对,而是因为讲的人是他。

    后来她生了雯雯,他依旧对她那么的好。他们在一起整整十五年,十五年来,他从来没有其他女人,对雯雯也视若珠宝,他尽职尽责的做了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

    而她自己,成绩优异,专业优异。她做了一个大律师,游走于各大财团之间,报纸杂志上经常刊登她的报道,她从出道以来从没有输过一单官司,她是最好的,她是常胜将军。

    家庭,事业,人生,一切都很完美。

    周奕霏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幸福的女人,她一直这样幸福,她一直坚信着自己的幸福。

    只不过,一切都在第十六年改变了。

    原来他这么始终如一,是因为他们的世界观一致,当他们不再一致时,问题就出现了。

    他的世界只有黑与白,而他由始至终都站在白的一方。

    他甚至忍受不了,她站在灰色地带。

    多天真的人啊。

    如果她真的像他那样,别一间律师楼,就连给人当助手,都没有人会要的。

    也是在这一年,她发现他的心里,也不是全部被她和他们的家庭所占满。

    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有一个跟他同声同气,同样世界观,同样爱好,同样彼此相知的女人。她一直以为那是他的朋友,伙伴,却原来不仅仅是伙伴。

    否则,为什么他们在一起时总是那样的旁若无人?为什么离婚之后,他们飞快的确定了彼此的心意?为什么那么善解人意的她,会让刚刚丧母不久的雯雯改叫另一个女人妈咪?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死过之后,不断地回想起前世,周奕霏才真的发现,原来她并不了解枕边的男人。

    原来天真的那个是她。

    可就算是这样,她也依旧很爱他。

    十五年,从一个少女到成为一个母亲,她最好的年华都给了他。他们是彼此的爱人,亲人。爱恋他,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融入骨血的习惯,很难去改变的习惯。

    她是真的很爱他,无论是死之前,还是死之后。

    她看着枕边的男人,默默地对自己,三年,三年的时间。

    她回到了三年前,200年,距离十五年的到来,还有三年的时间。

    这三年,是她给他们最后的机会。

    她会继续做一个好妻子,好妈妈,比以前更“好”,更符合他的心意。

    三年后,如果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那么就不要怪她了。

    周奕霏,除了是一个好强的人,是一个想赢的人,还是一个有自尊心的人,一个瑕疵必报的人。

    ——

    去厨房倒了杯水,吞掉半颗安眠药。这些日子她不是失眠就是做噩梦,国栋陪她去医院检查,身体很健康,医生可能是心理压力或者工作压力,她不肯去看心理医生,医生只好给她开了少量的安眠药,并且叮嘱,尽量少吃或者不吃。

    于是国栋给她定了量,想吃的话只允许吃半颗。

    其实大部分的香港人,都有压力病。她以前有个拍档,要供楼要供车还要谈恋爱,偏偏他官司不会拐弯,客户也不是那么多,每天都吃三四粒安眠药,否则根本睡不着。

    一年后,她换了更好的办公室,办公室在更好的地段,她也更有名,收入也更高。

    同样的,那位拍档也换了办公室,比之前差的装修,比之前差的地段,比之前差的收入。

    所以每当国栋输赢不重要的时候,她都会觉得很好笑。

    想想也可以理解,他从大学毕业起就在做法证这种公务员,铁饭碗的优势在于,无论你做的好还是做得差,都不会有人命令你辞职,给你减薪。除非你不是犯了错,而是犯了法。

    不过任何职业都不会留下犯了法的人,除了那些犯法的职业。

    周奕霏并不在乎吃一颗还是吃半颗,但她很享受老公的关心,这几天很听话的早睡早起。

    半颗药的药效不错,周奕霏一夜无梦到天亮,在闹钟响了的第一声时就能及时关掉它。

    “早。”听到闹钟响起,醒的不止是她。

    “早。”周奕霏忍不住笑着亲了上去。

    一个温柔而缠绵的早安吻,布国栋的眼底满是愉悦,他发现Eva开始喜欢粘着他了,而且喜欢跟他撒娇。倒不是不习惯,而是以前就算私底下,她也更专注于雯雯,像是这种亲昵而亲密的动作,都是在特定的环境下,特定的时间下才会进行。

    Eva从他们认识时就很早熟,也就在他面前才有些女孩。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很早就想要给雯雯做一个好榜样好妈咪的关系,又或者是为了在公众面前取得一个专业律师形象的关系,她的行为举止越来越往成熟而端庄的方向发展。

    有时他会觉得她这样很可爱,明明是三十岁,硬要拗成四十岁的模样。

    有时他又会替她觉得很累,端着架子端习惯了,也就只有在亲人面前才能放松一下。

    大概是这些天被失眠和噩梦困扰的太厉害了,她在他面前比以前更放松了。真的是百年难得一见,他们这么亲近,大概也就只有在谈恋爱的时候才有。

    周奕霏拽着布国栋一起去洗漱,一家四口住在一起,任何生活用品都是四份:他们两个的总是一对的,可爱的粉红色的就是雯雯的,颜色沉稳的则是布国栋的父亲布顺兴的。

    往常他们是不会这么早起的,布国栋是公务员朝九晚五,周奕霏自己开律师楼,大部分作息也尽量跟老公保持一致,雯雯还在上幼稚园,更不会起的太早。

    最早起的也就是全家最老的老人布顺兴,他年轻时学过功夫和跌,还开了一家跌馆,妻子早逝,独自一人养大了布国栋。早上布顺兴通常都是去练,之后再买全家早餐的那个。也是体恤自己儿子、儿媳妇工作辛苦,孙女还是朋友,更要睡得足足的!

    但是既然周奕霏决定早睡早起,布国栋当然也是妇唱夫随,布家人的早上就变成三人一起去公园练,再一起去买早餐回家,吃过早餐后各有各忙。

    布顺兴嘴里叨咕着:“哎呀,你们年轻人就应该多休息嘛,你们两公婆工作那么忙,没事还开通宵的,这么早起,多辛苦!早饭我自己来就行了,真是,这么多人多麻烦。”

    然而看他那笑得不见眼的脸,那快裂到耳后的嘴角,还有手舞足蹈的动作,大家就都知道这位老爷是多么口是心非,死要面子的人。

    据雯雯,这几天爷爷送她去幼稚园的时候每天都特别开心。

    布国栋十分感慨:“如果不是你提起,我都不知道阿爸原来这么需要人陪。”

    两父子一起长大,布顺兴本身就是个粗枝大叶的,布国栋虽然也很细心,但更多的是在工作中,或者平时的生活中,而家庭,或许因为太过习惯,而忽略了。

    周奕霏当然不会让他妄自菲薄:“都是这样的,如果不是我这一阵子身体不舒服,我都不会想到要跟阿爸一起练的,你知道我家里从来都是各有各忙的。”

    布国栋没话,伸出手来放在她的手上,无声的安慰她。

    周奕霏已经不是孩子了,她不需要安慰,起码在这件事上,她真的不需要。

    她的家庭很富有,不能是特别富有,至少也不算排在富豪榜上的那种。她的父母从都没有亏待过她,只不过,他们真的跟她不是很亲近,甚至可以是很冷淡。

    也许因为她是个女孩在他们的理念里迟早要出嫁,不能继承家产?

    周奕霏不知道,她只知道从到大,只有很优秀,赢奖,拿奖杯时,爹地妈咪才会对她另眼相看一些。后来她过了在乎他们的目光的年纪,他们很顺理成章的移民出国了。

    再后来,他们之间的联络很少,在她跟国栋结婚之后就更少了。

    恋爱时,她还是个大学生,而他是科学鉴证领域里研究成果名声很响的研究人员。在她大学毕业后实习时,两个人结婚,他已经从技术员,升职成科学鉴证主任。

    他们之间,整整差了八岁。

    周奕霏的家里很不满意,他们认为就算布国栋升到顶,也不过是个公务员。而周奕霏,她既然能考上大律师,日后当然前途不可限量,而且他们之间年龄、家世也差的太多。

    她没有理他们,从到大就没怎么管过她,何谈让她听他们的话?

    曾几何时,周奕霏对自己过,她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好好的照顾雯雯,她一定要让她的女儿有个比她更加幸福的童年。

    可惜,她最终没有做到。

    就像她的父母一样,在雯雯最需要她的时候,她为了自己的事业,离开了她,离开了国栋,离开了这个一直给她支柱的,温暖的家。

    人最终都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这句话,很讽刺,也真的是真理。

    人生能够重来一次,这是上天给她的机会,不管她和国栋最终会不会离婚,这次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雯雯了。

    坦白,在她死了之后,她还是可以听见看见的。她看到国栋要再婚,他们要求雯雯喊另一个女人做妈咪,雯雯喊了,特别的甜,就像以前喊她那样。

    听见雯雯喊别的女人妈咪,她的心真的很痛。

    但是转念一想,换做是她,她也会喊的。

    在父亲再婚眼看成为事实的时候,喊一声妈咪,没什么不可以的。

    一个称呼而已,能让所有人都开心,何乐而不为?

    雯雯是她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女儿做什么她都不会希望她不好过的。

    死过翻生,周奕霏可以把很多事情都看得很淡。

    只是心有点凉而已,真的。

    父母、丈夫、女儿,也许她真的做错了很多事,所以才会活得这么失败。

    可是她是周奕霏,Eva Chow,她要赢,她会赢的,不然为什么偏偏是她?

    这样想着,周奕霏处理着在这些天不断熟悉的工作。这些都是她做熟了的,只要了解过后,一切没有任何难度,她还是那个众人眼中的常胜将军。

    哦,对了,还有……

    “Eva,陈先生的那单case(案子)已经结束了,你真的要买怡景XX园的单位?”

    Wesley是她的师爷,也可是是她的法律助理,基本上专门为她一个人服务。他们合作了几年,很多事不该被人知道的,他也知道。自然而然的,薪水也是由她来出。

    “当然,”周奕霏笑容满面:“已经好了,不要酬金,改为给我买楼的折扣,不买的话连人工都赔进去了,那就真的蚀(亏)到底了。”

    Wesley很难理解:“但是,那个楼盘一路都卖的不算好,地产经纪也都不看好,那里地段又偏僻,交通也没那么方便,更别景色了。你买了可能会亏的哦?”

    “我不是买来住的,是用来投资的。”周奕霏解释道。

    “投资?这样不是更加……”赔本?

    “行了,你不用管我为什么买,”周奕霏在他继续之前断他:“总之你记住,我一定要买这栋楼的单位,帮我跟陈先生约好时间,到时我会去售楼处选的。”

    她是老板,当然她了算,Wesley点头:“我约定好时间再告诉你。”

    “嗯,”周奕霏点头,思考着什么:“对了,今天多少号?”

    “十五号。”Wesley回答。

    “十五号……”她看了一眼电脑上的时间,拿出手机往外拨电话。

    她联系起其他人,这边Wesley也很有眼色的道:“没事的话我出去了。”

    周奕霏颔首。

    Wesley临到离开前还能听到她电话的声音:“徐经纪啊,我是Eva Chow,上次我们的股票,对,就是XX公司旗下的股票。号码是多少?帮我买两百万。”

    他出了门,就看见刚好现在没有事做的秘书,这个秘书是一毕业就在这里做的,也算是可以信任的老员工了,Eva一向严格要求,同样的,人工和福利也很好。

    “你知不知道,Eva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秘书摇摇头:“她最近只是跟我尽量减少预约。其他我就不知道了,为什么这么问?”

    Wesley暗自揣度,废话,没事的话干嘛又买楼又买股票,买的还不是什么好东西,感觉好像钱多的没处花一样。以前Eva就算投资,也不会花的太多,而且都是看好再投资,比如跟某某集团的CEO认识,拿股票当做话题,玩玩而已。输的话不心疼,赢的话也开心。

    现在一下子就一个单位,一来就买上百万的股票,再这么玩下去,倾家荡产只日可待。她疯了,还是他疯了?到时候,她破产,他失业,大家一起疯。

    “没事,她工作量减少我担心自己失业而已。”Wesley也还是什么都没。

    跟Eva工作,能力是一回事,另一回事就是要嘴紧,不然就她认识的那些人,随随便便也足够玩他这种无名卒好多个来回了。

    周奕霏当然知道自己的异常瞒不过Wesley,可是机会实在太难得了。

    能够预测到未来,难道不难得吗?

    她买下的这个单位,一年后政府会在附近拆迁改造,成为新的商业区,到时的房价跟现在的比起来,可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还有那只股票,从昨天开始会一点点的上升,一个星期后会飙升,二十天后会跌倒谷底。

    在那之前她会让经济抛掉它。

    这是恶意操控股价的典型案例,有人因为这个跳了楼,报纸上登在了头版。

    多亏了她平时喜欢看新闻看报纸,而她的记忆力一向不错。

    这样的机会不是太多,如果不是太过轰动的新闻,她也不会记得那么清楚。而且很多事做了就会留下痕迹,幸运一两次可以,每次都这么幸运,那很快就会变成不幸了。

    好在这些年来,她跟国栋一直是彼此分开花销的,在她刚毕业时,他的薪资更高,两个人在一起,势必也是他花的更多。她那时年纪还,却已经很骄傲了。两人商量好,有一个联名账户,各自存钱进去支付家里的共同开销,剩下的各自花各自的,这是的坚持。

    没想到的是,这样也导致了他们后来离婚都离得很方便,因为资产根本没合在一起过。国栋和她也都不是会贪图彼此钱财的人,雯雯跟了国栋,她每个月照样给赡养费。

    这也方便了现在,她不需要跟任何人解释,为什么这么突兀的花钱。

    因为解释不来,所以干脆不解释。Wesley不会再多嘴问的,她可以肯定。

    这么多年来,很多时候很多事,他知道,而且只有他知道。

    仔细想一想,Wesley完全没有优点?好像也不是,没有优点她怎么会雇佣他。

    Wesley比国栋年轻,没有国栋的气质,但样貌比国栋帅气。从年龄段上来讲,跟她更相近,处世不够老练,却充满年轻人的干劲。还有,他显然不是生活在温室里的人,他们之间完全不会有任何世界观不同而引发的血案。

    某种程度上来,Wesley应该是比国栋更了解她的人。

    但他们之间彼此却从没想过谈心做朋友,更别那种知己的朋友。

    他跟她,从头到尾,都只是同事的关系,大家彼此都分得十分清楚。

    因为他们认识时,她是布太太,手上戴着婚戒,从没有给过他任何的错误信息。他做得也非常好,公事就是公事,跟私事没有半点关系,专业人士,当然要保持专业。

    那为什么都很聪明,很敏锐,大家都很有原则,只是站在白这一边,坚决不肯挪动一步走歪路踩过界的国栋、Mandy会成为彼此的知己,彼此的最佳拍档呢?

    这是到了现在,哪怕是死了之后再回来,周奕霏依旧搞不懂的问题。

    周奕霏想过,要是现实跟她的重生不一样怎么办,比如那栋楼附近的地段始终如此,比如她买的股票只跌不涨——得出的结论是,她可以接受。

    事实上三年后如果她没有重生,这些钱也一样用不到,顶多是留给雯雯。

    雯雯才几岁,往后推算,就算真的留给她,也都是由她的监护人来保管,而她的监护人,是布国栋和钟学心。只要想到这一点,哪怕明知道他们不会动雯雯的财产,甚至会主动给雯雯增添别的财产,周奕霏也真的是半分钱都不想留下。

    Eva Chow,法律界的常胜将军,凭这个名字,就算她输光了也一样可以东山再起。等到雯雯长大,她依旧可以让她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爱护她,培养她——只要自己没死的话。

    她现在不仅没死,还要让自己活得更好。想要活得更好,总要有个理由去转变。

    只是噩梦什么的,这个理由不足够。

    “Eva,sorry啊,最近案子比较多,我这次放不成假了,不如我们改期?”

    “没关系,反正我也有些案子的首尾没跟完。”她出言安慰。

    这是他们两公婆常常会发生的事,不是他没有时间,就是她没有时间,他们相处的时间加起来,其实真的没有他跟同事相处的时间长,聊的话题也没有那么广泛。

    偶尔她还想过,为什么她没有学理科,可以跟他一起做法证,可以听得懂他的话语。

    后来钟学心的事情让她发现,原来真的不止她一个人这么想。

    也奇怪,钟学心明明是一个法医,却同样知识渊博,能跟国栋这个“活体百科全书”无话不谈,两个人就好像两部电脑一样,无所不知,心灵相通。

    “搞现在的案子就行了,别做太多工作,你还要好好休息的。”布国栋殷殷嘱咐。

    周奕霏听得有些暖,脸上忍不住绽放出一个笑容。

    “Pro. Sir,关于那单伤人案的案子……”电话里传出另一个声音。

    是一把女声,微哑,有些低沉,还蛮好听的,听起来也很耳熟,很知性。

    周奕霏的笑容停顿在了嘴边,几乎要维持不下去。

    “不好意思,Mandy,你等一下。”布国栋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

    “Eva,sorry,我这边有点公事……”然后回到了她的耳畔。

    “好,晚上再聊。”她几乎是克制到极点,才这样道。

    “好,拜拜。”

    “哎,等一下!国栋!”

    “什么事?Eva?”

    “我想……”她的声音有些干涩,却没有任何的颤抖:“之前你不是劝我去看心理医生吗?既然我们没时间去放假,我又做噩梦失眠到头痛,还是趁着这个时间去看看医生好,或者可以改善一点。不然下次我未必能腾出时间来,你呢?”

    “当然好,”布国栋无知无觉:“需不需要我陪你?”

    “不用了,我有客户认识一个临床心理学专家,听不错的。”

    “那好吧,自己心点,有事给我电话。”

    “知道了,”她勉强的笑着:“拜拜。”

    “拜拜。”

    电话挂掉,周奕霏望着眼前的文件,这是一宗争产案,两公婆离婚,有钱的老公用几年前老婆看心理医生的收据和资料来攻击她有精神方面的问题。这个老公是她的当事人,最开始老婆只是细微头痛而已,是他一早就帮老婆看医生,检查身体,最后发展到看心理医生。而这个心理医生,也是她当事人帮这位老婆找的,心理医生可以证明,这位老婆的确精神高度紧张,经常有伤人或者自残行为,可是她当事人忍耐了这几年,才提出控诉离婚。

    她的当事人,是一位多么品格高尚的丈夫。

    如果这一切不是她暗示他这么做的情况下。

    身为一个律师,最重要的就是帮自己的客人解决问题。

    案子的结果,她的当事人只需要每月支付这位前妻一定的赡养费和治疗费用,并不需要被分走一半的动产和不动产,子女也归了她当事人,而不是没有照顾能力的前妻。

    她解决的很好,不是么?

    现在轮到她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了,她很清楚,自己很正常,并不需要看心理医生。

    但是聊聊总是没坏处的,反正心理医生在未经客户允许的情况下,是不可以透露病人隐私的。而她找的这位心理医生,一定会是个人品很好的心理医生。

    只站在白的那一边,不肯走歪路的心理医生。

    现在是三年前,她可以跟他聊很多事,等到三年后,一切就都很有趣了。

    无论她会不会跟国栋离婚,她想,这一步都会很有意思的。

    这一次,她不会,也不算,再孤立无援了。

    她会好好的寻找“同盟”,虽然她不怕孤独,也有能力去争辩,可是这样会显得她很好强不是么?国栋不喜欢她好强的,至少现在,她会听他的话。

    就算他们真的离婚,她也要注意社会上对她的评价。

    以前觉得无所谓,后来她发现,也不是那么无所谓的,不然为什么大企业总要保持形象。

    总有人会相信那些不尽不实的话语。

    谣言止于智者,可惜智障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