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插翅难飞(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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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熙文被一声似有若无的闷响从睡梦中唤醒了——照理他的睡眠没有这样浅,但此刻被强烈的直觉操纵着,他“唰”地睁开了眼,并透过镂空雕花门发现守在门口的两名手下都不见了身影—— 一切都在告诉他,有什么不对劲。

    今晚的月光很亮,圆满的一轮高悬夜空,如同能将所有暗夜中的鬼魅照得无所遁形。

    常熙文没有出声叫人,而是屏气凝神紧盯着门外的光影是否有所变化,心且迅速地起身,探手从枕下摸到枪准备退下床到挂着幔帐的床柱后面去。

    然而门外有一颗子弹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刁钻的角度飞来、准确地击中了他的左肩。

    常熙文发出闷哼,然后痛骂了一声,迅速改换右手去取枪。

    与此同时隔断门被悍然踹开,一条身影就这么大摇大摆走了进来,在常熙文举起枪对准目标之前就又中了他的右臂,子弹经由消音器射出,只发出了短促的低音。

    常熙文本能惨叫,枪掉在了床上,他徒劳地凭跪着的双腿仓皇后退,但对方再度残忍无情地朝他双膝位置先后开了枪。

    红城的夜被来自沙漠的风吹凉,但他身体里流出的血是那么烫,伤口仿佛火灼。

    “谁派你来杀我?”常熙文死盯着杀手,他颓然瘫垂着手臂大口大口喘粗气,颤抖着、浑身冒出冷汗,“……James? Leonid?”从对方能悄无声息解决掉他所有保镖的专业手段他就知道,这绝不会是什么前来劫财的匪盗。

    月光将越走越近的杀手的脸孔照亮了——十分年轻——那对色泽浅淡的眸子在光线直射下更淡得几近无色。

    “哈哈,看来你还是很清楚最想杀你的人都是谁嘛,”对方嘴角扬起一个略带恶意的冷冷讽笑,玩味地瞧着他,“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吗?”

    “听着,不管他出多少钱买我性命,我出双倍买他的!”常熙文试图进行谈判。

    “喔,多谢——录下来这句了,感谢你又替我把报酬翻了三番。”十字星笑眯眯一手稳稳持枪指着他脑袋,抬起另一手调了调肩上摄像头的位置。

    “Fuck! 唔……!”常熙文暴怒,然而才发泄地骂出一个词就被十字星张开的大手狠狠捏住了下半张脸,把自己的声音吞回了喉咙。

    他甚至错觉脸上的骨头都已经碎裂。

    “你的舅子可没有这等财力,所以,今夜你恐怕得受些苦了,Simon——”十字星笑着,不松手紧压着对方嘴部的同时轻捷地跃上床将常熙文摁在床上抻开了腿脚,随之便一屁股坐在常熙文胯上压住了他。

    接着,十字星就像切菜那样淡然地又在常熙文双腕上各开了一枪,罔顾对方因极度痛楚而奋力弹动躯干反抗的动作和劲道,微微一笑:“还记得当初我的老师是怎么对待我现老板他爸爸的吗?他给你点了个加强版哦。”

    罢,他自身上摸出了一支注射器,咬掉盖子当着常熙文的面将针管中的空气推干净,慢悠悠地:“好消息,Simon,我今晚心情很好,破例再问你一次,死前有什么想的吗?”

    十字星举着注射器转动眼珠盯着下方的常熙文,笑意浅淡寒凉:“——最后一次机会,好好把握哦。”着掀开了手掌。

    常熙文浑身都被汗浸透,嘴唇已经开始呈现淡淡绀色,他颤抖地呼吸着,然后蓦地笑了,像是魔鬼见证悲剧时那般带着扭曲而奸恶的快意。

    “戎拓的儿子……哈哈哈……”常熙文吐字时轻时重,气息乱极了,“他以为他清除了叛徒了,是不是?那个老家伙?哈!”他的双眼盯住了摄像头,恶意满满地一字字道,“戎冶,你这可悲的傻逼,你爸是你视若手足的好兄弟跟我一起合谋杀的——相信这真相足够恶心你一辈子。”

    十字星听罢,扬着眉毛撇了撇嘴一耸肩:“嗯,不错的临终口信。”

    然后十字星出手如电,瞬息间已将针头扎进了常熙文的脖子。

    也许他推液的速度并没有多么慢,但常熙文觉得时间仿佛被数倍地延长了,而全部的触觉也都被数倍地增强——

    他的脑海中回忆起,来L国前妻子兴奋地抱着他手臂告诉他“那个杂种出纰漏了,我们的机会来了”;又想起自己在常巍面前信誓旦旦地保证,绝对在黑钻原石进红城的地下拍卖行之前从那强盗头子手中将之拿回,把损失降到最低、戴罪立功;

    他还想到,那个镶了四颗金牙的黑人带着团伙在即将进城前被拦下,居然一番谈判看到定金后那样爽快就答应了自己私下交易,连黑吃黑的准备都派不上用场——对方咧嘴笑着将挎在身上的冲锋枪甩到身后,用蹩脚的英语告诉他必须等到明天,红城外的帐篷见——当时他一晃间似乎瞥见那冲锋枪上有编号,只是并无在意,以为他们曾劫掠过沙漠中的散兵游勇,要么干脆是从黑市贩子手里买的。

    常熙文的恐惧也随着一点一滴的回忆同步地,无限地放大了。

    圈套……从一开始就是圈套!

    那就是一帮子跟军阀勾结的流寇!

    一切都是为了将他引到这里来……

    “好了,‘彼此熟悉’阶段结束,接下来就让我们进入‘热恋’吧,甜心。”十字星笑着将注射器一扔,掏出一大团布来塞进了常熙文被迫大张的嘴里——他的十指指纹早就都被强酸洗掉,根本不必担心留下什么痕迹。

    “如果记不清戎拓的死法,我会帮你一点点回忆起来——保持清醒,我的朋友。”十字星变脸似的瞬间敛了笑,居高临下地看着常熙文轻声细语道,那双眼里闪烁着的,是与他轻柔语调全然不符的疯狂神采。

    ……

    戎冶起了床没多久就想给成则衷电话,但想想还是做了罢,阿衷肯定不喜欢老被粘着,继而在心里默默跟自己约定了,如果过了中午阿衷还没回来再电话——成则衷趁着周末回了趟家跟家人待了一个晚上,提前跟他过招呼今天才会回槟源,但没明确什么时间。

    在这一天的上午戎冶收到了十字星发来的“处刑”视频。数分钟后,书房内传出了昭示着主人勃然大怒的巨响。

    ……

    连门铃都跳过,大门被一次次粗暴砸响。

    屋内,高最正吹着口哨下楼,一边不慌不忙地确认过该带的东西都已经齐全,然后才走向大门。

    门外,七八个高大的男人气势汹汹,面含厉色。

    高最从容不迫推着个登机箱开门出来,见了外面这般阵仗也丝毫不慌,脸上甚至带笑:“哟,这么多人给我送行?”

    戎冶看着他沉沉开口:“高最,你走不了。”立时有两人上前要将高最逼回屋里。

    “是吗?我可不这样认为——这样东西想必你认得出来。”高最自信一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物件抛了过来。

    那东西被人接住呈给了戎冶,戎冶定睛一看,怒色立刻浮现脸上:“你他妈好大的胆子!”——那是成则衷的手表。

    “常熙文气数已尽,我也没指望能继续藏得住,总得给自己一点人身安全的保障,”高最自得地笑笑,头往屋里一偏,“可以让人进去看看客厅电视,画面还是很清晰的。”他让开身子,做了个“请”的动作。

    齐峰跟戎冶对视一眼,马上进屋去了。

    “冶哥!”齐峰快步又走了回来,皱着眉快速道,“衷哥在一间空仓库里头,人被捆着,看样子昏迷着,身上绑了定时炸弹,计时还有两个时不到!”

    戎冶闻言,脸上霎时间杀意毕现,大跨一步上前就扼住了高最的脖颈将他搡进屋里、恶狠狠压在墙上提离地面,神情狞厉、语句从齿间挤出来:“阿衷人在哪里?!”

    留下两人守在外面,其余几人也鱼贯而入,将别墅大门关了。

    高最的脸色已经肉眼可见地转为紫红,他将右手举到了戎冶眼前——那掌中是一个遥控装置,弹性绷带将之整个跟手绑在了一起,高最的拇指就搁在按钮上面。

    戎冶眼中流露出震愕,再看向高最时眼神已狠得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牙关紧咬到面皮都在轻颤,但却一言不发地、猛地撤回了手。

    高最双脚落了地,颇为狼狈地弓背靠着墙大咳起来,方才已经青紫的脸孔才逐渐一点点开始恢复活人的颜色。他一边咳一边笑了,感到可笑和惊奇似的:“好使,哈哈,真好使。”

    他直起身来给自己抚着胸膛顺气,然后挑挑眉对着杀意蓬勃的戎冶:“对,就是这样,在我上飞机之前你都得对我客客气气的,否则我可以让几十分钟的倒数计时变成一秒,然后,你大概就连收尸都收不了啰。”着将握着遥控的手背到了身后,手指分毫不曾从按钮上移开过,满脸有恃无恐的笑。

    戎冶死死盯着高最,双眼几乎都泛出猩红:“他在哪里,!”

    高最嘴角挽着恶劣的笑,悠悠然道:“扬帆码头,现在就出发赶过去开始找的话大概还来得及,哈哈对了,别忘记抓紧时间叫个会拆弹的家伙——你该谢谢我,没将成则衷扔进集装箱,否则集装箱要是被压在堆场最下面挖也挖不出来,你就只能眼睁睁等着他被炸成肉泥。”

    戎冶径直拔出枪来顶在他头上,强忍着杀心冷声道:“我怎么知道你的不是鬼话?”

    高最瞥了一眼那黑色的枪,没了笑意但表情自若:“戎冶,你好像忘了我刚才的话;况且你现在有什么余地质疑?”

    戎冶逼视着他,枪口抵念在他额头上转动了几度,随后卸了力度。他沉声叫了齐峰名字,齐峰会意应道“明白”,然后便争分夺秒地大步往外走去,同时开始通过电话召集人手先行赶去码头。

    “我们父子待你们高家不薄!”戎冶愤恨到每吐出一个字都像咬碎一片钢刀,“高最,我会让你碎尸万段!”

    “下回吧,”高最挂出一个志得意满的无礼笑脸,不闪不避回视着戎冶近在咫尺的双眼,“这次我赶时间,别害我错过登机。”

    “阿冶,我早跟你过,对付无耻之徒你得用无耻手段。”突然,林弢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最后同他一起出现在众人眼前的还有一个女人——高最的妻子王芃芃。

    王芃芃本来按高最的吩咐,昨天就带着女儿到外公外婆家玩儿了,此时见了眼前情形,脸上刹那间的惊慌失色不是装的。反应过来后她似乎想要上前拉住戎冶讲话,但被人拦在戎冶两米外,林弢更举起枪指住了她,只好站在那儿恳切哀求:“冶哥,你先冷静,高最他自立门户私下贩毒是他犯了帮规,但罪不至死啊!”

    戎冶闻言,看着高最怒极反笑:“高最,你不仅贪得跟你爸一样,还是狼心狗肺!”

    “过奖,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戎冶,你怪不得我,”高最嗤笑道,“还有,你错了,我不像我爸,他太软弱,当初拖泥带水险些坏我好事,念什么昔年旧情?呵,不是戎拓死了,哪有我这几年帮助我们家重新得势和在道上累积人脉的机会?”

    王芃芃隐约懂了什么,张了张嘴哑口无言,脸上生出恐惧绝望。

    戎冶只恨自己此刻无法了结了他:“就因为这……你就要我爸死?!”我爸就像你亲叔叔一样!

    高最觑着戎冶,带着全不在乎且毫无悔意的笑,缓声道:“你和你爸都拥有得太多了。不过戎冶,如果你当初死在那场车祸里,也许你爸就不必死了。”

    戎冶瞪大了眼,不敢置信道:“你什么……”

    “你怎么总也死不掉呢?”高最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很是头疼的模样,“每一次都有人替你挡灾,老天爷每次都一路助我,却总要在最后摆我一道。”

    然后高最瞧着戎冶,低笑了几声:“呵,别拿那种要生吞活剥我的眼神看着我,你再怎么恨,今天都一样得放我走。怎么,还不出发去救你的心肝肉?”

    林弢冷声道:“你走出这栋房子一步,王芃芃就得死。”

    高最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摇着头看着林弢,顾自要往外走:“弢——叔,你真是不了解我,怎么会觉得这样就能留住我?大丈夫何患无妻!”尔后到了王芃芃身侧时停了停脚步看向她,挑着眉诚意缺缺地致歉:“抱歉了芃芃,提前安排你们出国太就明显了——这次你就牺牲一下,下辈子别做我老婆就是了。”

    王芃芃死瞪着他,悲愤得浑身都在抖。

    林弢却看向戎冶:“阿冶,这样你还觉得我做得太过?觉得就算光拿他老婆作威胁已经太卑鄙?”

    “王显!”戎冶暴喝,“去车上把高歌给我带进来!”

    “不要!不要!”王芃芃立刻反应,眼泪霎时间涌出,苦苦求情,“冶哥,我求求你!歌儿是你看着长大的啊!她还那么!”

    “有长进,戎冶,”高最却浑如事外人一般,嘴角是轻松自在的弧度,“我还以为以你的性情,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拿孩子威胁我呢,真是恨我入了骨,就是这心狠手辣来的迟了。”

    然后他的笑淡下去,神情里残酷意味却逐渐变浓:“——其实不用麻烦,真死了这一个我也能再生,无非也就是养了五年有些可惜……你们非要试试,尽管带进来在我眼前直接杀了她。”

    王芃芃震骇地看着高最,睚眦欲裂近乎咆哮:“高最!她是你亲生女儿!”

    高最面无表情地回视她:“那你记得叮嘱她,投胎前看好了,下辈子别做我女儿。”

    王显已经将高歌抱到门口,高歌浑然不觉屋内的高压、更不明白大人们这是什么情况,还没见着人犹自亲亲热热地老远就甜声唤着:“爸爸!”

    高最意味深长地笑了,推着箱子就走,时迟那时快,一眨眼间,王芃芃就几乎贴到了他的面前,同时右手已经从包里拿出了什么。

    还未及微微吃了一惊的高最做什么反应,只见王芃芃双目不瞬、眼神发狠,咬牙一字字道:“你别想!……”随之伴着一声枪响,高最感到胸口一阵剧痛,于是下意识地低头看去——一把巧的女士手枪顶在他的胸膛上——他倒下了。

    “……害死我的女儿。”王芃芃冷冷地看着双目紧闭的高最,将话完,并唾了他一口。

    林弢转身挡在这血腥场景前,对王显无声地了个手势,示意他把孩子抱回去。

    高歌放下捂耳朵的手,不明就里一再扭头张望,一边问:“叔叔,刚刚什么东西炸啦?我看到妈妈了~咱们不进去了吗?”

    戎冶走到高最身体边上,也垂目看着。王芃芃姿态恭谨地将手枪调转方向递上枪柄,戎冶推了回去,沉声道:“不必。”

    林弢半蹲下来在高最颈侧试了试脉,扭头对戎冶道:“还没断气。”

    “志达,找医药箱给他止血,”戎冶冷冷吩咐,“大鹏,你带两个人即刻去把老郑和他助手接来,一定把高最救活。”

    林弢站起身,面带不解:“阿冶,你这是……”

    “他别想死得那么轻松。”戎冶双目冰寒,然后再不屑多看此人一眼,转身大步朝大门走去,拔高的声线透露着强烈焦灼,“其余人立刻跟我去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