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拯救者,毁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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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明知道,戎冶因为伤后成了那副状况而非常抵触见人,尤其是他不记得的人。如果不是成则衷,戎冶出院回家疗养后,他、齐峰或是王显,很大可能都是连戎冶的面都见不上。

    他在心中是为此感谢成则衷的。其实应该,在成则衷那时冒着危险同林弢他们一起到H国营救戎冶和他的时候,他对成则衷的态度就由「有礼但疏远」转变成了「敬重而信任」——他相信,成则衷是全心全意为戎冶好的。

    所以在这一天,当柴明带着花了数月时间、以绝对的诚意兼之丰厚报酬才终于动的世界顶尖神经外科专家杜伦教授一起登门造访,向成则衷提议为戎冶再动一次颅脑手术却得到了否决时,他心中的惊异是无以复加的。

    “成先生,我已经仔细研究过戎先生的病案,你可以放心,我对这台手术的把握很高。”杜伦教授开口道。他两鬓花白、戴一副眼镜,看起来虽然岁数不,但却是气质沉稳、目光清明有神。

    柴明感觉得到,成则衷接下来向自己扫过来的这一眼锋锐而隐带煞气,温度低过冰点。

    然后成则衷的目光落到杜伦教授身上,他没有一丝表情,不容商榷地回绝:“我不同意。”

    杜伦教授对这样情形也算是司空见惯,点了点头,神情仍平静地:“成先生,我理解……”

    成则衷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多,同样语气理智、吐字清晰地对他:“杜伦教授,这世上还没有一位神经外科专家敢狂妄自负到保证自己给此类病例动手术的成功率是100%——现在病人至少病情稳定——我不会在他身上冒哪怕1%的风险。”

    语毕他按下了桌边的一个钮。

    “成先生,你凭什么……”柴明知道那是唤人用的,眼见着要被下逐客令,他话里忍不住带了些微激动,成则衷凭什么替戎冶就这么一口回绝掉清除颅脑内潜伏着的隐患的机会!

    “你我凭什么?”成则衷目光冷峻地看着他径直断,“柴明·颂帕山,你在获取戎冶的病案并将之透露给他人之前,似乎未征得过他本人或是他的两位直系亲属的同意。”

    柴明迅速冷静下来,沉声道:“我要见冶哥,做不做手术,让冶哥自己决定。”

    成则衷道:“你不会见到他。”

    这时门上响起叩门声,成则衷扬声道“进”,劳拉便开门走了进来,略一颔首作待命姿态:“成先生,有什么吩咐?”

    成则衷只冷淡地吐出两个字:“送客。”

    ……

    相隔一天后,成则衷接到一通林长风的电话——他表示现在和卢婴以及父母大致把婚期重新定在明年的春夏之交,想着明天正好是周六,算亲自来问过戎冶觉得怎么样、届时愿不愿意出席婚礼。

    成则衷当然不会阻拦。

    “则衷哥……还麻烦你给冶哥个预防针,我怕他现在因为忘了我和婴婴的事,等明晚看到我和婴婴一起出现,又要大动肝火。”林长风始终忧心这一点。

    成则衷应下了:“好。”

    饶是戎冶被成则衷提前告知自己从前已经接受了卢婴成为林长风的妻子、自己的弟妹,还答应了做他们婚礼的见证人,他还是震惊至极,一而再再而三地确认,到后来成则衷干脆直接把电话递给他,让他尽可连林弢和梅嫣也询问一遍来证实这不是个骗局。

    戎冶从头至尾了不下十遍“不可能”,气得脸红脖子粗,最后看着成则衷平静非常的表情,终于放弃了自欺欺人,沮丧不已地将成则衷向自己递出话筒的那只手推开了。

    可真等亲眼看见林长风身边站着卢芝兰那贱人的女儿、两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没有你侬我侬也是鹣鲽情深的模样,戎冶就气不一处来,脸沉得要滴水。

    这是戎冶苏醒后卢婴第一次见他,只见戎冶不仅模样、神情都陌生了,更是这样一身的低气压,按理本该叫“哥哥”,也只怕是一张口就要惹得他更加不快,卢婴明智地换了称呼:“戎大哥。”

    戎冶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显然的不待见。

    林长风虽无奈伤感,但也稍稍放心,温和地对戎冶:“戎冶哥,我和婴婴的事虽然你不记得了,但应该已经从则衷哥那儿了解到了……所以我今天和婴婴一起过来,一是看看你最近好不好,二是想问问你的意见——如果我们的婚期改到明年五月,你觉得那时候你能出席、愿意出席吗?”

    罢林长风就期待地看着戎冶,等他思索出一个结果。

    其实戎冶心里是非常抗拒到婚礼这样宾客众多的场合中去的,他讨厌见到那些他不记得、却认识他的陌生“旧识”,基本上原来就只是利益关系,社交场上讲起却仿佛情谊多么亲厚一般,可以想象,在林长风的婚礼上他要见识多少不知真实嘴脸如何的惺惺作态。

    但戎冶也听成则衷了,林长风和卢婴原本一年多以前就该结婚了,全因他横遭意外,林长风二话不就将婚期延迟,非要等到他不可。

    他心里是把林长风当做亲弟弟看待的,他也知道林长风一向将他视作亲生兄长般喜爱、敬重——希望亲人能见证自己的婚礼又有什么错呢。

    终于,戎冶半是妥协地、深长地舒出一口气,低沉道:“知道了,你们按计划办吧。”

    林长风露出喜悦的笑脸,卢婴闻言亦欣然微笑。

    “但我只观礼,你们另请证婚人吧。”戎冶沉声补充。

    “你能在场就够了,冶哥。”林长风清楚戎冶现在多么不愿意见外人,却还是答应了到时出席婚礼,哪里还不满足。他感动得都有些热泪盈眶,连忙抬手拉开眼镜分别压了压两眼,站起身快步走到轮椅前握住戎冶的手,半蹲下来认认真真道:“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哥!”

    看林长风笑里带泪的,戎冶心头也是百感交集,将适才那股带着愠怒的厌恶冲得影儿都没了。

    “多大的人了,还是个哭包,不嫌丢人!”在这样的温情中感到赧然和不适从,他故意沉下声来数落林长风。

    林长风好脾气地笑,好像戎冶批评得十分应该。

    戎冶知道林长风就这么个面团脾气、只是偶尔才认死理犟驴似的铆劲儿直前的,也没什么别的可的了。他又掀起眼皮看了眼卢婴,还是觉得糟心,不想继续坐在这儿满肚子郁闷地延续尴尬气氛了。

    “你想了解我的什么情况就问阿衷吧,他都清楚。我要先回楼上了。”戎冶也不管客人们的感受如何,完全将主人的礼数和风度抛到了脑后,手一挥,要走便真的操纵着轮椅朝电梯方向去了,任性至极。

    林长风无可奈何地笑着摇头站起身,目送戎冶进了电梯才回到原来坐的沙发上去。

    慢慢的又聊了会儿,约莫半时后,林长风和卢婴预备走了。

    成则衷送他们到门口,林长风迈出几步却又停下了脚步,他将车钥匙交给卢婴让她先去车里等自己,然后便转身折返回来,看着成则衷道:“则衷哥,其实我还有几句话想同你。”

    成则衷没什么,点点头示意他进屋。

    两人重新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成则衷让其余人都避开了:“吧。”

    “柴明都告诉我了,关于手术的事,”林长风斟酌了一下,这样开口,“为什么不考虑一下呢,则衷哥?我了解过,这位杜伦教授称得上是国际神经外科界标杆级别的人物……”

    他看到成则衷虽认真听着,却一副无动于衷的寡淡神情,不由无声短叹。他重起话头道:“则衷哥,若是每个人面对手术与否的选择时都如此悲观,那么这世上会多出无数遗恨而终的病人……况且,那血肿在戎冶哥脑子里,始终是枚定时炸弹。”

    成则衷脸上仍是不兴波澜,语气虽淡,却是举重若轻:“我不会再让任何医生给他动颅脑手术。”

    林长风愣了一下,接着皱起眉带着深深无奈沉声叹:“则衷哥!我以为你总是通情达理,为何这一次偏偏如此固执?”

    成则衷冷静地回应:“手术结果,最大的几率是他会就此好转,次而是没有显著变化但病情仍然稳定,但剩下的概率呢?产生新的并发症、后遗症是其一,死亡便是其二。”

    林长风道:“但……”

    “长风,看着齐峰他们现在在戎冶那儿的待遇,难道你没有庆幸过?”成则衷淡淡道,分明是平铺直叙的话语却透着股残酷,“医生那时,以戎冶的颅脑伤势和昏迷的时长,苏醒后能有这样的身体状况已算得上是非常幸运。可是谁敢保证,他再开一次颅,还能有这样的‘幸运’?”

    林长风张了张嘴但无从反驳,只能哑然。

    “如果不是危在旦夕,我不会再让他冒险上手术台。”成则衷摆明态度。

    林长风面露不忍,难掩忧戚,低低道:“可如果……如果戎冶哥的状况恶化了呢?如果他的大脑越来越不好使,出现越来越多的毛病,怎么办?他会活得很难的,则衷哥!”

    没有迟疑地,成则衷道:“我照顾他一辈子。”

    林长风用凄然的、纷惑的眼睛无言地看着他。

    “做回兄弟也没关系——或者换句话,至少现在还有得兄弟做,”成则衷沉声慢慢地,黑白分明的眸中那偏执神色暗弱却深不可测,“我要他活着,并且就在我身边。”

    ……

    成则衷再度送了林长风出门,尔后才按着在家时的常规计划,去泳池完成今日的运动份额。

    他游得比以往更久更多了一些,然后才回到三楼现在所用的那个房间洗澡。

    收拾停当,成则衷望着镜中的自己的双眼,在其中看见深浓的墨色,更清晰地看见不动摇的决意。

    他穿上睡袍,离开了卫生间。

    ——走出这间房,左拐,就是一条宽阔的、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行至走廊尽头,再右转,几步后就可以抵达主人房的门前。

    因为现在身体状况特殊,戎冶的房门在睡觉时是不会关上的,在回房之前成则衷就看到大卧室里已经熄了灯,戎冶应是睡下了。

    现在成则衷就以一步之遥的距离站在门框线外,目光投向房间里却不抬脚迈入,像一位非主人邀请便不得入内的吸血鬼。

    他缓缓地扫视过目所能及的房内景象,若有所思。接着他抬手轻按在右边的墙面上,无声地站在原地、合上了眼。

    不过一墙之隔——只要走进去,再转个身,他就能看到他想见的那个人。

    也许那个人正安眠,也许那个人正遇梦;那个人的皮肤是温热的、心跳是平稳的;那个人想不起很多事,但就如那人当初承诺的……就算忘记全世界,也一定还记得成则衷。

    现状纵有万般可悲可恨,对成则衷而言却有一点能抚平所有锥心刺骨——他重新获得了,余生在戎冶心头与身边都占据特殊位置的资格。

    成则衷慢慢睁开了双眸,静默而专注地凝视着指掌所触之处,好像这样看得久了,视线便能穿透过去——他深知他已经回到了他的起点、也到达了他的终点,他注定了的、最终将要投身之处。

    他放下了手,悄无声息、转身走开。

    就在成则衷返回房间的时候,外面开始下雨了。

    四下寂寂,唯有窗外雨点拍玻璃的声音细密而紧凑,声势似乎越来越大。

    很奇特,人若在大雨之中,只会觉得烦躁灰暗、不堪忍受;但只要置身室内,外面世界落雨惊雷的喧嚣也能产生了教人心安的神秘魔力。

    在这魔音之中,成则衷躺到床上不久便顺利入睡了。

    而这场豪雨也落进了戎冶的梦里。

    梦中,他正独自走在一条空荡荡的、无始无终的山间公路上。这个世界在下雨,雨很大,他没有伞。

    天色阴霾,厚重的雨云就压在头顶,并仿佛还在不断下沉、誓要将天地间最后一方空气都轧干。

    戎冶从头到脚都湿透了,重重雨幕遮蔽着他的双眼,地上的水流则汹涌湍急,几乎像一道横倒的瀑布。迫于凶急的雨势,他不得不一面抬头眯起眼观察前路、一面低头留意脚下,拖着被沉重长裤包裹的双腿辛苦地前行。

    前方便要转弯,这时他发现自脚边淌过的雨水之中掺入了丝丝绯色。

    他越往前走,那艳色便愈发浓郁。

    他满心惊疑,耐不住地加快了脚步,急匆匆地走出弯角——

    然后他跑了起来,怀着强烈的不详预感,直直奔向躺在路中央那个孤零零的人。

    “阿衷……?!”看清这具衣衫不再端整、肢体扭曲、皮肤苍白泛青的死去多时的尸体,戎冶脚下一个趔趄绊倒在半米开外。

    他肝胆俱裂,顾不上起身,仓皇地膝行到了那尸体旁,震愕又无措,他骇然地看着一根刺穿了皮肉的可怖断骨,不敢触碰,只能心翼翼抬手扶住那人的脸庞、一面摇撼着那人的肩头,迭声大喊:“阿衷?阿衷!”

    成则衷的双眼不瞑直视天空,浑浊而蒙着死气——他的面孔稍有破损,但依然英俊无匹,雨水将之冲刷得很干净,连擦破的伤口也瞧不出一点污脏,只看得见极其浅淡的一些红色。

    戎冶扶着成则衷的脸,却好像是扶着一块寒玉,那寒意自掌心沁入了肌理,令他的心也在凛冬般的冷意中颤瑟起来,他不禁在大雨中狠狠了个战。

    纵使正泪流不止,他的泪水一旦滑出眼眶也即刻就没入满面纵横的无情雨水里,被稀释得好似根本不曾落下过。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浓稠的、殷红的血水,流不尽一般,仍从成则衷身上涌出,在整段路面上铺展。

    世界天旋地转。

    悲恸死死攥住了戎冶的一双肺,令他喘不过气来。他艰难地用手攀挠着咽喉,好像那儿有一双魔鬼的手。

    就在窒息的边缘,戎冶猛地一震,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像在生死关头得救重新自主呼吸的溺水者那样,他贪婪地大口喘息,同时他惊惮地大睁着双眼,极其不安地扫视着眼前视野内的每一寸。

    他已汗流洽衣,并且那汗还是没有止住——他的心仍在狂跳。

    戎冶不再耽搁,他撑起上身拨开了被子,然后拖着身体朝床边的轮椅移动——此时此刻,他满心只有一个念头!

    耳朵接收到了环境中的新声音,警敏的生物本能将成则衷自睡眠中唤醒——他迅速睁开了眼,然而在看清来人后,那眼中的凌厉锐气顷刻便散去了。

    戎冶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想话的样子,却又一个字也没讲,只默默无言地看着成则衷。成则衷从他脸上看到了来不及擦去的汗,还有莫大的不安。

    他原本习惯于进房关门,但搬回来之后,为了便利和能更好听清外面的动静,这习惯也逐渐淡化了。所以戎冶独自操纵着轮椅来找他,直到真正进入房间才发出了足以引起他大脑注意的声响。

    留意到戎冶的神情有异、似乎受过惊吓还未缓和的样子,成则衷想到,还好反应得慢了些,否则戎冶不准还要被吓一跳。

    看着活生生、好端端的成则衷,戎冶总算吁了口气。他的喉结游动了一下,声音沙沙的发涩,低声解释:“阿衷……我做了个很不好的梦。”他脸上是不愿回忆的神色,一边紧皱眉头着,一边从床尾到了离成则衷更近的床边,目光分毫没有从成则衷脸上偏移过。

    “怎么了,什么梦?”成则衷半坐起来、探身将床头的台灯开并调节成不刺目的亮度,双眼始终带着教人镇定的安抚意味看着戎冶。

    “我梦见……”戎冶本就觉得太不吉利而有些讳言,此时随着成则衷的动作,只见那宽阔流畅的肩线、结实臂膀以及精悍腰身都被舒展、拉伸,戎冶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得下滑了一下,话也就此消了音——成则衷光裸的上半身在他眼前展露无遗,皮肤光洁无瑕、肌肉优雅有力,处处完美,无可指摘。

    无由来地,戎冶心里陡然升腾起一股异样的躁动,并且愈发明显。

    等他惊心地意识到那代表着什么、也反应过来自己的目光已经流连得太久,因此略显惑乱、欲盖弥彰地抬眼看了成则衷一眼的时候,成则衷也已察觉到了这异样,但什么也没,只是双眼幽深。

    两人不约而同地缄默下来并错开彼此视线,大雨不留缝隙地填充了这空白。

    喧扰的雨声仅是隔着窗,就显得那么遥远,缥缈地萦转入耳朵里,蕴含一种教人心生恍惚的、寂然的迷狂。

    最终,成则衷先开口试图结束这无尾的默对:“你还没完。”

    戎冶不无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断他的话,但也将被拉回去的话题画上了句号:“没什么,其实是我反应过度题大做了,居然把梦当真,还特意跑来把你弄醒了……”

    “梦到什么了?”成则衷坚持问。

    戎冶默了默,还是选择含糊其辞道:“很多血。”

    成则衷深深地看他,随后点了点头,接着拿过睡袍从另一侧下了床。

    知道成则衷的习惯也同曾经的自己一样是裸睡,戎冶下意识地别了别脸不去看,只觉余光晃过一道肤色白皙的颀长身影,等他的双眼不受控制地追过去时,但见成则衷已经束好了衣带朝自己走来。

    “如果平静下来了,就回床上躺好继续睡觉吧,我陪你回去。不过看样子你流了不少汗,也得先擦洗一下。”成则衷娴熟地在轮椅上稍为操作,然后推着戎冶调转方向回房间。

    戎冶愣了愣,他虽需要、也喜欢成则衷给自己的安心感觉,但眼下又史无前例地在这样自然的相处中感到有点别扭,内心纠结地应:“嗯。”

    回到主卧,成则衷将戎冶推进卫生间,给他接了水拿了毛巾,询问“需不需要我帮你”后见戎冶摇头自己可以,便真的没有帮忙,而是出去后很快拿了套干净的睡衣来。

    “放这里了,等会儿把脏了的那套换了吧。”成则衷对戎冶。

    戎冶解纽扣的手顿了一下,点点头。

    戎冶恢复了清爽出来,正站在窗前挑开窗帘遥望夜色与灯火的成则衷闻声转过身来:“好了?”

    “好了。”戎冶着,控制轮椅到床边去,预备自己回床上。

    成则衷大步走过来,二话不直接俯身将刚把手撑上床沿的戎冶从轮椅抱到了床上调整为舒适的姿势,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但在这短短十几秒内,戎冶全程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自己来又折腾出一身汗,”成则衷淡淡道,将被子也拉过来给戎冶盖上了,“睡吧,我也回去睡了。”

    “好。”戎冶很配合,依言闭上眼。

    他听见成则衷关了灯,离开的脚步声一径向房门口去,随后便听不到了。

    他在昏暗中重新睁开了眼,了无睡意,眼前又闪回了成则衷身体的模样,刚才那怀抱的温度也记忆犹新,他甚至无法控制自己地,又回想起成则衷的脖颈、下颌线、嘴唇、手指……

    “该死,怎么会这样!……”他目光空洞发直、喃喃自语,惊诧而鄙夷地唾骂自己。在这座宅邸中为他工作的人里不是没有年轻漂亮的女性,他对她们都没有心思,却对亲若手足的兄弟起了欲念?这近乎不伦的龌龊念头令他深深错愕。

    动作带着恐慌意味,戎冶伸手朝身下探去、狠狠抓住了自己的阴茎——它没有知觉,更没有动静,只是软软地蛰伏着——这原本被戎冶视为奇耻大辱,此时却令他诡异地得到了些许安慰。

    他放过自己安分的性器,指掌上移来到了那团熊熊燃烧的、并且始终不肯减弱的烈火所在之处,无声地、一点点攥紧了掌下的布料。

    “不正常,不应当,不可以……”他不厌其烦、催眠般一遍遍在心里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