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女帝之路#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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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下朝, 苏麒便跟兵部告了声假, 去宫里找了老皇帝。

    他没敢提一句苏绒,生怕父皇心里不赞同,因此对妹妹生了嫌隙, 把一切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早在苏绒坐轿离去之后, 苏麒的酒便全醒了,直接骑着绿螭骢快马去了澹台府。

    既然妹妹他会见自己, 那自己便信一次。

    没想到平日里大门紧闭的澹台府,在通报来由姓名之后,竟为他开了门。

    澹台夜一改平日里冷言少语的作风,亲自出来把他迎进了府里, 笑的一派客气。

    原因非常简单。

    这苏麒, 是个表里如一的心性。他既不热衷于争名夺利,也不会算计亲友,这连夜前来拜访, 必然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而这苏麒, 必定会与苏绒又沾上两分联系。

    寿山王虽然逻辑和思路都不如苏绒清晰, 但毕竟是个直肠子,把关键词往桌上一扔,这澹台大人就什么都懂了。

    “殿下是想, 靠群鼠狡兔来制服这鞑子们”澹台夜心里一亮, 心想这定是苏绒布的计谋,仍不动声色道:“此事必须私下领兵千人,带着铁笼一路北上才好。”

    “可是就算要一千只老鼠, 我派百姓们捕抓,也太为难了些。”苏麒皱眉道:“若只收些兔子,还算简单……”

    “又有何难?”澹台夜噗嗤一笑道:“殿下难道以为,这老鼠当以只来计量?”

    “不然呢?”苏麒愣道:“我弄错了?”

    “一石老鼠换一两纹银,限额一百两。”身长玉立的年轻人含笑竖起长指,慢悠悠道:“你只要给一个限定的额度,百姓们便会把这当做头等的便宜,争先恐后的过来占。”

    苏麒出身皇族,并不懂这老鼠是多贱的物事,他只觉得这动物活泼好动,肯定难抓的很。

    要不是澹台夜出言提醒,他可能直接拍军队去田里刨土抓去。

    “离边疆城市越近,越要扮的如商贸旅人,关卡士兵都要捂紧嘴巴,切莫走露半分风声。”澹台夜垂眸思索着一环扣一环的影响,语气平淡道:“还有,这铁笼应放在布料之下,放生之时应挑个无月之夜,速去速回。”

    苏麒虽然不爱读书,但对他这样的能臣心里还是存着几分敬畏,此刻边听边点头,愣是把所有的细节都记了下来。

    他越琢磨,越不放心把在这事儿交给属下,索性自己带领亲兵去趟北疆,诸事亲劳亲为才好。

    这件事不仅关系到是否能削弱鞑靼的整体军力,还与妹妹的终身幸福有关。

    皇帝草草上了朝,正准备回殿内再眯一会儿,却听闻寿山王求见。

    大儿子来找我有什么事儿?

    苏钟眯了眯眼,示意宣他进来。

    苏麒倒也不含糊,三言两语把事情交代清楚,顺便拉澹台夜当垫背的。

    他本能地觉得,这个男人会站在自己的身后,也可以靠他来争取父皇的信任。

    老皇帝听了半天,还是感慨良多。

    要实诚,还是大儿子实诚啊。

    自己垂垂老朽,早朝都未必能天天起来应付,几个皇子争来抢去的献宠,不就是为了多谋些好处,苏麒倒好,自请领兵北上,压根眼里就不把那些利益当回事。

    这真正关心天下苍生的,也只有他和四儿了。

    “朕准了。五千精兵够不够?”苏钟声音有些含混,眼睛里却依旧炯炯有神。

    “多了,父皇。”苏麒耿直道:“澹台大人交代了,要冒充成商旅行人,最好消减至八百人左右,不可更多。”

    “行,早去早回。”苏钟摆手道:“朕知道你牵挂绒儿的终身大事,若是那群蛮子再上门骚扰,我就推她病了,要缓个两年。”

    苏麒愣了下,猛地点头,又跪下行了个大礼,匆匆离去。

    这头苏绒夏眠悠长,刚揉着眼睛起床洗漱喝汤,冷不丁听见二狗子提示大皇子要出征的消息。

    ——这,这么急切的吗?

    她掰着手指一算,这来去得半年不到,父皇又答应了拖一年婚约,那这事儿基本能成。

    老鼠这种东西,能吃能睡还能生,这一路颠簸过去,路上折损的数量和新生的数量,估计刚好成正比。

    八百余人吃剩的粮食餐饭都可以倒进笼子里,只是每笼都需专人佩戴护具伺候,每日洗刷扫,切莫不可传播瘟疫。

    凡是病鼠,一律统统扔进烈火里烧死,断不可留下祸根。

    “澹台夜已经交代完了,”二狗子没等她思索完便提示道:“刚才苏麒换装出府前,澹台大人亲自登门拜访了一刻,还把诸项要事都记载了单子里。”

    是个细心的主儿。

    苏绒垂眸一笑,匆匆用了早膳,再度决定出门拜访。

    另一头,苏奕满怀心思的去了乾清宫里,压根没见着苏麒一面。

    他满脑子都是如何开口,好把那便宜妹妹卖出去。

    等这苏绒嫁给澹台夜之后,自己大可以露出长兄的宽厚模样,借着机会同澹台大人交好一番。

    哪怕这澹台故作清高,不愿与他共事,在外界看来,这金紫光禄大夫也是自己门下的人了。

    老皇帝正担心着苏麒此去成功与否,又听见二儿子求见,难得笑了起来。

    “进来。”

    苏奕继承了皇后的样貌,几步走起来也是丰神俊朗,看的老皇帝面带笑意,伸手示意他坐近一点。

    两三句寒暄之后,苏奕一脸谨慎又恭敬的再度起身行礼,心道:“儿臣此次前来,是为了妹妹的婚事。”

    苏钟愣了下,皱眉道:“继续。”

    苏奕低着头,压根没发觉父亲脸色变了,继续道:“妹妹已到了出阁的年纪,儿臣以为,这草原天高路远,又都是异族,妹妹在那里未必能过的幸福。”

    “与其如此,不如嫁给宫里适婚的俊才,也算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好,好一个佳偶天成。

    苏钟冷笑了一声,慢悠悠道:“那太子以为,谁最合适?”

    苏奕心头一喜,心想果然有戏,抬头颤声道:“光禄大夫——澹台夜!”

    到底是个蠢笨不堪的愚子。

    苏钟气息一沉,垂眸抿了口茶,冷冷道:“为什么。”

    “澹台大人为国尽忠尽责,既有潘安之姿、比干之德,又有子牙之才,”苏奕虽然感觉到皇上情绪不太对,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如此一来,这紫渊城中,无人可出其右!”

    “太子到底是关心皇妹啊。”苏钟慢条斯理地放下瓷盏,语气平淡:“朕问你,绒儿昨日去了你府里,是不是?”

    “是。”苏奕愣了下,忙不迭端出一副兄长的姿态:“她同母亲道思念长兄,便领了牌子过来探望我。”

    可既然如此,为何出来的时候,公主满脸泪痕,直接去了寿山王府?

    寿山王又如何想了一夜抗击鞑靼的对策,还单枪匹马去了澹台府,只为求那位大人出谋献计?!

    两件事情一连起来,便暧昧了许多。

    苏钟虽然人老了,心思依旧活络。

    “朕问你,昨日长公主来见你时,穿了什么花色的衣裳?”

    你的心思,根本就不在你那个妹妹身上!

    苏钟到底是宫斗政斗中活到最后的胜利者,对苏奕这样假惺惺的嘴脸再熟悉不过。

    苏绒是真心去看望他,可这混账东西未必把她当了妹妹!

    苏奕脸色惨白的看向皇上,失魂落魄道:“儿臣……儿臣不记得了。”

    这澹台夜,计谋过人、才绝天下,但凡给予任何分毫权力,包藏了一点祸心,都足以颠覆整个皇朝!

    十五岁就考取状元,十七岁平定藩王之乱,这样的能臣,如何能用!

    他这辈子都注定了做苏家的寒刀,在无波无澜时,必须用刀鞘封住锋芒,不可随意放出来!

    可苏奕这蠢东西,竟然想将这澹台夜据为己有,连卖妹妹的昏招都能想起来。

    太子之位都在你手中,还如此急不可耐的想争夺更多权势——

    怕是活的不耐烦了!

    “魏公公,传朕旨意。”苏钟凝视着茫然又手足无措的苏奕,冷冷道:“——太子奕性鲁直且犯上作乱,即今日起,废除太子之位,降为东岐王,幽居京中!”

    “未经召见,不得进宫!”

    他的五个儿子,谁有心动自己都未曾提起的这一柄狼刀,谁便触了逆鳞!

    苏奕猝不及防的听到这番话,被吓得哆哆嗦嗦,愣是只敢磕头求饶。

    他完全想不清楚自己做错了什么,但父皇突然勃然大怒,此刻再争辩只会错上加错,还不如先示弱才好!

    当了三十年的太子,如今削就削,简直无颜面对世人!

    “还有。”苏钟看向魏公公,仿佛根本看不见这拼命磕头的儿子,继续道:“宫内诸人,谁胆敢提废太子之事,直接贬为庶人,永不得入宫。”

    他是九五至尊的皇上,犯不着跟任何人解释!

    苏绒领了玉牌出宫,倒也不急着去王府。

    二狗子那边监控着多处的动向,她索性在久负盛名的茗春楼里坐,在包厢里吃吃点心听听曲儿,也算自在。

    还没等那丝竹再起一阙,忽然一蓝袍公子推门进来,径自旋身落座。

    “公主好兴致。”

    苏绒瞥了他一眼,慢慢道:“新出炉的蛋黄莲蓉饼,来一块?”

    澹台夜从善如流的接过撒着芝麻的软饼,垂眸咬了一口,笑的温文尔雅。

    他这副样子,多了几分人间的烟火气息,也算让人觉着亲近些。

    宝蓝素缎碧罗袍,长发高绾幞头巾,更衬的脖颈白净修长,薄唇浅淡姣好。

    “鼠兔之计,恐怕也是公主的手笔。”他侧身为她倒了一盏茶,抬眸道:“是从哪里得的灵感?”

    ……我要是《狼图腾》,你也没看过啊朋友。

    苏绒懒得解释,正巧监控画面终于有了动静。

    她还未来得及抿一口那凉山秋露,就匆匆道了一声告辞,抬脚就冲了出去。

    轿子一路东行,路上苏绒急急催了好几道,巴不得这轿夫们飞毛腿似的快跑。

    自己是公开出行,前后耳目太杂,不便使用瞬移,只能用这样落后的法子赶路。

    好在她卡的时间很准,没等轿子落稳,便抬脚入了海阳王府。

    家丁瞥见个神仙之姿的少女,忙不迭拦道:“且慢!殿下在会见贵客!”

    “本宫也是你们可拦的?!”苏绒抬眼一眯,亮出了那道玉牌叱道:“退下!”

    一众奴仆无人敢得罪公主,只得屏息退散。

    苏绒顺着二狗子的指引,绕过繁复的楼台庭院,径自走进了最幽深处的院。

    她薄唇轻抿,抬手就推开了那扇紧扣的门。

    很明显,三哥苏慎在这儿逍遥惯了,连锁门的习惯都没有。

    “吱呀——”

    两个男人交缠在床榻之上,被压在身下的苏慎正高声浪丨叫着,明显快到了巅峰。

    在苏绒现身的这一瞬间,沈似猝然一惊,直接低哼一声就交差了。

    “先收拾干净。”苏绒仿佛完全不认为裸裎相对有何问题,行云流水的挥袖就坐,落落大方道:“需要等你们沐浴么。”

    苏慎被她瞥见自己的狼狈模样,此刻寻死的心都有,可身后的异物都没有拔丨出来,此刻站也不是躺也不是。

    沈似原本就是个斯文的士大夫,虽忍不住这三皇子的诱惑,隔三差五便过来同他寻欢作乐,可没想到公主会突然出现,而且是一派了然的姿态。

    ——明显是觉察他们的奸丨情多时了。

    等这两人面红耳赤的再出现在苏绒面前时,苏慎的脸都快红的滴出血来。

    “今日之事,断不可同父皇言语!”

    他哪怕不承大统,也是皇族之人,如果这雌伏于男人身下的消息传出去,皇帝极有可能将他们二人都灭口。

    天子的威严,是连带着他们皇家子孙每一个人来维护的。

    苏绒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护甲,挑眉道:“你猜,四个哥哥知不知道此事,若是知道了,又会如何处置?”

    “你什么意思?!”苏慎把一脸自责愧疚的沈似拦在身后,恼怒道:“绒儿,你时我待你不薄,你如今却要这样为难我吗!”

    “哥,是我为难你么?”苏绒扬起头,又是一派天真的少女模样:“你可曾想过,沈大夫是个什么身位?”

    他是御史大夫,是监察中央百官的最高长者。

    这样的官职,一举一动都会牵连满朝文武的心跳,此刻却在此与他纵情欢乐,日日流连忘返!

    “那又如何!”苏慎嘲弄道:“御史大夫便不可有喜欢的人么?”

    沈似却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不,慎儿,她不是这个意思。”

    “你为什么还向着她话?”苏慎余怒未笑,满心都是被撞破奸丨情的愤怒与暴躁:“苏绒,你这次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还未等苏绒接话,门外有个厮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大惊失色道:“不好——不好了殿下!太子被废了!”

    “什么?!二哥他怎么了?!!”苏慎直接站了起来,惊惶道:“父皇虽喜怒不形于色,可不至于突然就废了二哥啊!”

    “皇上还了,宫内外任何人再提起此事,皆即刻贬为庶人!”

    沈似脸色苍白地按住他的肩,喃喃道:“要变天了。”

    苏绒依旧坐在那里,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慢条斯理道:“三哥还想吼我么?”

    厮一见公主在这里,瞬间懂了什么,忙不迭又退了下去。

    “你!本王现在无暇与你纠缠!”苏慎恼怒道:“我现在就去找二哥!”

    “那,倘若我,大哥出塞,二哥被废,皆是我的手笔呢。”苏绒莞尔一笑,依旧是岁月静好的一派模样。

    “寿山王什么时候离了京城?!”沈似惊道:“为什么我这一点消息都没有?!”

    “怎么可能,”沈似不假思索地否定道:“你一介女流——”

    “是你?!”他又猛地抬起头来,望向沈似又看向苏绒,咬牙切齿道:“你算计了大哥二哥,现在又来抓我和阿似的把柄!”

    “怎么可能?!你竟然如此心计!!!”

    “哥。”苏绒懒洋洋道:“你真以为,不索皇权,不问世事,便可避开这红尘的洪流了吗?”

    苏慎只觉得五雷轰顶,半晌都缓不过神来。

    “不可能是你——你为何要算计手足——”

    沈似身体一僵,盯着苏绒咬牙道:“你是来跟我们谈条件的对不对?”

    他天姿聪颖,又是官宦世家,怎么可能不懂这些弯弯绕绕。

    “可是阿慎无权无势,你有什么好索取的?!”

    “简单啊。”苏绒浅笑道:“我想让他当皇帝,再将这天下都移交归我。”

    这句话的轻描淡写,宛如索一杯茶般自然。

    苏慎只觉得自己对她的所有认知都被颠覆了,就好像平日里脚边无声无息的一块石头,竟然是窥伺多年的恶狼一般。

    “当皇帝?我?你?”他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跌跌撞撞的找到能扶着的东西,一脸的惊慌:“你明明是一介女子!”

    “我既然可以让大哥一去不回,二哥一夜被废,也可以让你们鸳鸯离散,永不相见。”

    苏绒低头把玩着指甲,轻声道:“沈大人这些日子,恐怕瞒的也够辛苦吧。”

    她怎么会什么都知道?她凭什么什么都知道?

    苏慎只觉得脑子转不过来,僵硬地扭头看向沈似,一字一句道:“你瞒了我什么?”

    沈似沉默了许久,低声道:“太子、汝宁王和博平王都找过我,希望我可以归顺效忠。”

    “这党争权斗的中心,自然在如沈大人般声势的人儿身上。”苏绒非常满意沈似如此的配合,淡淡道:“三哥你沉醉山水书画,可保得住这沈大人?”

    “他若站了队,自然也要跟着成王败寇,要么风头无尽,要么一世不得翻身。”

    “那倘若他不站队又如何呢!”苏慎恨道:“那澹台夜为官十二年,不也连近交都没有嘛!”

    “澹台夜无父无母,是牛棚里被拾荒的老人喂大的。”苏绒提高声音道:“可沈似的背后,是整个紫渊沈家!”

    沈似如同被当头棒喝一般,惨白了脸色,颤抖着坐了下来。

    像他这样的世家如果不站队,只会在风雨飘摇中衰败下去,毫无福泽百世的可能。

    “连你——连你都怕她!”苏慎看着苏绒的眼神,已经如见到活生生的夜叉一般:“你想要称帝,关我与他何事!”

    真正的上位者,不会回答所有的问题。

    苏绒用悲悯的神情看着苏慎,低声道:“三哥,你若是同沈大人归顺与我,我亲手保你们两交好百年,再无烦忧。”

    “沈大人,这三位皇嗣请你入瓮,谁会真的在乎你的死活?”

    “难道你就在乎吗?”苏慎死死的看着她,逼问道:“你不也是想利用我们吗?”

    “我不一样。”苏绒平静道:“我比他们聪明许多,也清楚每一个人想要什么。”

    “也正应如此,澹台夜大人已效忠于我的麾下,誓死追随。”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连沈似都猛地睁圆了眼睛。

    他眼前的这个公主依旧是娇孱弱的少女模样,可无论姿态气度,都如天生的帝王。

    “你在骗我——不可能!”苏慎仓皇道:“你就不怕我出去告诉父皇,你要篡位!”

    “请便。”苏绒微笑道:“你大可以昭告天下,看看有谁肯信。”

    就连书人都不敢这么编——一个十来岁的娇少女,竟致力夺丨权,还驯服了这紫渊城的第一鬼才,澹台夜!

    “行了。沈先生是个明白人,自然会做出选择的。”苏绒缓缓起身,口吻如在名利场中的老人:“至于你,三哥。”

    “从一开始就选择了放弃的人,不过是漩涡中的一叶浮萍而已。”

    生死有命,我即是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