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你这样多久了?”武文殊对他,语气平静,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他在紧蹙眉头。
周唯掰开捏住他下巴的手,笑得更加怪异,他没理会武文殊,攀着冰凉的路灯艰难站起来,跌跌撞撞从他身边过去。
武文殊没让他走,抓过胳膊:“你伤得太重,去我车里治一下。”
周唯站定,面向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血污脏土纵横交叠,他再也笑不出来:“想玩车震啊?我这脸你干得下去吗?!啊……对,从后面来看不见是吧?” 他突然勃然大怒,吼叫:“武文殊,我操你妈!!”
喊完,他猛地去挣脱对方挟制的手,惯性让他失去重心,不受控制地向马路中间摔去……
几乎同时,一只大手有力地将他拉回,武文殊旁若无人地将周唯横抱起,禁锢在怀里,向马路对面走去。
刚才周唯的歇斯底里吸引不少驻足的看客,整条街上酒吧林林总总,出来进去多半是找刺激寻艳遇的人,一看两个大男人莫名其妙又吵又闹还搂在一起,吹口哨,鼓掌,喝彩,起哄架秧子全来了。
武文像没听见一样,仍然走自己的。
周唯完全傻了,口舌发木,头皮发麻,他都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儿,毕竟他实在太脏了……
看到武文殊西服下纯白的衣领被自己弄得脏兮兮,他吓得赶紧松手,身体一晃,差点掉下去,他“哎呦”一声,不得不又重新搂上这个人的脖子。
“抱好了,别动。” 声音有点沉。
周唯偷眼瞧他,还是那张冰山脸。
哔的一声开锁音,开车门,武文殊把他心地放到后座,从后备箱拿出一个宽大的深色旅行包,里面有衣服,毛巾和一个极为专业的大药箱。
看到药箱里层层叠叠,码放各式急救和治疗药品时,周唯完全惊呆:“你……你怎么备得这么全?”
武文殊没有回答,拿出酒精瓶和棉签,把周唯最严重的那只手放在自己手中,好好的一只手如今皮肉外翻,血污不堪,他抬起头,视线落到周唯上半身唯一一件单薄的衬衫上,抬手将车内的暖风开到最大。
人或是被周唯其实都不怎么觉得疼,好像拔牙时烧断的神经,没有任何感觉,反倒是在车里被武文殊治疗上药,疼得他呲牙咧嘴,下巴发抖,时不时从嘴里发出不受控制的哀叫……
武文殊上药的手变得越来越轻柔,越来越心,有时候会等对方缓一缓,或是放在嘴边轻轻地吹让这个人舒服一点。
周唯疼得大脑发胀,什么也不想,对方更不会,一时间,车里寂静很多。
武文殊拿出包里的毛巾,拧开一瓶矿泉水将毛巾浸湿,为他轻柔擦拭面部,刚一接触周唯就疼得大声低吼,反射性地握紧拳头,手背刚上好药的伤口又裂开,他痛苦地大骂一声,烦躁地将武文殊的手一巴掌扇开。
完,后悔了。
他立刻可怜巴巴地去瞅对方:“我真的好疼,别擦了行吗?”
武文殊收了毛巾,拉下脸:“你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烦,需要多少钱我给你,”看到对方迅速变脸色,他一怔,赶紧改口:“算是我借你。”
周唯冷笑:“钱,从头到尾就他妈钱,你真当我出来卖的?”
对方没吭声。
“行啊,那武先生您估个价吧,我值多少钱能暖您的床,让您随便操着玩啊?”周唯话时表情极为难看,即便顶着一双肿得天高的熊猫眼,满脸挂彩,掩饰不住的悲伤和难过仍然在脸上真情流露……
武文殊看愣了。
他低下头收拾旅行包:“除了钱,我想不出你接近我诱惑我的理由,”停下来,他抬起头,得十分真挚:“如果我这样让你心里不舒服,我道歉。”
周唯一下子噎住。
是啊,有什么理由?
一个资产雄厚,离异单身的金主,能有什么理由?
他没道理怪他。
不好意思地闪躲这个人的目光,他扭头看向窗外,忽然脸边寒气乍起,他赶紧回头,是一个分量十足,沉甸甸的冰袋。
“这个不疼,你敷上。”武文殊下车,把旅行袋重新放进后备箱,坐回驾驶位。
举着冰袋,周唯趁机溜到他旁边的座位坐好。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系上安全带,武文殊视线一扫,正看到周唯一手扶着冰袋,一手紧紧拉住头顶上的扶手,他腾不出手系安全带,只得将身体紧紧贴合座位,笨重的冰袋遮住他大半张脸。
武文殊起身,趴伏过去,为他系上安全带。
冰袋压脸,周唯眼眸半合,当这个人贴过来时,鼻间萦绕起他身上散不去的浓郁烟草味。
不过几秒,他的心重重狂跳了好几下。
周唯扬起下巴,瞟他:“上次你把我操成那样,我气还没消呢。”
武文殊一愣,皱眉:“那你要我怎么样?”
“我可饶不了你,好好带我兜个风,把北化绕个十圈八圈才能回家。”
完话,周唯看到这个人脸上浮现出一种难得的淡淡笑容,搞得他话时也弯起嘴角:“你脸上伤口不少,又是土又是血,容易发炎,还不让我擦,赶紧回家自己擦了上药,耽误太久会留疤。”
声音柔和,空气中有股暖意,这让周唯不自觉地也心情变好。
“我都不在乎,你还怕我毁容啊?”周唯沾沾自喜:“有疤多男人,多沧桑。”
“随便你。”武文殊哼了一声。
起疤痕,第一次在医院见到这个人时,他的伤没比自己少多少,如今已然全好,仔细看去,确实有些深浅不一的痕迹留在脸上,他皮肤颜色偏暗,领口下方有一圈太阳晒出的印记,里面色泽稍白……
周唯的心脏又砰砰跳了两下。
“你是住在人民医院附近吧?”武文殊问。
“啊……啊,对,就在幸福区。”周唯赶紧收回目光,坐好。
心思归位后他才感到右臂举得酸麻难受,理所当然地想拿下冰袋休息,兴许是姿势固定太长时间,僵硬的手背突然活动直接扯裂伤口,周唯吃痛得啊地一声大叫……
武文殊赶紧靠边停车,查看他伤势。
右手手背伤得最严重,一条几厘米的口子丑陋地翻爬在外,武文殊举起他的手,仔细查看,了句:“你忍着点。” 然后用拇指狠劲挤下去,浓血尽数流出,滴答在他的裤子上……
周唯这回没叫,只是用另一只手把武文殊的手臂攒出五道触目惊心的红印。
他一个劲地吸气,疼得全身发抖。
翻了半天的医药箱,发现绷带纱布都用完了。
武文殊取下自己脖子上的领带,为周唯包扎手背,最后还了一个巧的蝴蝶结。
摸上质地优良的料子,周唯苦笑:“这领带老贵的吧?”
“没你手贵。”武文殊设好导航,重新发动车子。
这话让周唯心情又好了一点。
他把座位稍稍后仰,舒服地靠在上面,扭头去看开车的武文殊。
武文殊专注开车,他专注看他。
一张棱角分明,立体消瘦的脸,睫毛不长,也不是双眼皮,眼睛却长得分外漂亮,鼻梁高而挺,是他面部最突出的地方,嘴唇很薄,嘴角略微下垂,搭配在一起,整个线条散发出浑然天成的冷色调,让人不自觉地过目不忘,肃然起敬。
周唯承认这张脸帅是够帅,却不怎么讨喜,可即便如此,他就是觉得……好看。
离这个人足够近,身上那股特有的烟草味缓缓飘散过来,让他心猿意马,心弦撩动……
“你看我干什么?”沉沉的声音将他拽回现实。
周唯回过神,调直座椅,把身体坐正:“看你丑啊,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你还丑的。”
又是那种特别淡然的笑,把武文殊的反应偷偷瞧进眼里,周唯觉得这个冰山脸要是正经八百地笑一次一定春风拂煦,温暖怡人。
他心情大好,指数满格:“你车上为什么这么多医疗救护的东西?你老受伤?”
“我喜欢柔道,经常去练,难免……”突然,车载电话骤然响起,屏幕上“武”两个字不断闪烁。
武文殊没有接起来,却也不挂断,就让它那么一声连着一声,响得没完没了。
不知为何,每响一声,周唯的心里就焦躁一分。
到后来,铃声听在他耳朵里好似用勺子剐蹭锅底,激起他一阵阵不适的生理反应。
从始至终武文殊那边没什么反应,或者他是有,他也难受,却当着周唯的面强忍,当铃声自动断掉后又再次响起,他再忍不住,拿过车上的烟,摁着方向盘点火……
周唯心里一股火腾地升起来,不管不顾地一把夺过来:“开车抽烟,你不要命了?!”
动作猝不及防,武文殊僵在那儿,手拿火机,错愕地看他。
正当此时,第三遍铃声响起。
武文殊想要做什么,却被周唯眼疾手快抢先摁断,至此,车里消停了。
一个轮,车子停在路边。
这人急了:“你他妈干什么?!”
“我干什么?!你干什么你自己知道吗?!”周唯梗着脖子嚷嚷:“要么接,要么挂,磨叽什么。”
武文殊什么也不出来,瞪他,粗重地呼吸。
“这么长时间你没放下他,是不是就放不下了?”问这话时周唯心里一阵泛酸,他不去想这个,投入感情地问:“你就不能放手吗?他心里没你,你别再付出,别再傻下去行吗?”
“你管得着吗。”武文殊冷然一笑:“你算老几,什么东西啊。”
后背僵直,有什么东西直戳进心脏刺得突突地疼,周唯嘴里的话不过脑子地往外冲:“你以为我想管?!你他妈别哭啊!树下哭得那么惨是几个意思?!”
话一出口,他赶紧捂上嘴巴。
懊悔得只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断,哪有人用自己做的梦教训别人。
武文殊却比他还要惊诧,他激动地大喊:“你怎么会知道?!”
这回,两个人全惊了。
周唯直勾勾地看他,想要一眼望穿,望进他心里:“你……你真的……哭过?”
对方眼中除了震惊之外就是滔天的敌意,他从后槽牙狠狠挤出几个字:“你他妈跟踪我。”
“不是不是!我真的没有!你相信我!我只是……”周唯望向他的眼睛:“我只是做了一个梦,梦里你哭得特别厉害。”
武文殊根本不信,或者跟信不信没关系,他没有时间去想这个解释的合理性,他就好像被周唯用一把刀活生生剥皮剔骨,将最不愿意袒露人前的东西拿出来观赏,他受不了在他面前如此赤裸,无一丝遮挂……而对方的眼神却又像一架高速运转的透视仪,要把他极力掩藏最真实的一面完全穿透。
“下车。”他。
周唯惊讶地看向车窗外,离他的区还有半个时的车程,如果徒步要走一个来时。
“现在半夜三点,外面零下好几度,我只穿了一件衬衣……”
“我让你下车。”武文殊冷言。
周唯鼻子酸辣,眼中湿气弥漫,他强压下心中的难受,冷笑一声,去开车门。
屁股刚离开座椅,车门开一条缝,却又被武文殊强行拽回来,他关上门,一脚油门,车子嗡地一声飞驰而去。
周唯赶紧扣上安全带,心悬在嗓子眼。
看着时速显示屏上的数字不断往上攀升,他紧张得寒毛乍立,无论这件事是碰巧偶然,还是真的出现灵异,他知道他触了这个人的逆鳞,越过他的底线。
周唯心脏跳动猛烈,呼吸愈发困难……
之后他再也不知道该什么,只是一直不安地注视对方,直到拐进“幸福区”的入口。
拉上手刹,开双闪。
武文殊的声音冰冷透骨:“下去。”
“啊……好,”周唯赶紧下车,突然想起来:“那……你的领带,我洗好了怎么还……”
“扔了。”完,他发动引擎,开出区。
看着车后幽幽的尾灯消失在漆黑的暗夜中,周唯心里一阵不舒服,他觉得手,胳膊,胸脯,腿……哪哪都疼,跟散了架一样。
拖着万斤重的腿,他挨到宿舍,正与厨房喝水的秦笑笑撞个正着。
他本想躲着他们,却被秦笑笑一嗓子喊得鸡飞狗跳。
开客厅的灯,下一秒他的脸让两个人全都炸了锅。
“这谁啊?!下手这么狠!我操他姥姥个祖奶奶。”秦笑笑爆出粗口,心疼地为周唯擦洗上药:“每次半夜回来都受伤,下次给你开宵禁,十点前必须回家。”
陈力生也气得不知该什么:“我服你了!这还是衣服吗?!又是血又是泥,都扔了,这……这什么?!”他拿起一条带血的领带晃悠。
显然这和周唯身上的衣服风格不符,两人狐疑地对望,看向他。
周唯赶紧抢过来,结舌:“啊……这是我一朋友的,不能扔,得还给他,”他不好意思地冲他们笑:“我真没事,都是皮外伤,过两天就好,抱歉啊,这么晚还把你们给吵醒。”
秦笑笑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那条领带,收拾医药物品,对周唯重重叹口气:“你啊,多爱护爱护自己,你都不疼你自己还能指望别人疼你?”完,拉着傻头傻脑的陈力生关门离开。
屋子一下子静下来。
周唯拿着领带啪嗒一声平躺在床上,举着它,上面深色的暗纹已经被血染得乱七八糟,慢慢地把它放在鼻间,除了血味还能闻到武文殊身上那股浓烈的烟草味,闭上眼,眼前是牵起嘴角淡淡在笑的武文殊,是大雨滂沱下哭得心疼的武文殊,他翻个身,睡意铺天盖地,就这么抱着一条肮脏的领带沉沉睡去。
月影星稀,一夜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