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人质的后续安顿,向谢明义汇报写报告,商议接下来的行动计划,这些工作让李峰没能第一时间跟周唯一同赶往嘉禾,好在嘉禾地方,当地派出所没承接过什么特大重案,对背着省厅的缉毒案,从云港专程赶来的专案组从上到下都特别地配合听话。
李峰没费什么口舌就为周唯安排好了跟武文殊的见面。
由专案组的宋飞代为审讯,还是让周唯佩戴录音监听设备,开审讯室的摄像头全程记录,只不过这回派出所提出了陪同要求。
一路马不停蹄的奔波,周唯的肩头伤口开裂,眼瞅着血渍不断扩大,在等着办手续把人往里面送时,秦凯在派出所办事大厅叉着腰垂下头,脚后跟一直急促地磕碰地面……听到动静,见到几个警察往这边走,他忙跨步上去叮嘱周唯:“你快点啊!伤口厉害了,速战速决,别跟武文殊腻歪,出来就去医院,听到了吗?!”
周唯扯了个笑:“遵命。”
夏天衣服薄,特意多套了件T恤在外面,让伤口的血不至于透出来,也让右臂的行动显得不那么僵硬不自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周唯手心不断渗出粘腻的冷汗,心跳狂飙,甚至出现心悸和呼吸紊乱的体征,他不明白,可身体就是这样……
不安害怕,惶恐忐忑,甚至带着满溢的期待和兴奋,他就要见到这个人了……
门口那边有了动静,先是门开了,有警察进来,接着传来手铐的叮当声响,武文殊一身深蓝色号服出现在周唯的视线里。
监牢里没法刮胡子,下巴,鬓角,两颊上又长了,将上次见到他的颓废风更加深化,武文殊长手长腿,身材高挺修长,号服却不太合适,袖口裤腿都短了一截,看起来很滑稽,显得凌乱狼狈。
可即便如此,周唯却心底里踏实,只要他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比什么都让他心安。
这么想的不止周唯一个。
四目交汇的瞬间,武文殊深深咽下一口唾沫,喉结耸动,周唯注意到这个人全身都在微微发颤,手握成拳头,在手铐中抖动得特别明显,目光带着灼灼的高热直射过来,迫切地,焦急地,从上至下仔细地盯着自己每一处在看……
周唯本能地身子稍侧,将右肩向后挪。
可想了想,他还是用惯常的右手伸进裤兜掏手机,周唯咬牙忍痛,几近平常地将手机拿出来,却怎么也抬不起手臂,没办法,他迅速交换两只手,用左手将手机放到木桌上,滑到武文殊那端。
他得意地扬扬下巴,示意武文殊看看。
武文殊眼神警惕,皱着眉,量了一会周唯的右臂,才将目光挪到面前的手机上,他拿起来,抬眼又去看周唯……
对方温柔一笑,努努嘴:“锁屏怎么划你知道。”
相当骚气,锁屏图形是个桃心形状。
他曾手把手教给过武文殊。
不自觉地,武文殊弯起嘴角,露出些笑意,他划开,直接进入微信界面,一共三四个视频。
每一个点开,救下来的人都录了视频,挨个给他报平安。
林嘉慧笑中带泪,抱着圆圆满满让他看,孩子们都挺好的,更胖更圆了,没掉一斤肉,阿姨保姆们也留下劫后余生的热泪,再就是被姜明晗搀着的武喆,他歉意地笑笑,没啥事,就是伤着腿了,缝几针,吃两粒止疼片就行了……
进度条读完,视频结束。
再抬起头时,武文殊眼眶是热的,微红,周唯看到这个人眼底有什么在涌动,深情地凝望他,语调深沉,音色颤抖着对他了句,谢谢你……
周唯不太想听他这么,却也知道他没法不这么。
“那要看你怎么个谢法,以身相许我都觉得亏,”周唯成心调侃他,笑起来:“行了,别这些没用的,一会宋警官进来给你做笔录,你实话实,人都救出来了,不能瞎认……罪,林柏杉已经……”眼前忽然泛黑,脑子也开始晕眩,周唯不经意地晃动了一下,他知道长时间失血让他要挺不下去了,他坚持着,赶紧把话完:“林柏杉两天前死了,你别再……傻了吧唧瞎担心……”
“周唯!你右胳膊怎么了?!”武文殊断他,急急往前去,却被后面的警察大声喝住。
“没……事,伤……”话没完,周唯眼前一黑,一头栽下去。
失去意识之前,他感到一只有力的手臂环住自己,胸膛温暖滚烫,一股淡淡的却熟稔得让人落泪的烟草香缭绕左右,他是疼,伤口剧痛,却就是想笑,甜甜地笑……
……
…
周唯做了个梦,梦中有人抱着,似乎是秦凯,他声音特别遥远,却听得出很急,一直用吼的,他想睁眼却怎么也睁不开,身体不断晃动,从软绵绵的怀抱,到硬邦邦的车座,最后是白单子棉枕头的床铺,还有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刺激得他老想喷嚏……
他动不了,也不出话。
越是这样,他越着急,手努力抓握却使不上力气,眼角飙泪一身大汗,自己跟自己执拗较劲……最终,他抓动了什么,是一颗扣子。
扣子松了,在掌心摇摆,真实的触觉让周唯慢慢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具胸膛,暗蓝色号服上白色的斑条愈发晃眼,挑战着周唯的神经,让他浑身一颤,目光急急向上,是一下巴长短不一的胡子茬,摸着想必特别扎人……他果真要上手,却被拦下,手被紧紧握住,这人将它放在嘴边,柔软滚烫的唇肉磨蹭他的手,他看到武文殊亲他手时,眼神像要烧起来,执着地凝视他……
“醒了?”他问。
周唯脑袋嗡地一下,他确定这绝不是做梦,他晃着脑袋,转着眼珠看向四周,纯白的墙壁,旁边是病床输液架,是医院没错,他特意竖着脖子使劲看,病房就他们两个,再没第三个人……
武文殊不但在他身边,还躺在同一张病床上搂着他,沉沉的手臂搭在他腰上,那份重量质感,脖颈处散出的淡然体味,怀抱的温度和感觉……这一切都那样真实,那样的活生生。
周唯结巴着:“你……你你……出来了?!”
刚完,就发现武文殊手腕上的手铐。
武文殊动了一下脚,发出哗啦啦的链子声响。
“搞……搞什么?!”周唯惊了:“怎么脚都挂上了?!”
两手被手铐拴在一起,武文殊用一只手撩拨周唯一侧头发,抿到他耳后:“别担心,派出所那边走正常手续,我交代完了,想让你醒来第一眼看到我,特地申请来医院,脚镣手铐必须佩戴,还有警员在门外守着呢,怕我跑了。”
周唯并不知情,在他昏迷时,武文殊是费了多大力气请求宋飞跟李峰协调,让派出所同意他出来看周唯,在交换要求时,专案组还开了个会,武文殊想都不想,一口气答应了专案组开出的所有条件,只要能见到周唯,看到他平安,他不惜一切代价。
“他们真想多了,”武文殊含情浅笑:“你在这里,我哪也不去。”
“真的?”周唯眼眶见湿,噘嘴:“你话算话?”
武文殊一怔,表情变得凝重,他垂下眼:“周唯,是我对不起你,全是我的错,我不该……”
“你就不该住进我心里!不该让我这么着迷!为了你我他妈几次三番……”周唯不下去,把目光撇开:“反正你什么狠招都用了,你是爽够了,戳穿我,跟我分手,带你那个助理回酒店……什么三人行,还有那个恶心的U盘……我他妈受了多少罪啊?!”周唯越越气,吼他:“你!你怎么赔我?!”
武文殊听着,极力隐忍克制,却无法做到地乍红了眼圈,睫毛上挂满水汽,抖动着,他对他:“你让我怎么赔我就怎么赔,你要我的命我都给,我是你的,我全给你。”
周唯惊了,下一刻他怔怔地,愕然地望向这个人,他看到对方眼里的泪花翻滚,眼眶肿胀,鼻子殷红,再盛不住溢出的泪水,一滴滴往下滚落……武文殊把下巴咬得发抖,嘴唇磨出泛白的牙印,因为使力浑身发颤却仍然无法把冲动的情绪压下去,克制住……做出来的只是大力地抽吸听起来更像是抽泣的回音,哽咽的间隙……
那一刻,周唯的心无比绞痛,疼得难以呼吸。
他知道武文殊伤他多少就伤已多少,他一样难受,他无人诉,无法发泄,每走一步经历的煎熬不比自己少多少,家族,孩子,公司,他背负得太多,却还在为保护他费尽心力,为他筹谋算,给他办了出国手续……
摸上他的脸,轻擦他的眼泪,周唯泪光盈盈:“武文殊,我该怎么办啊……我他妈太爱你了……”
坚实的手臂圈住他,武文殊将脸埋在周唯脖颈后面,拥着,紧紧贴合。后面潮湿不堪,哭声微弱,却很沉,一耸一耸的肩膀让周唯不顾右臂的疼痛去搂他,抚摸这个人的头发,不断亲他的耳朵,脖颈,磨蹭他温热的脸,揉捏着往自己身体里塞……
……
…
“瞧你哭的,上次大雨夜坐树底下也没见你哭成这样……”武文殊的眼形本就偏细长,睫毛虽密,却是内双,此时哭得浮肿通红,只剩一条细细的线,惹得周唯疼惜地揉弄他眼角:“看来我比武喆金贵一点点……”
“一点?”武文殊鼻中泛出冷哼:“你都厉害死了,这辈子我就正经哭过这么两回,你一次没落下。”
横眉冷对,一脸阴郁,武文殊明显不高兴了。
周唯忐忑:“那怎么了?你这……这干嘛啊?!”
“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别想摆脱我,我他妈要定你了。”尾音缓慢,音调寒冷,一字一字咬出,最后还配了一个哼唧。
周唯诧异:“卧槽!……告个白有必要这么惊悚吗?”
武文殊笑笑,轻抚周唯被包扎微微垫高的肩头,问他还疼吗?
因为右肩受伤,两人又挤在同一个床上,周唯一直侧着身扎在武文殊怀里,这么一问,周唯成心夸张得嗷嗷直叫:“疼啊!特别疼!巨疼无敌疼!要疼死我……”
他合不上嘴,话断在武文殊的动作里……
这个人解开周唯前胸的病服,露出肩头缠绕的绷带纱布,他俯下头,嘴唇贴在那上面,轻轻吻着,蹭着,手也扶上周唯后背配合着温柔爱抚,仿若呵护着一件心尖上珍贵的至宝,动作轻缓投入,像不知怎么疼爱才好,黏黏腻腻,亲亲爱爱,头垂在周唯肩膀一直不抬起来,发丝在脖间来回滑动,骚着他的痒,惹得周唯笑着去抬武文殊的脑袋:
“你怎么现在这么腻啊……”
脸蛋红润,眼中水汽弥漫,武文殊嘴噘得老高,撒娇着:“你不喜欢?”
“喜欢,都喜欢死了……甜腻甜腻的……”周唯情不自禁地去亲对方的嘴,啄他鼻尖,咬他脸颊,呼吸变得浓重……动作却慢慢冷下来,最终停下……
武文殊奇怪地捏起周唯的下巴,去审视他。
周唯垂下眼,声音泛哑:“咱们这就算好了,你不会再推开我,离开我,跟我闹分手了,对吗?”
武文殊片刻呆愣,随后笑了一下,泛起苦味:“除非你不要我。”
这幅表情让周唯狠狠瞪过去:“武文殊,你从来不懂我,从当上卧底那一天我就把脑袋拴裤腰带上了,我他妈怕什么啊?!我能怕死吗?!我怕的是没找到我哥我就命丧九泉,怕的是不能跟你一起承担,跟你同生共死,现在我想想都后怕!……你是真他妈1逼狠啊!一步一步逼着我认栽,只要我有那么一点点妥协,动了放弃你的念头,咱们两个就完蛋了……”他目光专注,一眨不眨地凝视武文殊:“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我真的彻底对你死心,却在某一天知道了你为我做的一切,你的本心,事情的真相,你让我怎么活下去?!我得难受成他妈什么样啊?!还不如死了呢!!武文殊,你我这样……我他妈这样可能离开你?!不爱你吗?!”
愕然,更是动情地,武文殊张着嘴,完全呆住了。
“怎么就那么嫌弃我,不让我陪你啊?”握上他的手,周唯认真执着:“那帮贩白粉的畜生就不是人操的,他们注定毁灭完蛋,老天爷一个都不会放过,这一关刀山火海我都要跟你一起走下去,咱们生死一处,你扔不下我,听明白了吗?!”
手被大力地反握回去,捏得生疼不已,武文殊情绪很激动,这一次他再不克制,收敛,而是任由眼中湿气渗出:“我到底哪来的福气遇到你,还能得到你,操他的……”他低低咒骂,再去看周唯时,眼眶完全湿透了。
“那还不好好亲亲我,爱爱我,还在这儿骂……”尽管右胳膊剧痛,神经一直在疯狂叫嚣,周唯还是抱住这个人脖子吻上他的嘴唇,从轻蹭唇肉,如琢如磨,再到更深的胶着,纠缠,两人吻得越来越投入动情,喘息声一波浓似一波……
……
…
床帘半拉,人影成双。
秦凯侧身倚在墙边,目光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窗有一搭无一搭地飘向里面,他手指夹烟,不断磕掉烟灰,一口接一口,没间断过。
陪同的两名便衣警察早不在意他了,自他俩进来这人就在房门口呆着,盘问过他几句,也就再没往前去。
从周唯被武文殊从审讯室抱出来,再到秦凯接过来上救护车,一路开到县医院,他一直陪同左右,警察见医院的治疗单都是签秦凯的名,钱也是他付的,也就没再怎么深究。
秦凯烟不离手,一直守在病房外,抬头瞅瞅,低头抽烟,姿势都没怎么变过……起初两个便衣还互换着从窗口往里瞟一眼,后来都懒得过去,大都低头玩手机。
或许玩得腰酸背疼,脖子僵硬,其中一个疲倦地伸了伸懒腰,问另一个:“这还有完吗?差不多得了,该把嫌犯提走了吧。”
对方也拿捏不准,他们是听上面调遣,可没人电话叫他们提走,也没人交代让嫌犯待多长时间。
“喂,他俩干嘛呢?”这人想了想,扯着嗓子问秦凯,想从这人嘴里探探口风,把武文殊给押回去:“他们什么关系啊?怎么躺一个床上了?”
“那是他弟。”秦凯低头磕烟灰,随口一。
“弟?亲的表的?”对方一脸狐疑,伸脖向窗里张望。
看着警察探头探脑,秦凯忽然意识到他自己是在给这两人谈情爱掩护,蹲墙角给他俩放哨行方便,顿时火冒三丈。
狠狠将烟捻灭在脚下,他冲那倆警察没好气:“听什么?!要弄走就赶紧的,你们是警察,拷走不就完了,磨叽个屁啊!!”
完,不理俩人一脸惊愕,头也不回地向门口走去。
医院楼底下有个卖部,秦凯进去买了一袋子啤酒。
拎着,他走在乡间的路上。
地方晚上没几个喘气的,过了八点道上基本就不见人了,偶尔一两辆三蹦子卷着泥土烟尘从身边驶过。
脏不拉几的黄土道,没走一会儿鞋上就蒙上一层土灰,裤腿尽是泥点子,秦凯骂骂咧咧,坐在田地边上一块大石头,两脚离地蹬在上面,他拿出袋子里的啤酒,咔嚓一声,拉开易拉罐,白沫子涌出不少,滴滴答答往下流。
乡间的夏夜真的很热闹,虫鸣鸟叫,蛤蟆吵坑,还有苍蝇蚊子在路灯下环绕转悠,飞来飞去,有什么撞到秦凯喝着啤酒粘腻的嘴角上,他懊恼地呸呸吐着,用手背去擦,是个黑色的飞虫。
烦闷地哼了一声,他仰头咕咚咕咚又灌进好几大口啤酒。
月影明亮,形态浑圆,天边的月亮丰满得如同一张秀色可餐的大月饼,想让人咬一口,秦凯抬头时,月亮就这样出现在他眼前。
真是个团团圆圆的好日子啊……
秦凯苦笑,垂下眼,他一圈一圈用手指绕着易拉罐边缘转着,脑中无法抑制地浮现出周唯的模样,那个漂亮五官的大男孩,笑的,哭的,生气的,兴奋的,哀伤的,愤怒的,幸福的……每一种样子都活灵活现,太生动了,一点模糊的地方都没有……像纹在心上的刺青,无法抹掉,挥之不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淡一点,哪怕一点点……
有什么东西凉凉地蹭在脸上,秦凯上手一摸,一手的湿润水渍……
“操……”他低下头,吸着鼻子捏鼻梁,想将酸涩压下去,低低地不知骂谁,声音很沉,很闷:“……你个没出息的。”
圆月照旧,大石头上人投出的暗影弯折着,缩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