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听见死神的声音(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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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问是否确定离开副本?

    系统一板一眼,请求确认指令。

    姜意眠目送傅斯行的背影远去,心血来潮:“我要以第三视角重新观看这个副本的一切剧情。”

    “包括姜爱国死去的那个晚上。”

    收到,指令。

    僵硬的声音,柔软的语气,它如海草般依附在耳边,两个字、两个字地:祝您,玩得,开心

    而后,眼前万物豁然一变。

    2002年2月25日,姜爱国死的那天,整座浪漫港覆着大雪。

    *

    要问为什么想杀姜爱国?

    那得从头起。

    得问,究竟什么才叫做猥亵?

    姜同学一直弄不清楚。

    非要起来,她的养父,姜爱国,好像并没有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他没有进入她的身体。

    没有严重地破坏她的身体。

    只是喜欢她而已。

    大家都他喜欢她。

    非常、非常的喜欢,喜欢到难以压抑,就像家里装满杨梅的塑料罐,因为装得太多了,无法承受,就会漫出来一样。

    他总是喜欢亲她,抱她,喂她,抚摸她,闻她的味道。

    他总是在她洗澡的时候,无声无息拉开一道门缝,整个人赤条条、笑嘻嘻地钻进来。

    在她睡觉的时候,不知不觉掀起一角被子,庞大而笨重的躯体不经同意,挤了进来。

    她不止一次想过,这算不算猥亵?

    她的妈妈,不算。

    “大家都是这样的,他可是你的爸爸,他喜欢你才对你好。”

    “爸爸今天很高兴,你不要倒胃口好不好?”

    “不要惹爸爸生气。”

    时候妈妈这样,用着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并且越来越不耐烦:“干什么老计较这些?真要这么拧巴,你自己注意点不行哦?你把衣服穿穿好不行哦?”

    “谁让你要长得这么漂亮,谁让你是个瞎子,谁让你要上学,天天还得你爸接送。”

    “他什么时候摸你啦!这不是你自己摔在他身上,他要托你起来啊!?”

    后来她慢慢长大了,长得比妈妈再高上一点点,可是又比姜爱国矮上那么多,那么多。

    “现在你看清楚了

    吗?”

    她听到开门的声音,她转过头去,问她亲爱的妈妈:“你看到了吗?他在摸我。”

    她的妈妈没有回答她,她把门轻轻地、重重地,又合上。

    再后来,她的妈妈越来越矮,在她的影子里对她下跪,哭着:“不要告诉别人,妞妞,不要,出去我们就没法做人了。”

    “你爸不会害你的,他就是、就是摸摸你,他做不了别的!”

    “他、他是不行的,真的,你看,我这里有医生给的单子,你看看,他是不行的啊!”

    她忘了,她看不了。

    ——她是瞎子。

    毕竟是一个世界里只剩黑暗,处处需要别人帮衬才能够活下去的,被抛弃的,被领养的,瞎子。

    妈妈喜欢,养恩要比生恩大。

    大家都喜欢,你要懂事,你要孝顺,你要做个好孩子,要体谅爸妈养你不容易,要记得感恩。

    她记得的。

    本来不是很想记得。

    可当她一次次对大家,我的爸爸为什么老是亲我,为什么要抱我,我觉得好难受。

    而姜爱国对他们,哎呀,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老来女,真是疼得不得了,一下看不到都心慌哦。

    “是我不对,是我的错,孩子大了,哎。”

    当姜爱国这么的时候。

    他们不约而同地劝她:“眠眠,你要理解爸爸的哦!爸妈为了养你长大,那么辛苦赚钱,你必须记得感恩,不能胡八道,不要长大了就嫌弃爸妈烦!”

    她就渐渐记得了,感恩。

    很多年之后,如果她能活到更多年之后,变成一个独立、聪明又自信的女孩,或许她可以,这是绑架。

    道德绑架,亲情绑架,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谋杀。

    除了姜爱国,人人皆是帮凶,人人都该为她的死亡自省一下。

    可没有以后了。

    她其实只是一个窝囊、愚笨,又软弱的女孩。

    不太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黑暗里有无数条枷锁缠绕着,捆绑着,绞住喉咙,她看来看去,想来想去,不太明白该去解决哪个部分。

    因为不知道从何而下。

    因为不知道能破坏什么,该抛弃什么才对,所以她选择隐忍,这是她的错,她要为自己付出代价。

    一直以来,她不断地

    想,也许到了十八岁就好,也许她还有会离开这里。

    她将像鸟一样展翅。

    如此也不必毁坏牢笼才能逃脱。

    可是。

    但是。

    为什么。

    姜爱国还不肯放。

    2002年6月日,那天夜里,凌晨两点,她无意撞见那对夫妻的对话。

    她一句:“真不让妞妞上大学?”

    他一句:“现在这高中不花钱,做做样子就算了。一个瞎子上他娘的大学?白糟蹋钱!”

    她一句:“你之前让她去的”

    他一句:“你个脑子驴长得?我放屁都当真?也不想想她走了,谁帮警察破案子?要是那边不给我发工资,你吃什么穿什么?心老子把你拖出去卖!”

    她一句他一句,将她唯一的希望彻底泯灭。

    所以她去找医生。

    一个半年前来的医生,一个发现她身上有伤、曾经试着询问,但被她拒绝的医生。

    这是她第二次向男性求救。

    她把一切都绝无隐瞒地和盘托出,她怀着恐惧,不安,期望,绝望,与那微不足道的羞耻,问他:“您能不能收养我?或者,帮我离开这里?”

    医生对她摇头。

    “抱歉,我是没有办法领养你的。”

    完,他想了想,又温柔地笑:“但我可以帮你杀了他们,你觉得怎么样?”

    对不起。

    她不确定她在对谁对不起,不过,总之,对不起,他们决定杀人了。

    他们不打算为此付出代价,不打算坐牢。

    因此按照计划,医生负责弄坏区监控,准备好天衣无缝的不在场证明,以及所有需要用到的工具。

    她负责在姜爱国夫妻钟爱的杨梅酒里下药,以及撒谎。

    那时的虎鲸已连续犯下三桩命案。

    那时他们的计划是,模仿作案,再借她的特殊能力推给虎鲸。

    那天夜里下了雪。

    难得一见的大雪,轻轻软软掉落在皮肤上,冰凉地融化,有一种致命的温柔。

    像医生一样。

    “准备好了吗?”

    踩在走过千万遍的台阶上,站在门前,医生笑吟吟地对她轻语:“准备好杀死你讨厌的人了吗?”

    她点头。

    他们推开门。

    漆黑、凌乱的客厅里,姜爱国已死去多时。

    “看来他的确很不讨人喜欢,所

    以有人先我们一步下了。”

    医生有些遗憾,可能还有些兴味,用气音问:“该怎么办呢,眠眠?”

    是啊。

    该怎么办呢?

    猫见了主人,扑上来扒拉裤脚,喵呜喵呜地惨叫。

    是因为目睹了恐怖的一幕吗?

    是饿了吗?

    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你就这样获得了自由?

    可是自由之后你要去哪里,做什么,你能怎样活下去呢,一只流浪的猫?

    姜同学蹲下身,摸了摸猫。

    也摸到猫身边的猫粮袋。

    当她捡起猫粮袋,猫粮从里面哗啦啦掉落时,她想了很多。

    为什么杀人会比逃离简单?

    为什么大半年来,医生从不问她的学习成绩,从没提过以后?

    为什么他要给她买那么多衣服,就好像,她将永远住在他的房子里?

    为什么。

    她疑惑,为什么她没有得到解放的感觉,反而像是一脚踩进更深的泥潭。

    猫粮卡在袋子里,她下意识伸一勾。

    很久之后才想起,可能会留下指纹吧。

    到时候会被当做杀人犯逮捕吧。

    会吗?

    不会吗?

    外面的雪好像停下,她止住脚步,终于感受到方才的温柔不过刹那幻觉。

    雪只在冬天下。

    雪下完了,寒冬仍在。

    “傅医生。”

    她感到自己在轻微的战栗,她的血液、生命正在疾速流逝。

    她已没有未来。

    所以这一次,她看着他,淡然的、坦然的出了内心深处真实的话语。

    “我很讨厌姜爱国没错。”

    “讨厌妈妈,也讨厌我自己。但是,现在在这个世界上,我最讨厌的人。”

    “——是你哦。”

    *

    “”

    所以,姜同学与傅斯行确实准备杀害姜爱国,只是碰巧被季子白抢先。

    接着,剧情继续发展。

    姜意眠得以亲眼验证自己的推断,那就是:真凶一定在主角的视线盲区,一定在案件的边缘徘徊。

    初来副本,离开教室,绊倒她的人是季子白;

    在一头雾水的情况下返家,区楼下成团围观的人里,有季子白;

    当她疲惫入睡,季子白站在楼底树荫下,抬头仰望;

    当绿灯转为红灯,车辆停下,季子白近在咫尺,侧头扫过眼神。

    学校里扶她的人是

    他。

    替她捡东西的人是他。

    大雨突如其来之时,撑起伞,如鬼魅般沉默走在她身边的人,也是他。

    送饭的人,深灰色卫衣,名牌运动鞋,棒球帽檐低低压下,碎发里只露出一点残忍的眼。

    是他。

    “谁?”

    屋里的她天真发问。

    他沙哑地吐出四个字:“深夜饭庄。”

    她走过去,摸索着,将耳朵靠到门扉上。

    “你还在吗?”

    他的嘴角慢慢拉大、上抬。

    额头、鼻尖、嘴唇,依次地、亲昵地贴上冰冷的门,低声:“在。”

    我在注视着你。

    亲吻着你。

    玩弄着你。

    我无处不在,无时不在,一直都在你的身旁。

    眠——眠——

    宝——贝——

    他往门上哈一口气,沾过无数刀尖血光的指,一笔一划缱绻地写。

    他所幻想的,是终究有一日,他将绑缚羊羔,剥去衣裳,以世间人人赞誉的书法,亲切肤地,在她身上一点一点写下。

    刻下。

    季,子,白。

    那是他的名字。

    有朝一日只对她使用的名字。

    多么美妙。

    仅仅是想象,就让他有些兴奋,变得生勃勃。

    “请问你找谁?”

    傅斯行在这时回来。

    以旁观的角度,姜意眠注意到,季子白淡漠回首,没有做任何伪装。

    “深夜饭庄,老板让我送饭。”

    他敷衍作答,倒不算谎话。

    “老板么?”

    视线长久停在他的脸上,傅斯行笑了笑,提及监控。

    那段姜意眠曾隐隐觉得不对,却又没有头绪的监控对话。

    当下她明白了。

    “听半个月前隔壁区出事,监控凑巧坏了,才没能抓到凶。”

    意思是:半个月前荣光区,姜爱国的死,是我弄坏了监控,才没拍到你。

    “好在现在大家都意识到监控器的作用性,我们这个区一共装了六个摄像头,安全问题还是有保障的。”

    这里可不是荣光区,有很多监控,你很危险。

    “所以我只是而已。”

    不止是而已。

    “你不用太紧张,心点回去,下次不要那么晚出来就好。”

    回去吧,我知道你是谁,不要轻易出现在我的眼前。

    季

    子白挑眉,笑。

    他们仿佛心照不宣,错身而过。

    一个永无天日的深处里走去,一个始终在阳光下泛着柔光。

    *

    副本的一切到这里足以结束。

    季子白为什么杀人。

    季子白的爸爸是谁,他的妈妈对此知道多少?

    傅斯行是谁,傅斯行对这个案子,或是屡次出现在他身边的案子究竟知道多少,参与多少。

    该知道的已经知道。

    没必要知道的,就没必要知道。

    “可以了。”

    剧情之外的姜意眠神色淡淡:“离开副本。”

    好。

    悉数过往皆被黑暗吞没。

    回到初始地,她只想起一个问题:“猫粮袋里有没有留下姜同学的指纹?”

    有。

    “被发现了?”

    系统,不,运营犹如卡顿的复读一般:被发现了

    “然后?”

    然后被销毁

    被谁销毁?

    良心上过不去的蒋队长?

    来历不明的傅斯行?

    又或是其他什么人,差别都不大。

    离开一个副本,代表结束,姜意眠毫不犹豫:“不用告诉我是谁摧毁的,我不需要知道。”

    好的

    一阵沉默。

    冷冷的沉默似乎让对方足无措,它迟钝、笨拙,甚至有点儿讨好地问:您还想知道什么?

    那就很多了。

    比如这个游戏存在的意义,形式,载体。

    所谓进入游戏,指的是她的思维、灵魂,还是身体。

    以及游戏里有多少玩家,多少np。

    傅斯行这种反复出现的人物算什么,季子白临死前,仿佛可以看透她的存在的行为,又算什么。

    但——

    “我想知道的,你不会告诉我。”

    她的回答,它没有反驳,意味默认。

    您可以休息

    “不用。”

    与其指望别人交出答案,不如自己去找。

    姜意眠:“立刻进入下个副本。”

    也许是失望于她冷淡的态度,运营无声退下,换上没有感情的系统:正在检测玩家生理能情况,判断疲劳值超标,友善建议,请注意适度游戏,适当休息。

    姜意眠坚持:“进入下个

    副本。”

    建议失败,使用紧急措施。

    已为您更换至难度系数更低的副本,请在游戏过程中注意休息。

    新副本载入中,载入完成。

    欢迎来到,诸神之子。

    *

    一片旋状银河系之外,代号为s-60ds的空天母舰寂然不动。

    两秒三百六十微秒后,上将陆尧的私人光脑闪烁起黄灯。

    l44′,b-02′,人类星历229年4月日3:55分,诸神之子即将诞生。

    这是他第九次收到类似短讯,仍然无法追踪来源。

    唯一不同之处是,这一回,对方以人类史上久远的黄道坐标系为参考,给予了相对准确的坐标与时间。

    尽管——

    “报告上将,该坐标不存在!”

    “报告上将,距指定时间还有两分钟!”

    下达‘保持二级戒备、继续观测’的指令,陆尧军靴一抬,走出作战指挥中心室,转身进入个人办公空间。

    光脑滴滴闪着红光,湛蓝色的虚拟提示框跃然眼前:是否接受来自议会的星会议邀请?

    “接受。”

    一声令下,光屏骤然放大成四方状,边角尖而规整,线条凌厉,无处不散发着超自然时代严谨、冰冷的美感。

    同时露出议员们肃穆的脸。

    星际议会,三大主星九大行星,共计十二位经过重重筛选,确切拥有要事务讨论、决策权的议员。

    其中男、女、老、少比例符合无可挑剔的完美对称,大致可以分为保守派与激进派。

    针对这条神秘短讯,两派持有截然不同的看法。

    “我坚持认为这是反动派的阴谋。”

    保守派以年迈的吴老为首,他同时担任第一主星星航学院的校长,万事以谨慎为主。

    吴老年近八十,双鬓微白,沉声道:“陆上将,请及时止损,不要再浪费任何时间、资源在这种浅白的陷阱上,星际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作战任务需要您的指挥。”

    而激进派的代理人,张女士对此不以为然。

    “别忘了这个脚印。”

    她甩出一张照片,那正是第一次短讯中的附件的复制件。

    一片不明物质的松软的材质上,印着一只难以估量大的脚印。

    是的。

    尽管这块凹下去的痕迹古怪而狰狞,没有脚趾,没有脚掌,甚

    至诡异到分不清何处才是前进的方向。

    但你看到它的第一眼,就知道它是一个脚印。

    并且感受到一股邪恶的气息,令人发自内心的厌恶。

    “就算这点不值得我们探索,那么,一个理论上应该存在,事实上却不存在的坐标呢?”

    很巧,张女士话音刚落,两分钟倒计时结束,作战指挥中心再次输入坐标。

    他们检测到一颗星球。

    一颗庞大的、漆黑的,无论如何都不该被忽视,仿佛突然诞生的星球。

    “黑色!”议员们一脸不可思议,接连出那句全星际人尽皆知的密语:“黑色,是异兽的颜色!”

    声音低到极点,唯恐惊动黑暗中蛰伏的残忍生物。

    吴老面色凝重:“这很可能是被异兽占领的星球,危险系数很高。”

    张女士却感到热血澎湃。

    “难道你们还没注意到这件事的本质吗?一个我们所未知但本能感到深深厌恶的生物脚印;一个既存在、又不存在,只能在特定时间被发现的星球!”

    “如此违反物理定律、能量规律的两样事物,不正是我们急切需要探索的领域吗?”

    她猛地起身,环顾四周,眼神犀利至极:“我们把这个时代命名为超自然时代,但我们已经停滞在半超自然状态长达四百年。

    “我希望在座诸位不要忘记这一点,更不要忘记,伟大的超自然计划完全实现,才能代表人类的最终胜利。请你们仔细回想过往的历史,现在,请回答我,你们真的要为这一点点危险而退却吗?”

    议员们脸色微变,显然被戳中痛处。

    那是全人类的痛楚,一段黑暗的历史。

    连吴老都不例外,只得退一步,道:“危险是未知的,没有多少之分,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认为我们都不该让陆上将亲自前往。”

    张女士寸步不让:“你真的明白我们在做什么吗?我们在挑战一切!没有人比上将更优秀。如果陆上将做不到,就代表以我们现有的科技水平,没有人能做到。”

    “这是必要的试探,为什么我们不问问陆上将自己的意思呢?”

    陆尧。

    在星际两千年历史里,他是头一个战无不胜的将士,犹如人类永不倒下的刀尖与盾牌。

    “

    我收到了这颗星球的局部地图,对方声称,我们只有两个时行动。”

    一贯以杀人器而闻名星际的上将掀起眼皮,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声音没有一丝波动,对着全体士兵下达新指令:“更改全航戒备状态为一级,操纵室注意接收地图,十秒内确认降落点。作战中心随时待命,准备——”

    新一条神秘短讯里提到过那颗星球的名字。

    他顿了顿,再度开口:“即刻进入,神的后花园。”

    作者有话要:交代一下姜爱国被杀当晚的真相。

    以及傅狗这狗玩意儿,但凡存在必不无辜。

    星际副本来了,背景设定可能很另类。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