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事件管理者(7)
“宸宸,你在阳台吗?妈妈过你自己不可以去阳台哦!”
夏季白昼长。
眼看就快五点半,外头却灿亮得好似下午两三点。
屋里,戚妈妈正在厨房里忙活饭菜,余光瞧见转动的门把,又温柔道:“爸爸回来啦。宸宸,我们要准备开饭了。”
“好的,妈妈。”
岁月倒退十三年,九岁的戚余臣与二十二岁,藏猫地方没有任何变化。
拉开书桌抽屉,取掉里面的纸笔本子,放进猫。
他摸了摸猫的耳尖,轻轻一声:“不要怕。”
而后心关上抽屉,只余下道缝隙。
戚爸风尘仆仆地回来,先去洗了个。
抹一把毛巾,走出卫生间,远远他便看到戚余臣拿了全家份的筷子汤勺出来,样、样仿佛用尺子量过般,隔着精准的距离,摆放得漂漂亮亮。
?论连接筷子头,抑或筷子尾,都能得到一个三角形,完美得?可挑剔。
饭菜亦是如此。
他有这种习惯,开饭之前必须把桌上锅碗瓢盆的位置、朝向都调整到位。
连夏天用的隔热垫——本来随便一放,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有他,非要调或致、或剪纸那样的花形。碗底还得不偏不倚、准准地放在垫子正中央才行。
戚余臣上幼儿园的时候,就有老师他具有艺术天赋,对线条、颜色、图形十分敏感,好像天生拥有套自己的审美。只不过——
“只不过,根据我地观察,还有生活老师、其他朋友的反映来看。余臣好像稍微有点内向,不太喜欢跟别人接触,不愿意参加集体活动呃,爸爸妈妈你们之前有注意到这点吗?”
?想起来,老师那时的表情,又忧愁又不安,似乎生怕出这个结论,会惹恼他们。
但事实就是事实,怎么可能没注意到?
每到放学接孩的时候,别的男孩不是抢玩具抢滑滑梯,就是你追我赶地扮演奥特曼,个个都有超级英雄拯救世界的天真梦想。
只有他们家儿子孤零零坐在角落。
女孩子们至少也扎堆过家家,忙着给心爱的洋娃娃绑头发、做衣服。
偏偏戚余臣独自一个,低着头,在纸
上涂涂画画,或纯粹盯着空白的纸张发呆。那副模样,有时显得过分聪明,有时又是不合群的怪异。
惹得家长们背后议论,看到这个孩子便心里发毛,浑身不自在。
所以他们迅速换一家幼儿园。
然而根本避免不了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越想越烦躁,戚爸走上前,伸捋把儿子的头发,有些长了。
“多久没理头了?明天爸带你去。”
着,装作不经意,他以肘用力撞下桌子。
桌面上的碗盘尽数挪位,还洒出一些汤汁。
戚余臣乖乖应声:“好的,爸爸。”
旋即低下头,声不吭又把碗盘摆正,用纸巾擦去汤汁。
戚爸不禁皱起眉心,刚想开口,被妻子打断:“都饿了吧?这是最后一道菜,宸宸喜欢的炒苦瓜!”
戚余臣双放在膝盖上,又,谢谢妈妈。
菜齐了,戚妈妈上桌,屋子寂静?荡,有些不同寻常。
自从生孩子后,她辞职做家庭主妇,天到晚围绕家庭打转。
以前经济允许的情况下,经常约着姐妹去逛街、下午茶、做做按摩顺便美个容。
今时不同往日。来到浪漫港之后,除了买菜,以及偶尔接点不累人的活计赚外快。她平常不大接触外人,自然没有话题可以。
因此以往饭间,多时戚爸侃侃而谈生意上的见闻。——或大笑,或怒斥,更多时候意气风发,自信又坚定出自己的下步计划,为全家描述美好的未来。
届时妻子大多温柔意地上几句贴心话;儿子生得好看又听话,也认真地支棱脑袋倾听。
所谓人生圆满,不过如此。
不过今天,戚爸一反常态地沉默,大口大口吞咽,三两下解决掉两大碗白米饭,定睛看。
妻子向来吃得少,这些年食欲又差,瓷碗里开始装半碗,现在剩下半碗的半碗;
关键瞧瞧他这个儿子,数米粒似的,磨磨蹭蹭拖拖拉拉,几乎一点没动。
到底怎么?事?!
明明是他亲生的儿子,为什么身上没有点他的雷厉风行,做事讲究快狠准?
想想中午那场饭局,想想陈潭的儿子。
凭什么那子长得生龙活虎,年纪嘴皮顺溜活
像干推销的。
点也不挑食,胃口比他爸还大。大盘红烧肉专捡着肥肉吃,吃完了不顶饱,还晓得好话讨大人欢心,给他个人再来一盘。
凭什么他儿子是这样的?
凭什么差人截?
凭什么?凭什么!
世上诸多不满源自比较,有了比较,才有好坏优劣。
戚爸一生要强好胜,终于压不住这份无?火气,猛地拍桌。
力道大到碗盘随之阵,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戚余臣!”
结婚十年,他张口,戚妈妈发觉不对劲,倏然起身。
“孩子他爸,我有事找你,我们去房间谈谈好吗?”
她语气轻软,牵起他,形同把温水浇在滚滚的怒火之上。
戚爸脸色铁青,原地坐好几秒,终是深深地望了儿子眼,起身走进卧室。
房门关上,两个大人仿佛突兀消失。
餐桌上方的灯泡发出浑浊而黯淡的光。
电视声音关到最,屏幕明明灭灭,因此照得影子下有,下没有,浅淡地落在墙上。
戚余臣抬头平视它。
他的影子好像被滴入一滴墨水,突然黑得浓郁,边角模糊,轮廓开始变大、变大。生长出两条形状古怪、骨骼扭曲的长胳膊。
那是一头怪兽。
它疲惫地走动,喉咙里发出无声的嘶吼,想要破坏,想要撕碎,想把这个乱糟糟的饭桌、死过人的家、学校、医院通通毁掉。
可是又不想伤害别人。
不想让人伤心,不想让人失望。
那么多不想变成很重的东西压在身上,怪兽挣扎得更厉害,满屋子打滚。
戚余臣想,可能是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头怪兽。
所以他才会这么——
不,不对。
视线转向次卧,想到抽屉里的猫。
停下没有边际的想象,戚余臣快快地去厨房拿来一个碗,个碟子,双筷子。
除掉自己饭碗里的上面一层,他往碗里倒大半没碰过的干净米饭,随后用新筷子夹菜。
清蒸黄鱼、鸡蛋炒香肠、茄子筷子并没有为苦瓜停留。
次性夹了许多菜,堆堆泾渭分明地放好,不会乱。
戚余臣端着碗碟进屋,关上门,坐到书桌前,双捧着猫,捧得高高的
。
“你是医院里的猫。”
“只好聪明的猫,来找我玩,对不对?”
黄昏余光铺在他的脸上,他地笑了下,两个酒窝闪而逝。
把她放在桌上,对着碗碟的方向:“吃吧。”
戚妈妈艺很好,温热的饭菜满是香气。
猫鼻尖微动,却转过头来看他。
双圆形的眼睛像宝石,会话。
“我不饿。”
戚余臣俯下身,侧脸贴着桌子。
把自己降到跟猫一样的高度,指着自己背上依稀可见的片针眼:“也不会痛。”
猫歪了歪脑袋,好似不太明白。
戚余臣发一会儿的呆,大约半分钟,才语气平静、肯定地:“我是一个怪物。”
大家都这样。
他觉得他们是对的,他是怪物。
好冷,好热,好饿,好痛。
经常听到同学们着这种话,脸上冒出害怕、生气、痛苦、焦躁的表情,连话的音量、速度都会改变。
他做不到。
虽然他的身体也会冷,会热,会饿,会痛。
他能感觉到。
但大约有什么东西隔在中间,把他紧紧地包裹起来,冷热饥饿痛都进不来。
就算大冬天洗冷水澡,他的身体会发抖,却不会害怕;
就算饿得前胸贴后背,他不会觉得委屈;
就算术中麻醉失效,他也不会痛得哭出来;
应该有什么东西出了问题。
戚余臣可以确定这个。
却暂时无法确定,究竟是他有问题,还是其他所有人有问题。
“猫,快吃。”
猫好。
要吃很多很多才能长成漂亮的大猫。
他慢慢摸着猫毛,心意地看着她吃。
直到猫吃饱,地打了个饱嗝。
他端着空掉的碗碟?到客厅,爸爸妈妈的神秘谈话还没结束。
按部就班地吃完剩下的冷饭,收拾好桌子,戚余臣经过主卧,不心听到大人的声音。
“陈潭想买我们的工厂?”
“对。”这个声音是爸爸的,喜怒难辨:“他出这个数,我问过了,比市价高十万。”
妈妈怔:“他现在生意做得很好吗,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呢?”
“是老家拆迁刚到的,家里媳妇还不清楚,所以我们到
底要不要卖,半个月里必须回他,迟了就不作数。”
“那你好好考虑吧。”妈妈。
爸爸反问:“你怎么想?觉得该卖,还是不该卖?”
妈妈静默会儿,轻声?答:“要是卖了,宸宸那笔术费就有了可我也知道,你为这两间厂子操心多少。在你的心,它是你的命根子,也是你的儿子,我不能逼着你卖。”
妈妈话里很快染上淡淡的哭腔:“本来你娶了我,就是八辈子倒大霉。实在不行,要不我们还是离婚——”
“胡什么!”
爸爸一声厉呵,妈妈定咬唇哭了。
戚余臣听出来了。
爸爸犹豫不决。
而妈妈想要爸爸卖。
因为‘厂子’可能是爸爸的孩子,但绝对不是妈妈的。
妈妈非常、非常、非常想让他健康地活下去。
就算要把爸爸卖掉,她也会哭着答应,然后笑着对他:“宸宸,你很快就要健健康康、开开心心了哦。”
其实他不需要健康。
这种话的话,妈妈会非常生气,非常伤心,哭着自己不如死掉。
然后爸爸更生气,更伤心,大吼着戚余臣你再多一句我就把你扔下窗户,摔死一了百了。
这是个糟糕的循环。
错误的。
可惜没有人能让它停下来。
“妈妈。”
额头抵着门,冰凉的温度好似揉进血液里。
戚余臣声:“我去写作业了。”
静静站着,直待得妈妈:“去吧。”
他才像接到命令的程序,被上紧发条的木偶,关掉灯,走进自己房间里。
这时猫已经睡着,肚皮鼓鼓的,的身体轻微起伏。
戚余臣把她放在腿上,伏在台灯光下,翻开作业本,题题往后写。
到八点,不用监督催促,他自觉地洗澡洗漱,换上睡衣,收拾好书包,九点上床睡觉。
猫被他抱着,放在枕头上。
迷迷糊糊掀开点眼皮,发出软软的喵呜声,卷成团。
戚余臣很近很近地贴着它,不清是想把自己埋进猫里,还是把猫藏进自己的身体。
夏天,热。
身猫毛足够惹,加之个戚余臣,姜意眠直往旁边躲。
孩跟着挪过来。
再躲。
再挪。
快要摔下床了,换一边躲。
这?孩干脆把她抱在怀里,整个人连脑袋都钻进薄被里头,犹如在玩场盛大的躲猫猫。
原来这不良好的蒙头睡姿从这么就开始了吗?
今天太疲惫,幼猫身体太需要长时间睡眠。
没有精力继续反抗,姜意眠揉揉耳朵,合眼睡去。
六月半的天,知了连片叫唤,头顶上了年纪的老风扇,吱呀吱呀慢悠悠地转。
戚余臣半睡半醒间,只记得把猫抱紧点,再紧一点。
他几乎一个晚上没变过睡姿。
因为害怕压到猫。
*
第二天要去上学,戚余臣六点准时醒来。
搬来椅子,踩上去,踮起脚,想把猫放在衣柜高处。
——爸爸妈妈不让养猫,他得把她藏起来才可以。
不过衣柜太高了,担心她摔下来。
戚余臣改变想法,又把猫抱下来,放在住院时候会用到的行李箱里,再放进衣柜下层。
“不要怕,也不要跑掉。”
他跪在衣柜前,清淡得像一团云雾,细细呢喃着:“我要去上学,下就回来陪你玩。”
“很快的下下。”
“你要等我,好不好,猫?”
话里分明没有过多情绪。
为什么有种可怜的哀求感?
姜意眠不太清楚,朝他点点头。
戚余臣似乎完全不在意猫的过度人性化,脸上浮现微微天真的笑容,关上柜门。
黑暗降临。
视线被阻隔,隐隐约约光能听见戚家一家人清早的对话。
戚爸爸要去工作。
戚妈妈送戚余臣上学,之后买菜。
他们陆续出了门,姜意眠从半开的行李箱里钻出一颗脑袋,正在想,究竟是偷偷尾随去学校,还是尾随去学校实施戚余臣观察计划比较好。
冷不丁外面传来一声惊恐的:“宸宸!不要跑!你不能这样跑的,什么东西落下了,告诉妈妈,妈妈帮你拿!”
下秒,房门咣当声甩开,柜门也被打开。
出现在视线之内的,是一个气喘吁吁,脸色煞白,但两眼亮晶晶的学生戚余臣。
他摊开,伸到姜意眠的面前,颤声问:“你想和我起去上学吗,猫?”
言语之下,精致的脸上就差写着:求求你,不要拒绝我。
姜意眠定定望着他。
将白绒绒的猫爪搭了上去。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