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黑色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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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二个人的队伍, 一对一确认身边的人用不了多少时间。

    那个多出来的人很快就被找到了。

    就在阿缘左边,她不用核实,只是仔细量便知道对方就是队伍里的异类, 直觉很强烈。

    “你是谁?”阿缘迅速跟那人拉开距离, 手机的光对准他, 大声质问。

    那些还在验证身份的任务者立刻看过去,他们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个男人身上的时候,都觉得他是目标。

    虽然这个任务的队员多,不可能全都记得很深刻, 但多多少少都有点印象,这位就很陌生。

    男人留着平头, 穿夹克衫配灰色裤子, 他不话,也没做出什么攻击性的行为,只是站着不动, 浑身上下都是沧桑绝望的气息。

    这让他显得弱势,且没有什么伤害值。

    休息区的气氛变得没那么紧绷。渐渐的,一个两个都被男人的情绪感染,老江开始对自己的想法产生动摇:“会不会是误伤啊?有没有可能那位……”他指向乔姐,不太敢直视, 对方的气场挺强的, “女士把人数记错了,进来的就是二十四人,死了两个,还剩二十二,现在是对的?”

    阿缘英气的眉眼抬了抬:“那他面生怎么解释?”

    老江还没回答,就有个女人呛声:“什么面生啊, 戴着口罩呢,都看不清长相。”

    “脸被挡了,身形衣着没有,我这几天集合的时候就是没见过他。”阿缘既平静又犀利。

    “集合的时候人那么多……”女人嘀嘀咕咕。

    江江眉毛一揪,听得冒火:“大姐,你怎么这么会抬杠啊,你再这样,我们有理由怀疑你被什么鬼东西附身了,跟他是一伙的。”

    女人的脸青红交加,见大家都在看自己,她跺了下脚,不假思索地冲到夹克男那里:“先生,你倒是话啊!”

    “你的身份号是多少?”女人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对,有身份号的就是自己人,没有的就不是,这个好排除。”有任务者附和,“喂,把你的身份卡拿出来!”

    夹克男低垂着头,依旧一语不发。

    江江另有主意:“干脆我们亮出白卡吧,这也好排除!”

    大部分人都同意了。

    陈仰的眼角一抽,这阵仗怎么跟抓汉奸似的,他觉得自己不开口是不行了。

    “不需要对身份号。”陈仰。

    “为什么不需要?”江江没想到陈仰会反对,他不明所以,还有点儿委屈,他觉得他们相处得还不错,单方面把对方当成朋友了。

    这会对方没和自己站一起,江江就很难过,他又问了一次,执着得跟一个被老师了低分,非要知道原因的朋友似的:“为什么?”

    陈仰还真回答不上来,他总不能直“因为我对象没有身份号”吧。

    这要是了,队伍就炸了。

    陈仰往夹克男方向走近,停在一个安全距离,举起手电照了照,之前透露自己从大爷口中得知这里出了大事,还惊动了军方,事发突然,有部分人逃出去了,有些一直困在了这里的就是这个人。

    当时陈仰粗略地量了一下,因为有口罩遮脸,他只看出是个男的。

    口罩……

    陈仰摩挲了几下手机壳,口罩是他从医生那弄到的,到体验馆门口的时候就让阿缘发了下去。

    看来那时候这个人就混在队伍里面了。

    陈仰发现了什么,半眯的双眼突地一睁,不对!

    这人的口罩跟大家用的不是同一款,老式的,布料的边沿有一圈黄印子!

    陈仰的心脏急促跳动:“你……”他不由自主地迈近,要不是朝简拽着,他已经跟那人面对面了。

    陈仰被朝简拉着停在几步外,他看着夹克男,内心有多激动,声音就有多轻,“是不是当年的游客?”

    体验馆的门被那么多封条封了,他们费了一番功夫才把它们弄掉,所以这人绝不可能是提前进来躲难的,而是原本就在里面。他是被困在这里的……灵魂。

    夹克男给了陈仰回应,那回应不是点头,而是出乎陈仰意料的摇头。

    正当陈仰要继续问的时候,夹克男突然哭了起来,一声接一声,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看起来凄惨得要命。

    “对不起……”夹克男边哭边莫名其妙的话,“我想和你们一起,我只是想有个伴,对不起……”

    他哭着变成了一堆灰烬。

    “啪嗒”刚才呛声的女人垮在腕部的包掉到了地上。

    最先动摇的老江更是没脸见人。

    大家也没指责他们,都盯着灰烬看。陈仰在灰里发现一个工作证,是属于以前体验馆的工作人员。

    “不是游客,就是员工,果然是我猜的这样。”队伍里有人出声。

    “韩弄断了电线,张没有,因此他们的死不是和电线有关。现在那鬼魂走之前道了歉,这就是,他们是被他害的。”

    “他想有个伴,于是他加入了我们,和我们一起往深处走,然后呢,他做了什么?”

    没人回答出所以然来,这里还有其他的鬼魂,必须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不然他们没办法在这里待下去了。

    精神状态最差的几人觉得脚下的灰都是尸体,他们要窒息了。

    陈仰焦躁地蹲下来,又站起来,他反复做了几次,冷不丁地问韩撞人的时候,附近都有谁。

    “我在他后面,他停下来了,我就撞他身上了。”老肖的搭档站出来点,自觉把手机往自己脸上照,让大家看清他的表情,他没谎。

    然而那手电的光配合他又圆又大的眼睛,画面十分……

    偏偏当事人还不自知,将手电拿得更近。

    陈仰的脸一抽:“那你知道韩撞的是哪个吗?”

    搭档懊恼地摇摇头,声:“我当时光顾着赶紧站好,没有注意别的。”

    “就是那堆灰的主人。”旁边的老肖不声不响地来了一句。

    陈仰登时看过去。

    其他人的视线也纷纷集中到了老肖身上。

    老肖在众人的关注下耸耸肩:“我随意瞥了一眼。”不是认为没必要,谁知道还有这名堂。

    “张也撞到他了!”艾鱼突然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瞪得很大,“一开始进去的时候,他在我们边上,后来才去前面的……”她有些神智错乱,手不住地抓着脸,指尖往口罩里抠。

    老江赶忙提醒她注意口罩。

    艾鱼惊醒过来,她飞快地按了按口罩,一阵后怕。

    “卧槽,现在搞明白了,韩和张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他们触碰过那个男鬼。”队伍里有人忍不住唏嘘。

    那男鬼还在队伍里走动,谁都有可能被对方触碰,他们等于是从鬼门关走了一圈。

    大家先是一头栽进了死里逃生的感受里面,之后就都把自己抽离了出来。

    从绑定身份号做任务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不就已经在鬼门关兜圈了吗,都不知道兜多少圈了。

    像那些队友,死就死了,通常都没反应过来。

    陈仰任由朝简检查他的口罩:“这里没有阴森感,那些鬼魂跟我们在别的任务里见到的不一样,可能跟他们的死因有关。”

    果子成熟,播种,种子播完,变成空壳,灰烬,陈仰能联想到的就这些。

    “不知道这场灾难结束,三连桥还剩多少人。”陈仰满眼伤感,这是任务者接触到的真实世界的碎片模样,是任务场地。如果通关后再来三连桥,应该就是另一种样子,朝简是这么告诉他的。

    陈仰见朝简捏奶片玩:“想吃不?”

    “嗯。”朝简的眼底都是红的,他第一次吃的奶片是陈仰给他的,从此就成了他的精神寄托,他是戒不掉的。

    “忍忍。”陈仰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现在已经到了朝简吃药的点了,却不能吃,他有些不安。

    “不用管我。”朝简把奶片捏得稀烂,“你好,我就好。”

    陈仰用力抿了抿唇。

    不多时,大家再次上路,他们都暗暗警惕自己看好身边的人,这里的光线很暗,他们要提防那些鬼魂混水摸鱼。

    陈仰是不担心的,他的身边始终是朝简,这是个空间,不会有别人进来。

    .

    “张哥,你好。”乔姐和张琦并肩,他们一同走在陈仰身后。

    张琦有点无措:“你好你好。”

    一缕缕的香水味让他有点不自在,越闻越香,太香了,香得人鼻子受不了,他还在慌慌地琢磨她过来是什么目的,没想到她只是客套地跟他声招呼而已,她是冲他老弟来的。

    张琦默默退开点,目不斜视,出于礼貌,他没有往女人成熟曼妙的身段上看一眼。

    “仰仰。”乔姐把手电往陈仰后脑勺上晃。

    陈仰无奈地低声喊了句:“乔姐,好好走路,周围这么多黑线呢。”

    “踩断了也没事。”乔姐来这是有目的的,她找陈仰唠嗑。

    “就现在这情况,还是不唠了吧,容易分神,不安全。”陈仰。

    乔姐:“……”她用戴着手套的手拢了把卷发,“换个人这么多事,姐姐我早抽上去了。”

    “那感谢乔姐不抽之恩。”陈仰绕过一大捆密集的黑线,后面的人也跟着绕,队伍歪歪扭扭,从手机屏投出去的光晕也一阵抖动。

    乔姐被口罩遮住的红唇上下一碰,发出轻啧:“队伍里除了你们,还有两对,情况不太妙,戴着口罩亲不了彼此,摘了口罩会死。”

    “亲不了就亲不了,不差这么一会。”陈仰脚步不停,他都没注意谁跟谁是一对。

    乔姐斜睨他一眼:“性爱能解压,亲吻也能,你焦躁的时候不想?”

    陈仰沉默了会:“乔姐,不提这个了好不?”

    “一个人的情感一旦着陆就会变得脆弱,渴望被拥抱安抚,要是着陆点就在身边,那种渴求会更强烈,也更难克服,这都是我的那位主治医生告诉我的,他副业是情感大师。再过半时还没完成任务出去,那两对就会拉开口罩,来一个死亡之吻。”乔姐。

    陈仰欲要回头,想想又算了,他又不是圣人,什么都操心。现在的他自身难保。

    “你呢,你能撑多久?”乔姐的高跟鞋踩过地面的节奏很慵懒,语调也是,“要不要闻点药?”

    陈仰停了一步:“药?”

    乔姐上挑的唇间移除一点笑意:“控制情感欲望的,对生理跟心理都有用,现在不方便吃,闻一闻也有点作用,要吗?”

    陈仰不知道乔姐在什么主意,感觉像是无聊了找点好玩的事做做,拿他当白鼠,他果断拒绝:“不要。”

    “没劲。”乔姐这么,眼里却没露出意外的情绪,她从皮包里拿出药瓶开,将瓶口紧贴着口罩,像是真的闻到了能让自己缓解的药味,整个人的气息变得懒散了不少。

    陈仰听着药片在瓶子里晃动的哗啦声,感想颇多,他算是一个病人家属,很熟悉这声音。

    “乔姐我没劲,文青也过好几次,”陈仰把朝简拽得低下头,他凑过去,“我真的是个没劲的人吗?”

    朝简心不在焉:“什么?”

    “没什么。”陈仰让朝简牵好他的手。

    .

    陈仰在最前面带队,郑之覃殿后,这形成了一种默契。

    郑之覃慢慢悠悠地走着,跟逛花园似的,他单手勾出脖子上的项链,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撮动十字架。

    前面的纤细青年转过身,拦住了郑之覃。

    郑之覃俯视他。

    “郑先生,我知道你是gay。”青年仰着头,突兀地道。

    郑之覃镜片后的眼里露出几分戏谑:“哦?”

    “我也是。”青年目光灼灼地仰视他,这三字里裹着明显的暗示。

    郑之覃微微弯腰。

    青年被浓烈的成熟男性气息熏得浑身发热,这是他的第三个任务,他前两个都很独立,可这个不行了。这次的太难,他想找个人依附,留意了很久才选中了目标。

    眼前的郑先生无论是气质衣品,还是外型身高都没什么能挑剔的地方,只有一个缺点,无情。他没有把那个属性掩藏起来,而是明晃晃地展现在外。

    这是拒绝,也是吸引。

    青年还看得出来,郑先生和他接触过的一类人一样,他们会在任务世界通过疏解欲望让自己得到短暂的放松。

    这才是他主动出击的重要依仗,他只在乎郑先生的实力和经验,不在乎对方的感情观。

    “郑先生,我还是干净的,你要不要……”青年蹩脚地推销自己,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那里面有春天的水光,会让人忍不住的想要扑进去。

    “纠正一下。”郑之覃,“我双性恋。”

    青年地松口气,那他还是在选择范围内,他虽然是第一次做这件事,但他见过不少类似的场景,他有样学样,头垂下去,露出一截白嫩的后颈,献祭一般。

    他知道郑先生的夜视能力惊人,不用手电都能畅通无阻,自然也能将他的诚意收进眼底。

    “郑先生,我可以……”青年鼓足了勇气。

    郑之覃抚摸青年的头发:“我恋丑。”

    “……”青年眼不眨地接道,“我长得很丑的。”

    郑之覃笑:“撒谎。”

    青年得心脏砰跳,他以为男人是在调情,却没想到对方下一句是,“你只是一般丑。”

    郑之覃拍拍被击得想要用耳机线上吊的青年,弯腰在他耳边低唤:“宝贝。”

    青年垂下去的尾巴向上翘了翘,就在他快要重拾信心的时候,听到郑之覃用温柔迷人的声调了两个字。

    “让让。”

    青年咬牙,那老家伙不是受了情伤,正在虚弱期,很想被拥抱吗,难道是他看走眼了?

    越想越屈辱,青年口罩下的脸一阵青一阵红,他抓着手机的手指倏地变得僵硬,有人在看他!还不止一个!

    有种几个同事在公司茶水间闲聊看八卦的错觉,而他是八卦的主角。

    青年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他不敢多待,惊恐地追上郑之覃。

    “郑先生,有人……有鬼……”

    “走前面。”郑之覃。

    青年眼里的慌乱滞了下,转变成不自然:“你是不是又觉得我……”

    郑之覃笑得眼角带起细纹,口中的话却极度森冷残酷:“再一个字,我把你丢到它们堆里。”

    青年赶忙跑到他前面去了。

    郑之覃在原地驻足,他往后看,黑暗中没有一丝异常。过了一会,他才继续走动。

    .

    不多时,走在最前面的陈仰停了下来,队伍里响起嗡嗡声,他们不知道是不是又出了什么状况。

    陈仰原本停下来,是因为路堵住了,他正要换条路走,却又把抬起来的脚放了回去。

    他的正前方是一堆杂物,桌椅什么乱七八糟的堆在里面,中间有个空隙,一把不知从哪过来的黑线交错在其中。

    黑线上面没有灰。

    陈仰的第一反应是,有人进过那个空隙,还是个瘦子,硬生生在没弄断黑线的前提下挤进去的。

    是不是上一批任务者,他们到过这里?

    陈仰看看自己,看看空隙的间距,放弃了,他瞥朝简,更不行。

    于是陈仰回头看身后的队友,了目前的情形。

    “反正那些线弄断了也死不了人,全拽掉拉倒。”老肖不耐烦地道。

    “以防万一还是别了,况且就算把线都搞断了,里面的空间还是,只能偏瘦的人进去。”陈仰问道,“谁进去?”

    乔姐要试,但她穿着旗袍,很容易走光,她不介意,陈仰却不同意她那么干。

    陈仰无视她的坚持,视线往其他人那扫,他把最坏的情况清楚:“里面不知道有什么,有没有危险,女孩子的体能不占优势,最好是个瘦点的男性进去,逃的时候能快点。”

    这话消了几个任务者的积极性,他们犹豫着犹豫着,就歇火了。

    “我试试。”张劲扬从后方错身上前。

    陈仰看一眼他厚实的肌肉:“你还是回去吧。”

    张劲扬黑了脸。

    “还是我来吧。”江江擦过张劲扬,他的脸刚好冲着对方的胸肌,有种要闷死在里面的感觉。

    出来的时候,江江大口呼气:“哥们,你胸好深。”

    张劲扬笑:“我拳头还硬,要吃吗?”

    江江默默转头看陈仰:“陈先生,我进去了,你掩护我。”

    陈仰:“……去吧。”

    江江把背包给过来的同伴,他心靠近那些黑线,侧身往里钻。

    “怎么样,行不行?”同伴凑头。

    “当然……不行不行不行,疼疼疼,肉疼,快把我拉出来!”江江发出杀猪似的惨叫。

    同伴把他拉出来的时候,他的肩膀已经擦红了一大块。

    “我不知道我长膘了。”江江满脸沉痛。

    同伴摸他脑袋:“你蠢嘛。”

    江江见同伴往杂物堆走,他的嘴巴惊讶地张大:“北北,你去啊?”

    齐北懒得废话,他一通操作猛如虎,然后卡在了入口处,他淡定地退出来,指向队伍里的一个身影:“他可以。”

    陈仰的视线和手电一起移了过去,齐北推荐的是瘦得很厉害的林书蔚,他喊了声。

    林书蔚垂着眼皮从队伍里走上来,他摸两下口罩,抬眼跟陈仰对视了几秒,就弯腰去钻空隙。

    陈仰没有完全放心,林书蔚虽然瘦,但他身形跟自己差不多,骨骼摆在那。

    然而林书蔚很顺利,他一寸一寸往里挪。

    队伍后面的人焦急地询问。

    “成功了吗?”

    “好像是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林书蔚进去了。

    陈仰激动得想要亲朝简,挨到他的时候才想起来两人都戴着口罩。

    朝简碰了下他的额头。

    陈仰被碰到的地方划过一丝躁感,他咳两声,问林书蔚怎么样?

    “墙上有字!”林书蔚在那个空隙里举起了手机,“像是刀刻下来的。”

    陈仰立刻问:“什么字?”

    “刻的一句话。”林书蔚一个字一个字看完,呼吸停住了。

    ——都走到这了,不甘心。

    这是墙上刻的字,最后一笔划得既长又深,像是生命的最后一程。

    林书蔚被一股苍凉的情绪冲击得落下泪来,他攥了攥口罩边沿,呜咽着念出那句话。

    陈仰一愣,一句话八个字,透露着浓浓的讽刺和无望。

    刻字的那个人不甘心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陈仰想多了,想错了,他怀疑留下这句话的人跟他一样,也是知情者,知道这是进最后一关前的考核区。

    陈仰把朝简拉到一边:“我记得你审核任务是随机的,那有没有可能两批任务者……”

    朝简知道他的想法:“有可能。”

    陈仰的猜测渐渐成型,他和那个人恰巧进了同一个考核区,对方不甘心是因为快要到终点了,却出现了某个变故,走不了了,停下来了。

    会是什么变故呢?

    当初那批任务者没得到口罩,只能用手捂口鼻?队伍里起了内讧?陈仰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朝简抚了抚他绷起来的背脊。

    那空隙里没有别的发现,林书蔚拍下那行字就出来了。

    陈仰看林书蔚拍的照片时,队伍最后的郑之覃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前面,站在他旁边。

    照片拍得还算清晰,能看出墙上的每个字的痕迹。

    陈仰敏锐地察觉到郑之覃的呼吸有变,他扭过头,目光审视:“怎么了?“

    “没什么。”郑之覃,“我在想,这人刻字的时候是抱着的是怎样的心情。”

    “很明显啊,不想放弃,可是没有机会了。”陈仰完就问林书蔚能不能把手机传给队伍的其他人看,地方窄,他们不能全挤过来,这会已经在闹了。

    林书蔚同意了,他深陷在前人留下的绝望里,出不来。

    前途漫漫,生死的关卡太多了,他不敢奢望能走过终点,只想去终点看看,不知道这个愿望能不能实现。

    郑之覃从陈仰手里接过手机,背身朝队伍里走,那是他的字,他写的!

    曾经他就是走到了这里,停在了这里。

    然后他被二次重置。

    现在又回来了。

    那个空隙看他了,以他的身形,除非只剩下一把骨头,否则是进不去的。

    重置前的最后一个任务里,他竟然瘦成了那副德行。

    郑之覃的喉头动了几下,这次他是重蹈覆辙,还是往前迈……

    “郑先生,手机。”

    郑之覃扫了扫正在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的阿缘,这才发觉自己攥着手机没松手。他笑笑,松开了手指。

    .

    前面的通道旁边有一个房间,是体验馆的饮水间,但如今已经坍塌,很多水瓶倒在一边,玻璃杯碎落一地。

    陈仰看了看叠放着的一次性杯子,用手轻轻一碰,杯子就风化成了粉末。

    “哎?下面好像有东西。”一个任务者发现倾倒的桌子下面压着什么东西,他翻开一看,发现不过是瓶桶装水,只不过水早就彻底发黑了,还有些粘稠,他下意识地晃了晃桶。

    “你别……”一旁的艾鱼刚要出声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桶装水的封口因为时间太久损坏了,被那任务者这么一晃,随即脱落,里面的黑水汹涌地淌出来,臭气熏天。

    “啊!好臭啊!”空气中的臭味弥漫开来,这种恶臭难以形容,戴着口罩都没用,大家纷纷按住口罩后退,有些对气味敏感的人,甚至开始干呕起来。

    “怎么会这么臭啊?”

    “受不了了,要死了我。”

    “呕!”

    干呕的人很多。陈仰也犯恶心,要不是口罩不能摘,现在他已经把胃里的东西全部吐完了。

    朝简掐他手上穴位,见他好受点,便低声道:“哥哥,记住我掐的几个地方。”

    陈仰满头冷汗地“嗯”了声。

    过了很久之后,气味变淡了很多,呕吐也停止了,大家缓了过来,半条命都快没了。

    “大叔,这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吗?你的手能不能别这么欠?” 有人责怪刚才的任务者害人。

    “就是,神经病啊你!”

    “老子他妈的真想抽你一顿!”

    “……”

    面对大伙的指责,那任务者虽然心中不满,却也无法反驳,毕竟这件事确实是他引起的。可当他转头看向张劲扬的时候,发现对方竟然还在干呕,他心中的不满顿时加重。

    这家伙要不要这么装啊!大家都没事了,就他还在呕,有那么臭吗!

    “哎,哥们,差不多得了啊,别呕了。”他走过去,拍了拍张劲扬的背,身材真结实。

    然而经他这么一拍,张劲扬却呕得更严重了,他暴露在口罩外面的脸色涨红,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会把舌头吐出来。

    渐渐的,大家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这水虽然有点臭,但也不至于这么恶心吧。

    “张劲扬,你的肚子是不是不舒服?”陈仰走了过来,他发现张劲扬一直使劲捂着自己的肚子。

    “呃!呃!”张劲扬已经不出话了,只能用嗓子干出了两声。

    陈仰的神色愈加凝重,他正要把手机的光对准张劲扬,就见对方扬突然一把抓掉了脸上的口罩。

    “你干什……”陈仰浑身僵冷。

    张劲扬的肚子开始发胀,他张大嘴巴,喉咙急速滑动,似乎有什么正在一点点向外挤出。

    “快离开这里!”陈仰完就抓着早就等他带离的朝简,两人一块离开饮水间,一些完全相信他的人也赶紧跑走,而个别反应慢的仍然在状态外。

    “啊?怎么了?”有人想要询问。

    忽然,

    “呕!”张劲扬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凸起,一团白色的丝状物从他的嘴里喷了出来,他踉跄着向屋子里的两个人求救。

    张劲扬是地下黑拳的,他的挣扎过程持续了好几秒,那两个人在混乱中被他扯开了口罩,他们全部抓着自己的脖子,很快就栽倒在地。

    张劲扬还在吐丝,像是要吐完为止。

    外面的陈仰等人集体噤声,眼前的情形是广场的缩版,他们不明白的是,张劲扬连耳机都没碰过,为什么也会和那些戴了耳机的人一样。

    陈仰的脑海深处冷不丁地飘出一个记忆片段,他的面色骇然:“快走。”

    “老弟,那张兄弟是怎么回事?”张琦跟着陈仰。

    “是孢子。”陈仰。

    “孢子?”张琦和听到这个词的任务者都蒙住了。

    “嗯,那些白色的丝状物里应该含有许多的细孢子,它们可以无形的寄生在人的体内。”陈仰的声音艰涩,他是通过尹岛的植物变异推测出来的。

    这就是为什么张劲扬一直好好的,却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始发作的原因,他吸进去的孢子无声无息地生长,发育成熟了。

    众人闻言,不由都了个冷颤,他们加快了逃离的步伐,同时也很崩溃,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的体内有没有孢子。

    陈仰停在墙边,抓着手机的手垂下去,他现在大概知道那个人当时出了什么变故了。

    就是孢子,防不胜防。

    那个人可能已经查到了这个任务的根源,或者是去往最后一关的出口,才留下了那三个触目惊心的字:不甘心。

    陈仰能感同身受,他心脏抽疼,眼前发黑,快要喘不过来气了。

    朝简把全身冰凉的陈仰捞进了怀里,他明知自己不能参与还进来,纯碎是找罪受,可他又不可能不跟着。

    不可能不跟着的……

    朝简隔着口罩吻了下陈仰的发丝,哥哥,我在的,我一直都在,不管去哪,我都会陪着你。

    墙边的光逐渐减少,越来越多的人关掉了手电,他们在压制不住情绪的那一刻,把自己掩于黑暗中。

    二十一人的队伍变成了十八人,其中有大部分都不熟悉陈仰,不是他的老队友。

    那大部分里面有三五人开始恨起了陈仰,他们认为都是他的错,非要进来,要是待在门口就不会这样了!

    失去理智的他们俨然忘了,不论是在哪,只要身边有人被孢子寄生了,都一样会爆发。

    而且他们如果出去了,就会发现那七八个没有跟进来的队友早就变成了灰烬。

    陈仰没有在意那几道失控的视线,他不想好好沟通,更不可能耐心地安抚他们。

    走在钢丝上面的陈仰自己都要掉下去了,顾不上别人。

    艾鱼觉得陈仰和善可亲,所以她开手电,抱着工具包走近些,红着眼问出快把自己逼疯的问题:“陈先生,你知道怎么确定自己有没有被……”

    陈仰的眼角同样很红,他迟缓地摇了下头,不知道,确定不了,张劲扬的例子透露出一个信息,孢子成熟前是没有征兆的。

    当然,也不排除是张劲扬粗神经,有异常却以为是胃不舒服,没多想。但那异常肯定不大,不然张劲扬就算再粗神经,也会告诉他。

    也许这里的所有人都已经被孢子寄生了……

    陈仰借着艾鱼手机上的那束光,挨个把队友看了一遍,不论是新队友,还是老队友。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朝简身上,没有再移动,不走了。

    “老弟,我们去哪?这个体验馆都是相通的,我们差不多走完了吧。”蹲着的张琦扶墙站了起来。

    陈仰还没回答,老肖就道:“我刚才在墙上看到了平面图,这里还有个地下二层,是个机房。”

    “那就是地下二层。”陈仰。

    一楼的尽头是盘旋而下的楼梯,通向幽暗未知的地下二层。

    还是陈仰带队,过了会,大家发现他一直在用手机左右照射着什么,起初他们以为他只是在探路,直到他的脚步缓缓停下。

    “老弟,有什么问题吗?”后面的张琦紧张起来。

    “哒哒……”下面的幽暗中,似乎有石子样的东西滚落。

    陈仰的指尖在朝简的手背上点了点,他面对黑暗,冷声开口:“你一直在我们前面,是什么意思?”

    众人闻言当场哗然,不会吧,前面有人吗?他们伸了伸脖子,可他们除了幽深的黑暗,什么都看不清。

    “这个工作证是你掉的吧?”陈仰拿出他前不久让朝简捡起来的一样东西。

    “为什么不话?还有,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他的心态崩了,语气是从没有过的火爆恶劣,“是剪刀吗?”

    周围人都有些发愣,他们都无法想象,前面竟然一直有人,手里还拿着剪刀,“这个人”他到底想干什么?

    体验馆的鬼魂不是这个出场模式啊。

    所有人一齐把灯光照向下面,希望可以穿透黑暗看清“这个人”,然而下面太黑了,加上空气中浓郁的灰尘,让他们能看见的范围非常有限。

    大家注视了很久,却依然没有任何发现,他们就这样在原地僵持了很长时间,直到陈仰:“可以下去了。”

    这段楼梯并不长,但一群人却觉得这些台阶仿佛没有尽头一般,他们走了很长时间,一路上他们没有任何发现,更没有看见什么人,这让他们一度怀疑,陈仰是不是产生了幻觉,“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直到他们下到了地下二层,在一处石台上,他们看见了那把闪亮而冰冷的——剪刀。

    没人话,现场鸦雀无声。

    陈仰走了过去,他并没有急着去碰剪刀,而是用灯光在周围心地照着,连一些隐秘的角落都不放过,直到他确认没有异样之后,他才把剪刀拿了起来。

    这就是一把普通的剪刀,像是被人刚放上去的,上面没有一丝灰尘。

    陈仰把剪刀拿在手里翻看了一会,后面人见没有异常发生,都围了过来,他们好奇地看向那把剪刀。

    张琦从陈仰手里接过剪刀,心地查看起来:“老弟,你是怎么发现的啊?”

    陈仰:“感觉吧。”他其实并没有看见,只是感觉有那么个人在他前面走,踩到工作证才确定的。

    “我看看。”身后的江江一把从张琦手里拿过剪刀,好奇地翻看,“这把剪刀跟普通的相比,没有什么不同啊。”

    “江江!你干什么?”就在众人把注意力放在周围的时候,有人忽然发现了江江的不对劲,他竟然在把剪刀往自己的喉咙上剪。

    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少数几个人注意到,一只由黑灰形成的人类手臂,正从江江的背后伸出,绕过他的脖子,然后抓在他的手上,控制着他狠狠地剪了下去。

    电光石火之间,齐北扑了过去。

    “哧”

    刀剪开皮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陈仰头皮发麻地挪动手电照过去。

    齐北的一只手被剪掉了半个手掌,鲜血直流。

    陈仰大叫:“阿缘!”

    阿缘赶紧会意地把自己的背包放下来,翻出里面的几个袋子。

    有的人运气就是好,比如齐北,队伍里有外科医生,又有药物,他的伤口及时得到了处理,尽管粗糙。

    齐北看着像有钱人家的少爷,却是个能忍的,他全程没哭喊,只是闷哼了几声。

    江江傻傻地站着,全然没了先前的劲劲感。

    老肖也没趁机嘲几句,他把地上另外半个血淋淋的手掌捡起来,用塑料袋一装,丢到了江江怀里。

    江江两手捧住,眼泪直飙。

    陈仰没安慰江江,他盯着那黑灰,眼看对方凝聚成了一个人形,是个阿姨,看穿着是做的清洁类的工作。

    工作证上只有一个名字,赵晖明,没照片和职称,陈仰还以为是男的,他捏着工作证,什么话都还没,那阿姨就瞪着一地的血迹,尖叫着躲开。

    “是个疯子。”乔姐道,“生前就疯掉了,死后还疯着。”

    陈仰:“她剪什么呢?”

    “你觉得体验馆有什么需要剪的?”乔姐反问。

    陈仰想到了一样东西:“耳机线?”

    “疯疯癫癫的,剪多了,剪上瘾了,看到哪个都想剪断。”乔姐扫向抓着剪刀的妇人,又看傻兮兮的帅哥。

    江江脖子凉飕飕的,他哭着喊自己的同伴:“北北。”

    齐北青白的脸上全是冷汗。

    “我长记性了,我以后一定都听你的。”江江捧着半个还有点热的手掌,他决定痛改前非,并且为同伴当牛做马。

    齐北一个字都不信,他十分敷衍:“行了,知道了。”末了警告道,“你别擦眼睛!”

    “好,听你的。”江江放下快要碰到眼睛的手。

    “咔嚓咔嚓”

    “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大家全都被这声音搞得全身发毛,有人想走,但看其他人都在,就艰难地忍了下来,很受折磨。

    阿姨拿着剪刀在半空中剪个不停,嘴里神神叨叨:“剪掉就没事了……剪掉就没事了……”

    “为什么剪不完……啊啊啊!!!”她发出一串凄厉的叫声,手里的剪刀掉到了脚边,“都死了,全死了。”

    大家不知道怎么跟疯鬼交流,只能听她自己,看她能不能出对他们有用的信息。

    然而阿姨没有话,她浑浑噩噩地站着,脸部开始出现尸斑。

    不一会,有白色丝状物飘下来了,刺激到了阿姨,她一把抓起脚边的剪刀,将刀尖对着丝状物:“别过来……别过来!”

    “呕……”阿姨人已经腐烂了,她还是会做出呕吐的动作,只是吐不出东西,“气流,气流来了,快跑……王姐,张哥,快跑啊……跑不了,剪那些线,快点剪……”

    陈仰捕捉到了一个词,气流,这里哪来的气流啊,时空有问题吗?他做过几个跟时空有关的任务,多少有点了解,只是现在一时半会想不出正确的方向。陈仰举着手电在地下二层扫动,机房的门是开着的。

    “快跑!快跑快跑,怪物来了!”阿姨跑进了黑暗中,咔嚓咔嚓声响了几下就没了。

    “什么气流,什么怪物?不会是空间错乱了吧?”队伍里也有人接触过时空类的任务。

    “难道不是诅咒吗?”

    “本来我也以为是诅咒,但气流这个信息一出来,我感觉诅咒就……”

    “……”

    “先去机房吧。”陈仰进去的那一刻,脚步猛然一停,怎么回事,他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错觉吧。

    朝简立在原地,没动。

    陈仰也因此留在原地,一两秒后,他的瞳孔缩了缩,不是错觉,真的有声音。

    “嗞嗞……”

    从他的外套左边口袋里发出来的。

    那口袋里只有一个……陈仰快速摸出医生给他的银色MP3。

    一直不开的MP3现在自动开了!

    大家全都围了过来。

    MP3正在亮屏。

    陈仰紧盯着MP3,余光不经意间在队友之间瞥动,他的脸色一变,“林书蔚跟郑之覃呢?”

    大家这才发觉少了两个人,在这时候不见踪影,基本可以确定是什么情况了,他们顾不上同情队友。

    陈仰跟朝简对视一眼,捏紧了手中的MP3。

    阿缘回头望着黑黝黝的机房门口,眼眶红彤彤的,她垂了垂眼,无声地溢出一声叹息。

    一楼的空隙里,林书蔚靠坐在墙边,怀里抱着一个蓝色保温杯,他的手托着毛糙的杯子底部,一下一下抚摸。

    有串脚步声往这边来,没有灯光,预示着来人的身份。

    林书蔚往出入口方向挪了挪,他透过那些交错的黑线看外面:“郑先生,是你吧。”

    郑之覃蹲了下来:“你吸入了孢子。”

    林书蔚抚着保温杯的手一紧,杯子被他摁得贴近他难受不堪的腹部,他的额角在一抽一抽地鼓跳。

    郑之覃点了一根烟,口罩摘不了没法抽,他就用手夹着。

    一缕缕的烟味穿过黑线飘向林书蔚,他仓促地了声“对不起”,就痉挛着抓开了口罩,歪着头干呕。

    “我遇到过一个老任务者……”林书蔚捂住嘴拼命吸气,可他还是想呕吐,“他只有我一个人走,才能看到终点,我想看终点,我真的太想看了,所以我放弃了我的队友们……”

    “可是他骗我!”

    林书蔚瘦削的脸扭曲了起来:“他骗我,我一个人走了,也看不到终点……”

    郑之覃道:“也许他没骗你,只是世事难料。”

    “世事难料……也对……难料……”林书蔚轻轻地笑了一声,他抖着手把保温杯递出去,“郑,郑先生,这是我和我的队友们共同用过的杯子,你带我们看看终点,求求你,带我们……”

    林书蔚狰狞地呕吐,一大团一大团的丝状物被他吐了出来,他两只手大力抠住鼓胀的腹部,双腿在地上乱蹬,喉中发出野兽濒死的嘶鸣,有不甘,更多的是解脱。

    郑之覃看看那个保温杯:“我作为一个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到终点的人,受不住这份遗愿。”

    空隙里的人没丝毫声响,他的头歪在墙上的那行字旁边,爆突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一处方向,最后一团白丝从他僵硬的嘴里飘出。

    郑之覃拿走了冰冷又老旧的保温杯,留下了那根燃烧着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