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二月的京师,晨风依然冻得人指发麻,然王宅院中那棵大梨树却已花开如雪。
淡金色的晨曦爬上窗格,王濯缨一将发束固定在头顶一推开窗户,旋即取下嘴边叼着的发带将头发束好。
正在院中扫地的老仆井叔听到响动,头也不回地道:“姐,你练刀便练刀,将梨花削成这样,今年是不想吃梨果了吗?”
王濯缨在屋中笑道:“不是你花少些结的果子才又大又甜吗?”
“你呀,定是知晓今年这梨果成熟之际,你早已嫁入陆家,才这般不珍惜。”井叔也呵呵笑道。
王濯缨:“井叔你少拿嫁人之事打趣我,我又不会害臊。”
井叔闻言愈乐。
少倾王濯缨整理好衣冠,将长刀珍而重之地配在腰间,出门来到院中。
正值豆蔻的少女,一身男子装扮衬得身材纤长挺拔,柳眉弯弯如春色温柔,点漆双目清亮灵动顾盼神飞,饱满的双唇一抹轻粉,如菡萏清艳,如甜桃诱人。
井叔抬头见了她这身装扮,又开始叨叨:“今日休沐,你怎么还是这副装扮?你与陆公子婚期将近,也该学学做女子装扮才是。”
“等成亲之后再吧,我如今还是锦衣百户,在其位就要司其职。倘若我做女子装扮出门,路遇巨盗飞蹿,你我是抓还是不抓?若抓,一抬腿撕破了裙子,一转身甩掉了钗环,岂不叫人看笑话?若不抓,对不起陛下恩赐的这身官服。”王濯缨振振有词。
井叔无奈:“得得,不过你。”
王濯缨笑而问道:“今天中午咱们吃什么呀?”
“你昨日不是想吃鸡?”
王濯缨一指点上下颌,道:“我如今想出去逛逛,若是回来早,我就买只活鸡回来,若是回来晚,我就直接去酒楼买只烤鸡回来。”
井叔道:“随你高兴,我且做几个素菜等你。”
王濯缨遂脚步轻快地出了门。
到了街市上,见路人都朝着一个方向涌去,似有热闹可看。她也正想前去,忽见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贴墙蹑足鬼祟而行。
“何满,你站住!”她轻喝道。
那本欲混进人群偷偷溜走之人被喝破行藏,心中暗啐一声倒霉,转身嬉皮笑脸迎上前来向王濯缨作揖:“王百户早。”
“这大早上的,你偷偷摸摸干什么去?是不是又去赌了?”王濯缨抱着双臂问道。
这何满原也是官宦之子,与王濯缨住在同一条巷中,后他父亲因弹劾在宫中陪陛下求仙问道的道士触怒龙颜而遭廷杖,心气郁结伤势久而不愈,半年之后便去世了。这何满乃是家中独子,父亲既不在,母亲又管不住他,加上家中少有薄财,便被京中恶少地痞勾搭着染上了种种恶习,弄得荡尽家资,连宅子都给典卖了。若非王濯缨拉他一把,此刻怕是早已流落街头。
“哪能呢?我就是去看个热闹。”何满赔笑道。
“看热闹?”王濯缨将他上下一扫,问道“你常佩戴的那枚核雕呢?”
何满惊:“我少带一枚核雕你也知道?”
王濯缨挑眉看他。
何满苦着脸从袖中拿出那枚鱼戏莲下的核雕挂件,道:“实不相瞒,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所以我准备把这挂件拿去当了,给老娘买几只肘子补补。”
王濯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枚雕刻精致的挂件,问他:“你准备当多少钱?”
何满察言观色,明白王濯缨看出他少佩一枚核雕并非是因为注意他,而是因为在意这枚核雕,当即道:“王百户你若想要,我给你熟人价,三百两银子。”
王濯缨一惊,轻斥道:“三百两,你怎么不去抢?”
何满忙道:“王百户,这可是却枫斋主的作品,却枫斋主你知道吧,就是却枫斋幕后掌柜的。却枫斋虽有核雕千万件,但出自却枫斋主之的却是屈指可数。听闻那却枫斋主近年来已不再雕刻,所以他的作品在行内可是有价无市。若非急等着用钱,我还舍不得出这枚核雕呢。”
王濯缨不话。
何满试探道:“王百户,那陆千户家资巨万,您不会连区区三百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吧。”
王濯缨道:“我一年俸禄也就一百二十石,哪来的三百两银子给你?”
何满一噎,讪笑道:“王百户真乃锦衣卫中独一无二的一股清流。”锦衣卫谁靠俸禄过日子啊?时人皆知陆巽巨奸,身为他未过门的妻子,王濯缨却是如此正直单纯,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既知自己买不起,王濯缨便不再纠缠,问他:“前方发生何事?为何这般热闹?”
何满道:“听闻有倭人摆设擂台,以切磋为名,以重金为饵,肆意屠戮我大明子民。”
王濯缨蹙眉:“屠戮?”
何满点头:“听闻摆的是生死擂台,所有上台者皆需先签下生死不论的契书,因为都是自愿的,所以官府也管不着。”
当下两人便往人群蝇聚处疾步行去。
待挤到围聚在擂台四周的人群前头,恰好看到一名男子浑身是血生死不知地被一名身着黑衣持双刀,头戴黑色皮质抹额的女子给踢下了擂台。
围观众人哗的一声惊呼,纷纷让开。
那东瀛女子站在擂台边缘,握还在滴血的弯刀,居高临下目光睥睨地扫视众人一眼,了句倭语。
台上居然还有翻译,跟着道:“还有人想上来挑战吗?”
望着台上的斑斑血迹,台下一片沉默。
那女子又叽里咕噜了一通。
翻译道:“女人和金子都激不起你们的斗志,你们大明的男人都是孬种吗?”
当下便有人当不住这激将之法,腾地一声跳上擂台,大声道:“你个东瀛娘们儿谁是孬种呢?”
那东瀛女子虽然听不懂他什么,但看他那神情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她轻蔑一笑,让翻译将生死状递给他。
上台男子也不去沾印泥,自己咬破拇指在契书上按了个指印。
这男子是有几分武功在身的,可东瀛女子显然技高一筹,交不过十来个回合,那男子便落了下风。
东瀛女子颇为毒辣,也不干脆利落地将他打败,仗着自己刀法快左一刀右一刀专挑男子的关节要害划割。如此下去,即便那男子最后能保住一条性命,也必成废人一个。
“这女子好生狠毒!”何满切齿道。
台下凡是看得懂的,都是如何满一般心声,但那东瀛女子武功委实高强,纵都觉着她残毒暴虐,奈之如何?
东瀛女子戏耍够了,正待一刀划断男子脚筋,忽的斜刺里横来一把刀鞘将她的弯刀挡开。
东瀛女子旋身站稳,抬眸看向来人。
来人虽做男子打扮,但那身段那脸蛋,还不至于让东瀛女子认不出她是个女子。
东瀛女子了句话。
翻译:“你知道这样是破坏规则吗?”
王濯缨放开搀扶重伤男子的,对东瀛女子道:“阁下武功高强,他不是你的对。我代他跟你打,不知阁下敢应战否?”
翻译如实转告。
东瀛女子一抬下颌。
翻译又取出一张生死状让王濯缨签,王濯缨伸指沾了印泥在右下角按下自己的指印。
台下之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上台的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当然是女的,你没看着那脸蛋生得多俊?比这东瀛娘们儿俊一千倍。”
“刚她背对着我的,倒是没看着。这女的能行吗?”
“瞧她方才飞身上台那一刀,应该有点货,且看看吧。”
一名脸上有麻子,目光炯炯短粗精悍的中年男子从外围混进人群中,看着擂台上。
与此同时,擂台斜对面一间茶楼的二层,临街的窗户打开了两指宽的一条缝隙,窗户里头隐隐露出一抹白影。
见王濯缨在生死状上按了指印,东瀛女子一甩弯刀上的血滴,绕着王濯缨转圈。
王濯缨就站在原地,任对鹰视狼顾,她岿然不动。
台下之人屏息而视,不远处有那市井无赖设了摊子,诱人押注谁赢谁输。
何满瞧了台上几眼,忙不迭地挤开人群来到那赌摊前,问了下赔率,将自己浑身上下值钱的物件,包括发簪腰带都摘了下来,往摊上一按。
旁人笑道:“还有底裤呢,不脱下来押上?”
何满瞪人一眼,中气十足道:“押王濯缨胜!”
台上,东瀛女子欲探王濯缨深浅,见王濯缨一直不动,她到底是按捺不住,飞身上前双刀如燕翅张合,对着王濯缨削去。
王濯缨足下微动,差之毫厘地避开。
东瀛女子停也不停地反回砍,王濯缨再让。
如此三番,台下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道:“到底行不行啊,怎么光躲不还?不行就下来,逞什么能?”
旁边有人大声斥道:“你行你上!人家好歹有这个胆子上了,你站在下面逞什么嘴皮子功夫?”
那人还想还嘴,一抬头见周围人都对他侧目而视,怕犯了众怒,遂哼了一声不再开口。
三招过后,王濯缨站定,对那东瀛女子道:“让你三招,算我尽地主之谊。此乃我大明儿女的气度。”
翻译传达过去。
东瀛女子短喝一句,似是动了气,翻译还来不及转述她的意思,她便再次双刀连番砍来。
这一回王濯缨拔了刀。
很多人也是在此时才意识到,方才面对东瀛女子连番狠辣刁钻的攻击,王濯缨竟是连刀都没拔的,顿时信心大增。
而王濯缨也没让他们失望,方才没刀在,她虽动作敏捷身材挺拔,但因纤细,不免给人荏弱之感。但是刀一旦在,她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大不一样了。
你若定要人出哪里不一样,那不出来,但确实不一样了。
刀一亮出来,王濯缨一改之前只守不攻的态度,黑亮如缎的发束在风中一扬,她迎着东瀛女子的攻势便上去了。
两人甫一交,东瀛女子便觉不对。她自认对明国的武功招数是极有了解的,所以才敢在这里设擂挑战。可眼前这女子的刀法竟不属于她所熟知的任何一种。每一招都似曾相识,却又给人杂乱无章之感,最要紧的是,这女子出刀的速度极快,且攻势极其凌厉,与她烟雨丹青般清丽的外貌极其不符。在这般快而凌厉的攻势之下,东瀛女子左支右绌,渐觉不敌。
台下之人只听一阵极快的刀剑叮当之声,瞪疼了双眼也看不清王濯缨的招数,只看到东瀛女子步步败退,两把刀都架不住王濯缨一把刀。
不过十招,东瀛女子,败。
王濯缨依然是身姿挺拔地立在擂台上,脸不红气不喘,垂眸看着肩头受伤双刀拄地、气喘吁吁半跪在那儿的东瀛女子,缓缓道:“不过泛泛之辈,哪来的底气到我大明的地盘上来放肆!”
翻译站在一旁不吱声。
王濯缨一个眼刀过去,道:“翻译啊!”
翻译这才支支吾吾地将她的意思转达给东瀛女子。
东瀛女子低着头,默不作声。
王濯缨转身要下台。
那东瀛女子却突然暴起,自背后双刀砍向王濯缨的脖子。
“心!”
“卑鄙!”
台下众人惊呼。
王濯缨却似早料到她会如此,千钧一发之际上半身姿势刁钻地往后一仰,横刀上挑。
东瀛女子猝不及防双腕筋被断,双刀当啷落地。她跪坐在地,看着自己被废的双悲号不止。
“你这般武德,以后还是不要碰刀为好。”王濯缨迎着东瀛女子冷毒的目光一字一句道。
这时不知从何处钻出一伙儿东瀛人来,两人将东瀛女子搀扶下去,另一名身材壮实的东瀛男子来到台上,对王濯缨了句话。
翻译:“姑娘武功了得,可敢再战一场?”
台下观众不答应了,大声起哄道:“干什么?输了就不让人走,输不起直啊。”
“就是,什么东西!”
王濯缨抬制止众人喧哗,朗声道:“我大明泱泱大国礼仪之邦,岂惧区区恶客。”她英姿飒爽地冲那东瀛男子一伸:“请!”
谢谢留下爪印的亲们,挨只(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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