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次日一早,王濯缨穿上飞鱼服佩上绣春刀,收拾整齐后,带着调任书去当地的锦衣卫千户所报到。
她的容貌身形一看便是女子,却又穿着锦衣卫的官服,骑马行在街市上,路人莫不对她侧目而视,交首窃语。
王濯缨早已习惯,自然也不会当回事。她明白,若非当年父亲救驾有功,而圣上又当众承诺可以满足她一个愿望,就凭她一介女子,是万万当不上锦衣卫的。
她并不觉得自己离经叛道,她只是想有个地方让她可以名正言顺地用她的刀,有个行当让她可以凭一己之力养活自己。
不多时来到了当地的千户所,王濯缨下马四处一看,见此处环境清幽,地段却并不偏僻,实是做足了闹中取静的功夫,自然也彰显了锦衣卫在当地的地位。
听闻这里的锦衣卫千户乔永康是当今太子妃的表叔,靠着这层裙带关系才混上了千户的位置,也不知道人好不好相处。
她将马拴在台阶下的拴马桩上,上去向守门的校尉亮了百户牙牌,校尉颇是惊奇地看了她好几眼,这才进去通报。
王濯缨在门口等了片刻,跟着出来的校尉进了府衙,穿过长长的甬道,来到一间大堂内。
现下时辰还早,大堂里寥寥几个人,或坐或站地在那儿聊天,见王濯缨进来,都回首看她,目光猎奇者有之,惊艳者有之,不屑者有之,总之都不是什么友好的样子。
王濯缨也不在乎,她是到这里来当差的,不是来交朋友的。
只是主座上无人,下面这几个都看着她不话,她一时不能确定乔永康到底在不在。
“请问,乔千户何在?”她开口问道。
几个人抱着胳膊在那儿笑,彼此间眉来眼去,无人回答她。
王濯缨在这一刹那敏锐地捕捉到他们的敌意,只是不知道这敌意到底从何而来。
“请问,乔千户何在?”他们不回答,她便再问一遍。
“乔千户还没来。”
一名翘着二郎腿坐在右下首座,一直拿着刀修指甲,从王濯缨进门之后就没正眼看过她的年轻人开口道。
“不过,”他收起刀身子往后一仰,靠着椅背转过脸来,右眼眼角长着一颗黄豆大的痦子,“在千户来之前,我们可以按照惯例把该走的程序先走一下。”
“什么程序?”王濯缨问。
“你进来时,看到外头那个校场了吧?”
王濯缨点头。
“我知道,你在京城时,是在皇宫里当差的。但是各地有各地的规矩,我们这里没有关系可走,具体担什么差事,只看你有什么本事。正好也让我们领教一下,名扬四海的大明第一刀,到底有多厉害。”乔华道。
王濯缨听他这话,便知所谓的走程序不过是托词而已,他们只是不服她大明第一刀的名号,想要给她下马威罢了。
“圣上兴之所至恩赐我这个封号,我自知受之有愧,只是皇恩浩荡,不受即为不敬,故此才厚颜担了这虚名。我大明幅员辽阔人才辈出,比我厉害的,自然是大有人在。我看也不必如此麻烦,哪处缺人,我便去哪处即可。”她谦逊道。
乔华道:“你若是这样,那不好意思,我们这儿哪儿都不缺人。”
堂中几人闻言又笑了起来。
王濯缨见话不投,便往旁边走了几步,面向大堂门外,气定神闲面色平静。
乔华见她一介女子脸皮居然如此之厚,心中怒气丛生,当即朝旁边一个总旗模样面庞白皙俊秀的男子递了个眼色。
男子会意,当即道:“都女子不应当锦衣卫,我瞧着这女子当锦衣卫,倒比男子更沾光,只要爬对了床,什么样的封赏要不来?”
这话委实难听了点。
王濯缨虽因练武性子较一般同龄人更沉稳些,但毕竟还年轻,不具备唾面自干的城府。
再加上对方这话明明是她是靠上陆巽的床才得到大明第一刀的封号,想起陆巽的始乱终弃负心薄幸,她便更生气了。
“你谁啊?”她脸微微一侧,瞟着那男子问。
男子本不欲理她。
“怎么,敢当面讽刺我,却不敢自报姓名,是怕我记仇,还是怕你口中我的靠山为我报仇啊?”王濯缨道。
那男子白皙的面庞猛的涨红,呛声道:“谁怕了?你也不过是个弃妇罢了,狐假虎威吓唬谁呢?我乃总旗吉智多。”都是锦衣卫,消息灵通着呢,纵隔着上千里,陆巽迷上教坊司女子与她退婚的事这边也都知道了。
“好,总旗吉智多,你我是靠爬床才得的封号,那我现在向你挑战,你敢应吗?”王濯缨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盯住他道。
吉智多的模样好听一点是斯文俊秀,直接一点就是弱鸡,一看就不能打的那种。
王濯缨也没瞧错,他果然不敢应战,只道:“锦衣卫内部严禁斗殴,你不知道么?”
“这怎么会是斗殴呢?方才这位不是要按惯例走程序,要领教我的本事吗?可着这领教的人里头不包括你啊?不擅长拳脚功夫却又当上了总旗,不知靠的是哪方面功夫?”王濯缨等闲不与人吵架拌嘴,生气的时候除外。
王濯缨本意是将他的讽刺之言归还于他罢了,殊不料歪打正着,正戳中了吉智多最见不得人的痛处,当下他与一旁的乔华面色均是一沉。
“看来王百户自信得很呐,那我便来向王百户讨教几招。”乔华起身道。
王濯缨:“请。”
两人出了大堂来到右边不远处的一处校场上,堂里的几个人都跟了出来,府内各处旗校尉见乔华与一名身穿飞鱼服的女子去了校场上,也都纷纷围过来看热闹。
本来大部分人都不认识王濯缨,但一大明第一刀,便都知道了是京都的那位女锦衣卫。当然了,比起相信她是靠真本事得到的这个封号,他们更愿意相信她是凭着与陆巽的关系才得到的这个封号,毕竟陆氏父子在当今圣上跟前的地位,那可是连向来目中无人的东厂提督刘琇都要退让几分的。
这样一个身材苗条容貌姝丽的女子,有几下花拳绣腿便顶了天了。
要这地位高的人就是不一样,这么漂亮的女子不要就不要,若换做他们有这样好看的婆娘,只怕当差都要多出几分劲头来。
除了前段时间在擂台上大败倭人武士外,这些年王濯缨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名声不显,所以乔华打心底里也没把她当回事。但也不会过分轻敌,毕竟如今上台的是他自己,万一有个行差踏错的,众目睽睽岂不是遭人耻笑?
他不轻敌,王濯缨看起来却似乎有些轻敌,他都亮了刀了,她却连刀都不拔,就站在那儿等他出。
“怎么?难不成要比拳脚?”他问。
“比刀,”王濯缨道,“你尽管出好了。”
“狂妄!事后可别怪我没让着你!”乔华厉喝一声,耍了个漂亮的招式,一刀横削过来。
围观之人大叫:“好!”
结果这个“好”字余音未落,只听当啷一声,乔华中的刀已掉在地上,而王濯缨的刀已然架在了他脖子上。
台上台下顿时一片阒寂。
只有极少的几个人看清了王濯缨的出刀招式,那是一种极少见的绞刀法,寻常只看到有用剑抖出剑花绞飞对的剑的,这绞刀,还是第一次见。
乔华显然也没想到她会来这一招,还没反应过来,刀已脱。
这一招是王濯缨自创的,靠的是腕上一股巧劲,曾经也跟陆巽试过。不过陆巽的反应显然比乔华要快得多,虽然最后刀也被她绞飞了,但却跟她纠缠了好几个回合,从而在刀脱之际,她已无会顺势将刀搁上他的颈项。
一般这时候获胜者应当一句“承让”给对方一个台阶下,可王濯缨不仅不,收刀时还来了一句:“让我?你还不够资格。”
乔华的脸一下子涨成猪肝色,脚尖踢起地上的刀,伸接住,道:“再来。”
“乔百户,再来你可不能再这般怜香惜玉了啊。”吉智多在一旁道。
“就是。”其他人尴里不尴尬地附和道,仿佛这样就能给乔华挽回几分颜面一般。
可惜根本于事无补,因为他们的乔百户再战,再败,再战,再败,且一次比一次败得难看。
第四次刀被王濯缨挑飞时,恰好被从外头进来的一名看上去五十岁开外的男子抬接住。
众人回身一看,忙行礼:“千户大人早!”
乔华满头大汗,从校场上下来,低着头道:“爹。”
乔永康环视众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眼生的王濯缨脸上。
王濯缨上得前来,向乔永康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乔千户,百户王濯缨前来报到。”
“进来。”乔永康将刀扔还给乔华,率先向大堂走去。
“大明第一刀果然名不虚传,不知师承何处?”到了堂中,乔永康在上首坐下,看着王濯缨问。
王濯缨道:“千户谬赞,我的刀法,是先父生前所授。”
乔永康颔首:“果然是虎父无犬女。”他指在椅子扶上弹动了几下,忽道:“听闻当年你父亲在杭州当总旗时,负责的是武林门那一带的巡查,恰目前那里也缺个负责的人,要不,你就去那边当差如何?”
王濯缨:“全凭千户大人安排。”
乔永康道:“那便明日上任,来呀,去把印剑严峪两位总旗叫过来。”
不多时两名总旗上得堂来。
“从明日起,你们二位便在这位王百户下当差,如何行事,听她安排。”乔永康对两人道。
印剑面无表情,俯首称是,严峪却是欲言又止,勉强应之。
差事和人既已安排妥当,王濯缨便也没有多留,告退回家。
待到差事都安排了下去,人也散得差不多了,乔华才道:“爹,这女人仗着有陆巽做靠山,委实嚣张得很!”
乔永康瞥他一眼,道:“我瞧着即便没有陆巽做靠山,光凭本事,她也尽可以在你跟前嚣张。”
乔华恨恨地一握拳。
“早就跟你了,少去花天酒地,多花些时间练武,如今连个女人都打不过,你还指望我为你讨回公道?我若真因此刁难她,你我父子的颜面还要不要?”
乔华心中暗道:不想刁难她你还派她去武林门?尽会漂亮话罢了。既然明着不便出,暗箭伤人我也不是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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