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九、问话
长安七月的天热如火笼, 过了正午最热的时候, 百姓们逐渐上了街, 没钱或者不舍得花钱的就在树下乘凉,有钱的自然是在家里吹着风扇吃着冷饮。
也有脸皮厚些的干脆溜达到吉祥商场门口蹭个免费的绿豆汤或者酸梅汁,然后假装要买东西赖在里面乘凉, 商场里装了风扇,还放了冰,十分清凉, 听还装了什么管道, 里面有水流过,冬暖夏凉。
所以即便只是为了取个暖或者乘个凉, 总有百姓喜欢进去转转,脸皮薄一些的总会买些东西拎在手里, 以示自己的客人,脸皮厚的默默找个不起眼的地方待着。
起初还有地痞流氓进去耍赖, 他们也不做太过分,只冲着零食柜台和吃城,这个捏一块那个拿一粒, 要么就是没完没了拿免费试吃, 或者占着吃城的座位不挪开,可谓无赖至极,后来被安王找来锦衣卫抓典型收拾了几个,这种现象才减少。
再后来,大魏自长安城到全国来了一场肃清活动, 对地痞无赖还有游侠全都进行了大清洗,所有犯过事的全部按照律法来处置,该关押关押,该斩首斩首。
随着公车四通物流和外卖等新兴行业的出现,只要有手有脚就不怕会饿到,若这般还能堕落成为地痞无赖游手好闲,那只能一声活该,出了事完全自作自受。
如今不论是府城还是县镇,甚至各个村子,都有巡警巡视,极少会有青壮不事生产出来作乱,这些巡警可不是原来的那些乡兵,而是每年从禁军中一批批退下去的退伍士兵,他们离开前专门接受过培训,知晓如何训练巡警。
所以很少再有地痞无赖再敢上街肆无忌惮讹人。
不过夏季最热冬季最冷的时候,还是会有百姓赖在商场里不走,但只要不占位子不妨碍到他人这倒也无妨,甚至商场后来重修时专门在四面临窗下添加了一道长长的横板,类似现代商场里靠墙的长椅,供百姓安坐。
眼下吃城里,就有一些百姓买了吃食在蹭凉。
这些年经过扩建改造,吃城早不是当年的模样,比起当初大了两倍,原本砖木构造早就改成了全砖加水泥,以防厨房火灾,除了跟商场通着一道门,基本上已经算是独立的门市。
相比吃街,吃城可能有些名不符实,毕竟它并没有吃街大,里头的食铺也没有吃街多,远远担不上城这个词,但它比吃街修建的更高档更干净些,吃食也更精致,好比后世大商场顶楼美食城和菜市场旁边美食街的对比,介于高档酒楼和底层百姓喜爱去的吃街之间,一些手有余钱却又不足顿顿去酒楼的百姓便会选择来吃城。
阶级这种东西,不论是哪朝哪代哪个时候都存在。
周老汉便是其中之一,他如今手中有些余钱,就是躺着什么都不做也能安稳过完后半辈子,再者他年事已高,也做不动什么,只每日来商场里溜达。
他倒不是专门为了乘凉,以他手头的余钱,去酒楼都足够,只是单喜欢商场人来人往的热闹,最重要能看到跑来跑去的孩童。
一如此刻,他正坐在吃城十字道中央的室内花坛边,花坛一圈专门用了平滑的石砖堆砌,方便给客人休息。
“四儿,过来。”他朝右手边一个五六岁大的男童招招手。
“周爷爷。”男童正一边吸溜着鼻涕一边拿着抹布擦着一糕点窗口前的玻璃,闻言眼睛一亮,笑眼弯弯就跑了过来。
周老汉也笑眯了眼,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木盒,开,里面竟是一排棒棒糖,他随手捏出两个递给男童:“给你。”
男童顾不上抹去鼻涕,双手并拢接住,咧着嘴满是笑,然后吸吸鼻涕,想起老师教过的,冲着周老汉弯腰行礼:“谢谢周爷爷。”
“不谢不谢。”周老汉笑得更开心了,“真乖。”
他自己没有孙子,便十分喜爱亲近别家的孩童,尤其喜爱像四儿这样乖巧懂事的孩子。
周老汉本出生在长安城一普通农户之家,年少时父母猝然逝去,他还来不及伤心,便被兄嫂赶出了门,幸得早年父亲给他定下了一门亲事,岳父不计较收留了他,也恰好岳父没有儿子,他便干脆做了上门女婿。
不过岳父岳母都是善人,并未让他担了赘婿的名,他也主动同他们好,他与妻子生下第二个儿子便冠岳家姓,长大后过继岳家,不让岳父家断了香火。
然而天不遂愿,长子长到两岁时,不知村中谁给他塞了一颗梅子,孩子不懂事吃到嘴里噎住了,待他们发现时已经脸色发青,来不及送到吴婆那里就咽了气。
可惜当时没有宋行走,不知道这种状况有专门的急救法,只要实施得当,有很大可能能活下来,再不济还能快些送去卫生所,当时他只能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长子咽了气,周老汉每每想起此事便懊悔不已。
长子去后,妻子接连生下了三个女儿,直到女儿三岁时,才有了第二个儿子,妻子也因生他伤了身体,之后再未怀过。
岳父岳母虽失望,但也没再强求,倒是他自己觉得愧疚,许下承诺,待幼子娶妻生下孙子后再过继给岳家,然而老天再次让他失望了,七年前黄河水患,身为禁军步兵的幼子随军前去救灾,结果牺牲了。
周老汉当时只觉整个天都要塌了,儿子走前虽娶了妻,却还未来得及生下孩子,他和丈人两家可以就此断了香火!他那日专门去酒楼里听报,就怕听到儿子的名字,没想到竟真的有,后来还是酒楼掌柜派车送他回的家。
他和妻子伤心欲绝,也幸亏岳父岳母数年前便去了,否则当时听到噩耗,只怕会撑不住。
他们夫妻二人浑浑噩噩了半年,多亏二女儿和离在家,长女和幼女也轮流回家来照顾才撑了过来,至于儿媳,她还年轻,又未有生育,他老两口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放她还家再嫁了,儿媳也孝顺,放心不下他们,再嫁之前总会抽空过来帮衬一二。
周老汉原本和岳家住在长安城外的村子里,靠着一点薄田,外加给人帮农度日,虽清贫但也不缺吃穿,尤其岳父岳母和三个女儿都出嫁后,更是攒下了薄产,但幼子却一心想要进入长安城,想要出人头地,城里传出消息报名征兵时,他便背着他夫妻二人去了,一直到村长上门,他们才知晓。
事已成定局,他便是再气恼也无用,只能让儿子去了,所幸头一年不错,儿子还参加了阅兵,他和妻子当时别提有多骄傲,村中一同来观看的人都对他们羡慕不已。
谁曾想也不过一年,儿子便牺牲了。
好在朝廷给他们发放了抚恤金,并且每月都可以去衙门领取补助,他和妻子便是什么都不做,也能安稳活到老。
他搬进长安城后除了每日风雨无阻去朱雀广场看升旗仪式,再去英雄纪念碑前看看自己儿子的名字外,便喜欢听听报看看剧,或者在商场里瞧瞧那些跑来跑去的孩童发时间,妻子倒是闲不下来,被二女儿介绍去妇科院帮厨。
“周伯来了。”四儿的爹一看自家儿子乐呵呵噙着个木棍回来,就知道是周老汉来了,忙从玻璃窗口后面走出来,取下脸上的口罩,“怎么又给四儿零嘴了,您可别惯着他,有那些银钱快给自己买些好的。”
周老汉笑着摆摆手:“一点糖果,不值钱不值钱。”
他的确不缺钱,儿子去之前他本来就有积蓄,儿子去后三个女儿轮流帮衬,尤其二女儿和离时分得了不少银钱,又被儿子介绍去了妇科院,学了一手好本事,成了坊市里有名的妇科医生,收入颇丰,还在城里买了宅子,每月都会给他和妻子一些让他们随意花,儿子的抚恤金他们几乎没有动过。
只可惜二丫这些年一直未再嫁,实在愁人。
四儿的爹立刻转身挖了一碗甑糕端过来:“这一锅刚做好的,还热乎着您快尝尝。”怕周老汉嫌少,他解释道,“甑糕不好克化,不能一次吃太多。”
周老汉本不算接,但他知道四爹的性子,推拒两下便接了过来,四儿家的甑糕可是一绝。
四儿爹送完吃食没有立刻就走,犹豫了下,问:“周伯,最新的政报您听了吗?”
周老汉一听就知道他想什么,笑道:“你是想问银行的事?”
四儿爹搓搓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不是听存钱会得利,我便寻思着这事能不能成,这来往的客人都的各有道理,咱也不知道该听谁的,想着问问您老?”
周老汉有个因公牺牲刻上朱雀广场英雄碑的儿子,还有个做医生女官的女儿,不像其他客人要么不熟,要么爱吹嘘大话,算是他认识的比较可靠的人,他想听听他的建议。
周老汉一拍大腿:“那你可问对人了!”
作者有话要: 没写完,先更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