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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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平三十有五,生的文质彬彬,只是官场沉浮多年,愈发谨慎,反倒没了年轻时潇洒风流的气韵。

    这会儿,薛平刚下朝,连官服都不曾换,便被张氏安排的婢女引到永福堂来,原本是要围观薛婉如何顶撞祖母,却没想到,还未进屋,便听了这一耳朵。

    “母亲。”薛平进屋,恭恭敬敬地朝母亲一拜,张氏忙带着两个孩子朝薛平福了福身。

    张氏:“老爷……”

    薛瑶和薛宁亦称了爹爹,薛婉也拜了拜,既没有张氏的诚惶诚恐,更不如薛瑶和薛宁叫的亲热。

    张氏眼看薛平脸色不好,忙道:“三个孩子肯定饿了,周妈妈,你先带着哥儿姐儿到偏厅用膳。”

    周妈妈是张氏身边的老人了,忙应声,带着三个孩子下去了。

    薛平待三个孩子都走了,才低声道:“叶家是世代簪缨的大家,叶三郎君子端方,于婉儿可是好姻缘啊,母亲缘何反而不肯?”

    薛老太太冷哼一声,浑浊的眼里带着一丝愠色。

    “我岂不知叶三郎是大大的好姻缘,只是正因如此,反倒叫我狐疑。你虽是三品侍郎,但那叶老太公致仕前可是两朝宰辅!叶三郎论品貌才干,满京城什么样的人家找不到?为何会独独惦记咱们家大姐儿?”

    薛平微微一愣:“这……想来是婉儿的才貌……”

    这话到一半,薛平自己都要不下去了。

    薛婉若论相貌,那确实是花容月貌,扮起来艳冠京华也未可知,但才学,实在差强人意。她自从模样到性子,都与生母随了个十成十,纵然母女俩缘分浅,一出生就没见过,但却丝毫不妨碍薛婉自对舞刀弄棒的热爱。

    张氏轻轻咳嗽了一声,道:“许是婉儿上回在成王府雅集时,被叶三郎相中,也不得……”

    “那样羞辱门风的事你还敢再提!”薛老太太听张氏提成王府,顿时气得脸色蜡黄,出气多进气少,张氏忙止了话头,又是顺气,又是递茶盏的,才让薛老太太又稳住了。

    薛平见老太太身子不爽利,也不敢再提,只好拱手告退。

    另一边,薛婉尚不知道这些,只和薛瑶薛宁围了个桌,用早膳。

    永福堂的早膳寒酸的很,四碟子酱菜、一大盆白米粥另有两样花卷馒头,京中略富庶些的平头百姓,也差不多了。

    薛婉本是吃得惯的,她上一世随沈淮安屯兵漠北,吃的还不如这个呢。

    薛瑶和薛宁都是张氏所出,薛瑶十三岁,已初有了些模样,也渐通人事;薛宁才十岁,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却也硬着头皮,一口一口吃下去了。

    薛婉不得不,单就□□儿女一事,张氏还是很称职的。

    薛家向来重规矩,食不言寝不语,三人坐一桌,吃的极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各自吃好拜别了。

    薛宁要上隔壁沈大人家的私塾,薛婉和薛瑶无事,于是结伴回自己的院子。

    “听娘的意思,大姐姐的婚事只怕是有着落了。”

    薛瑶亲切地挽着薛婉的手臂,一张秀气的脸带着些揶揄和笑意,她方才特意屏退了丫鬟,和薛婉“体己话”。

    “只不知我未来的姐夫是什么模样,当不当得起姐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情谊!”

    薛瑶生的像极了张氏,眉眼细长,温婉秀气,天生一对梨涡,起话来,眼里都带着笑,怎么看都是和蔼可亲的。

    上辈子,薛婉正是被薛瑶这样的面孔给骗了。

    爹爹的每一门亲事,薛瑶总是自告奋勇的去帮她听,不是张家有个贴身美婢,就是李家婆母不好相处,薛婉听着薛瑶的话,拒了一门又一门的亲事,直到年岁长了,愈发尴尬。

    此时,薛瑶将沈淮安成绝世的大英雄,还自告奋勇的帮她鸿雁传书,互道情谊,比红娘还积极。

    现在看来,薛瑶的招数实在不太新鲜,只是当初的薛婉实在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女孩子家的,哪有议论自己婚事的,妹妹慎言。”薛婉微微一笑,不冷不淡地道,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薛瑶微微一愣,大约是未料到薛婉这般的态度,却马上又转了风向,俏皮地道:“大姐姐莫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呢!成王府的事,我真的不是有意告诉祖母的!”

    薛婉听到成王府三字,微微停下了脚步。她上辈子的人生实在多姿多彩,辗转南北,哪里还记得什么及笄前去过哪家王府做客,又有些什么鸡毛蒜皮的龃龉。

    但前头张氏提了叶家,再经薛瑶一,薛婉这才想起来。

    那年,成王妃家的女儿及笄,要相看婚事,成王妃整日里插花雅集的邀请,薛婉和薛瑶毕竟也快到议亲的年纪了,张氏便带着二人去过几回。

    有一回,薛瑶不心翻了薛婉的衣裙,薛婉只好去换衣裳,那领路的童不知怎的,七拐八拐,竟带她差点进了外院。

    隔着一道垂花门,她与叶修昀过一个照面。

    彼时的叶修昀,一身锦袍华服,端的是贵胄公子,丰神俊朗,潇洒倜傥。他纸扇轻摇,见薛婉怔忪站在门前,不禁弯了弯双眼道:“美人如花隔云端,李太白诚不欺我。”

    那时薛婉不过十四岁,甫见了外男,羞得满面通红,转身便跑。

    来不过是一点插曲,但叶修昀却口无遮拦,自己在成王府随便溜达溜达,便结识了一位美若天仙的闺阁姐,日后定要娶那般样貌的女子为妻。

    众人再瞎起哄,叶修昀却只笑而不语。

    这本不过是京城富贵人家一点有趣的谈资,但薛瑶当日在成王府“恰好撞见”,又“年少无知”漏了嘴,薛老太太因此狠狠罚了薛婉一通,跪祠堂请家法一股脑用上。自此薛婉愈发憎恨薛老太太。

    当初她不曾深想,如今却不同了。

    她怎会那么凑巧被弄脏了衣裙?又为何会被迷迷糊糊的童领到外院?薛瑶又是如何漏了嘴?

    薛瑶见薛婉停下脚步,只当她真的是因为自己漏了嘴的事才与自己生气,忙上前两步,拉了拉薛婉的衣袖。

    “大姐姐,妹妹也是为了你好!想着,若是爹爹和祖母知道了,不得会撮合你和叶三郎呢!这满京城,又有哪家的男儿比得上叶三郎呢?”薛瑶娇憨地看着薛婉,眨眨眼道。

    薛婉似笑非笑看着薛瑶,一双眼冰冷地犹如利剑一般,刺向薛瑶。

    薛瑶被薛婉这样瞪着,竟觉得后背一凉,根根汗毛都竖起来了,她吓得后退半步,再抬头,却见薛婉神色如常。

    “妹妹,婚姻大事自来是父母命媒妁言,我看你年纪,对外男倒是如数家珍,这要是传出去,可是有损闺誉的。”

    薛瑶恍惚间仿佛以为自己幻听了,她抬头看向薛婉,见她眼里竟还带着讥笑。

    “大姐姐你……”薛瑶想问,你是在耍我吗?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下去,只白着脸道,“姐姐这是何意?”

    薛婉不再理会,回头道,“芷荷,还不快过来!咱们到了!”

    薛瑶抬头,这可不已到了薛婉的舒兰苑了。

    满脸担心的芷荷听薛婉叫她,忙应了一声,一溜烟儿的到了薛婉面前。

    “大姐!”芷荷看薛婉神色淡淡的模样,终于放下心来。

    二姐每每要与大姐话,都会把丫鬟们支开,大姐每回和二姐完话,便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一会儿忧心忡忡,一会儿又情绪激昂。芷荷早就觉得不对,但两个姐要私密的话,她一个丫鬟,实在不知如何劝。

    “妹妹自便吧,姐姐我告辞了。”薛婉着,转身,徒留给薛瑶一个背影。

    薛瑶咬着银牙,面上难看至极。

    “二姐……太太还在等着您呢……”薛瑶身边的丫鬟柳翠低声道。

    薛瑶深吸一口气,冷哼一声转身走了:“我看她还能蹦跶到几时!”

    一踏进舒兰苑的大门,芷荷便是松了口气的模样,嘴巴倒豆子似的,一阵乱。

    “奴婢一早就和您,二姐的话不能全信的,她那人表面是菩萨心肠,我瞧着却不地道,整日里不知给您灌些什么迷魂汤,您如今不吃她这一套了,可就对了!”芷荷一边,一边乐呵呵地笑着。

    薛婉看着她的模样不禁莞尔,眼底却又忍不住有了一丝泪花。

    芷荷是她唯一亲近的丫鬟,她们自一起长大,当初她与沈淮安的事,芷荷一直是劝着的,但真等到出嫁那一天,阖府的丫鬟,却只有她义无反顾的跟自己走了。

    后来边关一场大雪,芷荷为照顾她着了凉,竟就去了。

    “放心,日后定不会再犯糊涂了。”薛婉笑着拉住芷荷的手。

    之后数日,便是三月三女儿节,薛婉的及笄礼就定在这一天。

    大清早的,薛婉便被芷荷拉起来,梳妆扮一番,来执礼的是薛平同窗好友韩大人的妻子,韩夫人是个热心肠,好做媒,手又巧,京中不少人家女孩儿的及笄礼都邀了她来执礼,只见她三五下便帮薛婉挽了个髻,而后插上早早备好的赤金镶琉璃的金簪,映得薛婉愈发明艳动人。

    自然,执礼不过一个由头,这最最要紧的拉皮条大业是不能放下的

    “你家婉儿实在是好相貌,却不知将来谁家儿郎有这般福气讨了去。”韩夫人看着薛婉,笑眯眯对张氏道。

    张氏笑道:“要你们这些老婆子来观礼,可不就是帮我们家婉儿参谋参谋的吗?”

    薛婉低头敛目,只做羞涩状。

    前世,薛婉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又被薛瑶撺掇着,对这些保媒拉纤的伯母们,很是不屑一顾,及笄礼上没两句,便称病躲了,得罪了不少人。

    这一世,她学乖了,也放聪明了,心知这些内宅妇人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她既然不会再选沈淮安那条老路,那么叶家便当真是不错的人选,纵然叶修昀风流成性,也并非无人诟病,但以叶家门风,能入此门,实在已是上上之选了。

    “要我啊,婉儿身上也是将门虎女的血,合该配个将军才是!”堂内,一个年过四十的华服妇人突然开口道。

    薛婉脸上的羞涩之意顿时少了一半,她抬头看了那妇人一眼,只觉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是何人来。

    张氏神色变幻莫测,脸上的笑意几乎挂不住了:“周夫人可是心中有了人选?”

    周夫人?

    薛婉心中转过数念,终于恍惚间想起,这是是兵部尚书周大人的夫人,同样的武将出身,因与薛婉的外祖家沾亲带故,这才勉强走动过几次。

    上辈子,她的及笄礼,此人来过吗?

    薛婉犯着嘀咕,却委实想不起来了。

    周夫人见一圈的太太夫人们都直勾勾盯着她,这才清了清嗓子,低声道:“上个月,北蛮突袭了经阳关,守城的将带着不过千人,愣是守了七天七夜!圣上感他少年英才,刚刚封了他一个骠骑将军呢!”

    “天爷啊,这可是个厉害人物!”韩夫人感慨道。

    “可不是,关键是这将军今年才不过二十岁,尚未娶亲。”周夫人故意卖了个关子,到这里,竟只笑而不语。

    内堂里刹那间悄无声息,一圈的女眷都紧紧盯着周夫人。

    张氏若不是手里攥着帕子,只怕要去挠自己另一只手了。

    周夫人一字一顿道,“此子正是十年前横枪守雁门,举家赴沙场的沈将军遗孤,名唤沈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