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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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是沈忠在沈家大门前收到的,送信的丫鬟并未通报姓名,只是站在门外徘徊许久,好不容易抓到沈忠,这才辗转到沈淮安手中。

    一封熟悉的桃花笺,一个针脚细密的香囊。

    沈淮安不禁失笑,重活一世,薛婉终究还是没放过自己。是啊,她想要自由,于是勾勾手,沈淮安便会像鱼一般的上钩。

    可缠绵悱恻的字句或许可以动许多年前那个冒冒失失的愣头青沈淮安,却绝对无法动于血火中重生的男人。

    那些矫揉造作的诗词,根本不是薛婉所写,那绣着鸳鸯戏水的香囊,更不可能是薛婉的针线。她那样的女子,怎会耐下性子,花上半日的功夫,做这样的玩意儿。

    薛婉的手合该握一杆枪,合该捧一卷兵法,从来都不是针线。

    沈忠劝他回一封信,沈淮安想了想,还是算了。

    这一世,他已有官职在身,日后功名富贵不在话下,再也不必在墙后偷偷窥探,他可以去提亲,穿一身大红喜服,光明正大的从薛家把薛婉接出来。

    可昨天夜里,他整夜未眠,辗转反侧,时而害怕连累薛婉坏了名声,时而又怕若是不去,她会不会失望伤心,到头来,他天不亮便起床,一路策马到相国寺。

    沈淮安原本想,他只远远瞧上一眼,只一眼便好。

    谁料到,他却在外面看了一场大戏,知道了一个笑话。

    那封信,根本就不是薛婉的意思!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一个谎言。

    沈淮安一边想,一边推开木门。

    薛婉有些无语地看着沈淮安,他面无表情站在门后,低头盯着地上的信笺,神色木然,浑身上下都是阴森之气。

    也许是战场上历练过了,如今的沈淮安生起气来,从来都是不行于色面无表情的,只眼里阴狠又冷酷,隐约似乎还透着血光。

    他甚至没有与薛平寒暄半句,而是慢慢上前,将香囊和信笺一起捡起来。

    那般缠绵悱恻的句子,那般工整的簪花楷,与他收到的那份一模一样。

    可既然那信笺和香囊都已送到他手里,这份一模一样的,又为何会出现在相国寺中?

    沈淮安抬头,犀利的目光扫过薛瑶,只一眼便叫薛瑶觉得根根汗毛竖起,手脚发软,如同那老鼠见了猫,一动也不敢动了。

    张氏却硬是挤出一个笑容来,她拉了拉薛平的衣襟,给他一个安抚和警告的眼神,心中却是思绪万千。

    这一计,本来万无一失,可谁成想半路却杀出个沈淮安来!这沈淮安明明不知道消息,为何会突然跑到这里来?

    张氏心中暗叫倒霉,亦是十分担忧,若沈淮安此时将真相出来,那她和薛瑶可就要大大的倒霉一番了。

    是以,她抢在前面,上前一步,朝沈淮安笑道:“沈将军是来见婉儿的吧,我家婉儿实在有福气的很,能得将军如此青睐,若不然当真是不知如何收场呢。”

    这番似是而非的话表面是安抚,实则是威胁。

    事关薛婉闺誉,若是闹大了,可就收不了场了。

    沈淮安听出张氏的话外之音,难得的露出一丝意外的神情,被人威胁,这对于沈淮安来,已是十分难得的体验了。

    他盯着张氏看了许久,才轻笑一声:“薛夫人的是,只是在下却有一事不明,想请问薛大姐。”

    沈淮安口气讥讽,眼睛扫过张氏、薛瑶,最后停在薛婉的脸上。

    自始至终,薛婉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沈淮安心知,即便他不出现,薛婉也照样能够化险为夷,一如曾经。

    薛婉捋了一把鬓发,磊落一笑:“沈将军请讲。”

    “若这信笺当真是薛大姐所书,那沈某想问,为何薛大姐要写两封一模一样的呢?”沈淮安一边着,一边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和一个香囊。

    此话一出,整个院子里一时静寂。

    薛平一脸惊讶,张氏和薛瑶却是脸色惨白,只薛婉一人,微微一笑,竟也拿出一封桃花笺来。

    “如此看来,这封信也并非沈大人所写了?”

    且不提笔迹之类,但就那信笺竟与沈淮安手中的一模一样便知,这是同一批人做出来的。

    薛平好歹也为官多年,这点妇人伎俩他只需略一细想,便明白了。

    这分明是张氏设下的连环套。

    她先伪造了一封薛婉口吻的情书送给沈淮安,再伪造一封沈淮安口吻的情书给薛婉,之后她见沈家没有回应,便使人诱薛婉上当,自己则假装截下了信件当做证据交给薛平。

    想自己竟被张氏和薛瑶玩弄于股掌之上,还在沈淮安面前丢人现眼,薛平气得脸色白了红,红了紫。

    他一时狂怒,抬手便给了身旁的张氏一个巴掌:“贱妇!你竟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这一巴掌薛平盛怒之下没有留手,饶是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也破了张氏的嘴角。

    张氏捂着脸站在原处,神色惶恐又凄楚:“老爷,您听我解释!”

    薛平怒道:“闭嘴!做出如此辱没家风之事,便是当众休了你,也是应当!”

    而此时,薛婉神色从容,微笑着将手中的信笺递到沈淮安手中。

    沈淮安手指微颤的接过信笺,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

    他慢条斯理地开信笺,只见上面亦是缠绵情话,只不过这一份,是以他沈淮安的口吻,对薛婉的。

    沈淮安脸色铁青,只看了一半就受不了了,他双手合拢,信笺便如同白色的蝴蝶,刹那间四散,一阵山风吹来,纸片被吹起,滚落在地上。

    “薛大姐,”沈淮安突然缓缓开口道,他漫不经心地看向薛婉轻声问道, “你觉得此事如何了结?”

    薛婉回过神来,转头看向沈淮安。

    沈淮安此时看上去十分平静,眼角眉梢都是十分克制的模样,可薛婉却明白,此人越是看上去平静,内心则越是恼火。

    薛婉略一思索,便笑道:“还请沈大人放心,方才种种,不过是我薛家的家事,定不会传到公主的耳朵里。”

    薛婉并不认为沈淮安来相国寺是为了看自己,张氏就不想沈淮安过来,自然也不会传信给他,是以薛婉推断,沈淮安定是有什么事,恰好撞见了这一场好戏。

    她隐约记得,前世沈淮安发达之前,曾有个极好的兄弟,后来为救沈淮安而死,沈淮安便给他请了一尊长生位,常年供奉在相国寺,还时时前来拜祭,想来今日也是为了拜祭此人,只是阴错阳差,才听得了后殿的对话。

    沈淮安野心勃勃,甫一出头,便极有心机的站到了三皇子一派,这样的紧要关头,他定不会冒着得罪公主的风险,与旁的女子有了瓜葛。

    薛婉一边,一边看沈淮安的脸色,却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显然她方才自作聪明的马屁是拍到马屁股上了。

    沈淮安脸色苍白的看着薛婉,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已几近癫狂,这让薛婉似有种错觉,仿佛这人马上就要扑过来一般。

    薛婉不明所以,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沈将军尽管放心,此事我薛家定不会含糊。”眼看沈淮安咄咄逼人,薛平神色疲惫地开口,身上的衣裳都空荡荡的,整个人看上去老了许多岁。

    “待我归家,禀告母亲,便让她下堂去吧。”他声音嘶哑着道。

    张氏愣在当场,竟不知如何是好。

    薛瑶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爬到薛平身边,她抱着薛平的大腿,低声啜泣道:“可是爹爹,薛婉和沈淮安在马球会上幽会是真的!是真的!”

    薛婉嘲讽地看着薛瑶,仿佛一个局外人。空口白牙的话,她连辩解都是不必的。

    沈淮安亦没有回答薛平,只静静看着薛婉,他心中像是一锅热油里倒进了水,噼里啪啦,嘭溅的到处都是,已是沸腾。

    他突然间明白了一件事,原来,前世种种,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薛婉从不曾热切地喜欢过他,也不曾期盼他带自己离开,他们不过是各自踩入一个拙劣的陷阱,一时无法脱困,便凑在一起取暖,久而久之,连他们自己都信了,这温暖并不是一时,而可以是一世的。

    “薛大姐……”沈淮安声音干涩地开口。

    薛婉抬头看他:“沈将军请讲。”

    沈淮安想问,你看到那桃花笺的一刻,可曾想过什么,可曾有刹那间的心动?我们此生相遇,若我拿八抬大轿娶你,你可愿再嫁我一次?

    可他终究是一句话也未出口,只露出一个怆然而苍凉的微笑“今日之事,沈某会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薛婉熟悉沈淮安的神色,知道他方才要的定不是这句话,可惜她也问不出什么,只微微一笑:“多谢沈将军。”

    沈淮安点点头,转身离开,甚至不曾跟薛平再寒暄一句。他沿着台阶,一步步走下山,及至山门时,他竟踉跄了一步,差点倒在地上。

    寺庙后殿沿途的路,人迹罕至,只有密密麻麻的松柏,幽森静谧,时有凉风吹过。

    沈淮安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前,知件着后山大门上,有一块匾额——苦海无涯。

    刹那间,沈淮安只觉得喉咙哽咽,五脏六腑都仿佛要炸了一般。

    他一掌拍在胸前,哇的吐出一口淤血。

    他嘶哑着喃喃:“我沈淮安一生,从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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