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
眼看着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弘安帝已入主大梁数月之久,苏家大姐苏锦瑶却还未随楚将军下山,这让京城的风向又变了变,众人看待苏家的眼光也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之前追捧他们的人众多,苏家可谓门庭若市。魏氏享受了好一阵众星拱月的日子,得意洋洋地看着那些从前不将她放在眼里的大楚旧臣上赶着巴结她。
可随着时日越来越长,登门的人也越来越少,甚至有人背地里这门婚事八成要黄了,嘲讽魏氏还总端着那股丈母娘的劲儿出风头,她现在怎么得意,将来就怎么丢脸。
魏氏听了这些话,回到家后把斗篷狠狠甩到下人怀里,呸了一声“他们懂什么?这都五个月了,楚将军还隔三差五就往归元山跑,明什么?不就明他对苏锦瑶那丫头死心塌地吗?”
“现在不是人家楚将军不愿娶,是苏锦瑶拿着劲儿不肯嫁!等她同意了,那两人的婚事不是定就定下来了?到时候他们还不是要来巴结我们苏家?”
“一个个眼皮子浅的东西!这才什么时候就开始风凉话了?”
下人被斗篷上的绳结抽了脸,也不敢吭声,心这都五个月了,大姐还不肯嫁,你怎么知道她以后就肯嫁了?
人家楚将军现在是二品大员,多得是人想嫁他,总不可能等大姐一辈子吧?谁知道哪天他没了耐心,就另娶他人了呢?
这道理魏氏不是不懂,只是嘴上不愿承认罢了。
天知道她多想这门婚事早日定下,可偏偏苏锦瑶那个杀才到现在也不肯应!
魏氏心里把苏锦瑶又骂了百八十遍,这才换了衣裳去看铺子里送来的账簿了。
冬至这日,楚毅上山时没见到苏锦瑶,只看到了在院中晒着一捆干菜的秋兰。
秋兰正给干菜翻面,见他来了,忙要起身去倒茶。
楚毅示意不必,问“大姐呢?”
“姐出去散心了。”
“带着阿黄?”
秋兰点头,嗯了一声。
苏锦瑶以前偶尔也会这样自己出去散心,楚毅是知道的。他当即转身去山上找苏锦瑶,以为跟以前一样很快就能找到,这次却过了半个时辰都没见着人。
楚毅皱眉,把她常去的地方又都走了一遍,始终不见人影,只能往更远处找。
苏锦瑶不愿意下山,应该不会自己往山下走,他便往高处爬,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在一块石头上看到了阿黄。
阿黄懒懒地趴在石头上,见他过来,站起身跳了下来,围在他脚边不停打转。
楚毅见它在这,却仍旧不见苏锦瑶的踪影,眉头拧得更紧,问“大姐呢?”
阿黄却只是高兴地摇着尾巴,歪头看着他。
楚毅着急去找苏锦瑶,没心思像往常那样逗它,抬脚便继续往山上爬。
阿黄跟了一段,见他越走越远,便停了下来,走回那石头边,又趴了上去。
楚毅一路爬到山顶,四下找了个遍,始终找不到苏锦瑶。
眼见着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时辰,他心中越发着急,想着难不成是往山下走了?便又原路折返。
回去时见阿黄还趴在那块石头上,他原本没理,又往下走了一段才想到什么,猛然停了下来。
他回过头去,见刚才又跳下来跟着他走了一段的阿黄果然已经折返,又趴回到了那块石头上。
楚毅抬脚便走了回去,在石头周围四下查看。
果然,从山路上跳下来,绕到那块石头背后,林木掩映下有一条很窄的路。
那其实根本不是路,只是刚刚好能容一人通过而已。
楚毅之所以知道有人从这里经过,是因为“路”两旁的树枝有折断的痕迹,还很新,一看就是最近有人走过。
楚毅顺着这条窄窄的缝隙往里走,一路好几次被树枝刮到衣服和发髻。
好不容易走到头,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片宽阔的空地。
可他走到这里却一步都不敢再往前了。
因为空地前方就是一处断崖,而此时他要找的人正站在悬崖边,裙摆随着山间的风轻轻晃动。
楚毅双瞳骤缩,想叫她又不敢叫,生怕自己不心吓到她,她身子一晃便跌下去了。
他紧张地吞咽一声,试探着迈出一步,脚还没落到地上,就见前方的人又往前走了半步,半只脚都悬在了外面。
“这里风景很好。”
苏锦瑶对着那片苍茫云雾道,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但看样子是早就听到身后的动静,知道他来了。
楚毅站在原地,不敢再上前,试探着唤了一声“姐?”
苏锦瑶并未被惊吓到,但也没有离开悬崖边。
楚毅试着又往前走了一步,故作平静地问“姐怎么到这儿来了?”
话间站在崖边的人再次走动起来,吓得他立刻停住了脚。
苏锦瑶沿着悬崖走了几步,在一丛枯草边停了下来。
“我之前无意中发现这里,见云雾缥缈,远山如黛,比以前见过的任何景色都美,便时不时来这坐一坐。”
楚毅掌心冒汗,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山上风大,姐都出来半晌了,不如跟我回去吧?”
苏锦瑶笑了笑,转头看向他。
男人站在径的入口处,身材高大,眉目俊朗,眼神中满是紧张和关切。
一阵山风吹来,她衣袍鼓胀,像是要随风而去,吓得男人脸色都白了几分,抖着又上前半步“姐”
苏锦瑶却似乎根本没察觉待在这里有什么危险,仍旧沿着崖边闲庭漫步。
她走了一会,终于停下来,问楚毅“你那日,无论我去哪,你都陪着我?”
楚毅握了握汗湿的,点头“是。”
苏锦瑶轻笑,勾起的唇角似乎带着几分讥讽,又有几分蛊惑,唇间轻飘飘地吐出一句“那我若是去死呢?”
着对楚毅伸出了。
楚毅一怔,神情有片刻的茫然。
他不明白姐为何会心存死志,但如果如果真能这样,他们算不算生同衾,死同穴?
他曾经最大的愿望,就是死后能与她葬在一起。
那时上战场,很多人都怕死,他也怕,但他怕的是死在外面,不能和姐葬在同一个棺椁里。
他也曾想过,若是等他回来时,姐已经不在了呢?
那他就把姐挖出来,葬在自己身边。
他是个疯子,他早就知道。
这句从苏锦瑶口中出的不知是玩笑还是认真的话,对他而言带着致命的诱惑。
他颤栗着向前走了几步,握住她的。
苏锦瑶的身体向后倾去,唇边仍旧带着笑。
山风鼓噪,坠落间从耳边呼啸而过。楚毅闭着眼,将苏锦瑶抱在怀里,坠落的同时在她头顶轻轻一吻。
他抱着与她共赴黄泉的心思,但那呼啸声却不过短短一瞬就停了下来,两人一同跌在了一片厚厚的稻草上。
他闷哼一声,茫然地睁开了眼,见此时他们正躺在悬崖外一处凸起的平台上,距离崖顶不过数尺之高。
苏锦瑶躺在他身下,脸上一片空茫。
他竟然真的跟她跳下来了,没有在抓住她的时候把她往回拉,而是跟她一起跳了下来。
她失焦的目光渐渐聚拢,定在他脸上,问“你不怕死吗?”
楚毅回神,因为现在的姿势与她紧紧贴在一起,能看清她的每一根睫毛。
苏锦瑶的眼睛乌黑透亮,如同泛着波光的深潭,总能轻易让他深陷。
他轻抚她的面颊,碰触到的瞬间又怕弄脏了她,指尖蜷起。
“能与姐死在一起,是奴毕生之幸。”
他眼里倒映着苏锦瑶的身影,似乎全天下只有她一人,再也装不下别的。
苏锦瑶看着这双眼睛,忽然轻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大,身子也跟着微微发抖,眼角涌起水光。
楚毅以为是自己刚才那番言辞闹了笑话,讪讪地准备起身,身下的人却忽然勾住他的衣襟,往下轻轻一拉。
唇瓣相接,他诧异过后疯狂地颤栗,想要加深却又不确定苏锦瑶是一时冲动还是真的愿意。
他极力克制着,试探着在那柔软的唇瓣上轻啄了几下,温柔辗转,直至唇瓣渐渐湿润,才控制不住地侵占了她的唇舌。
七年,他终于再次与她相拥,切实地感受到她的存在,而不是梦中那虚无的幻象。
他近乎疯狂地剥夺她的呼吸,带着厚茧的掌描摹着她的面颊,脖颈,肩胛
直到带着寒意的指腹探入衣襟,让怀中人瑟缩了一下,他这才猛然回神,停了下来。
楚毅喘息不定,看着眼前人绯红的眼角,不舍得就这样起身。
可他知道这里到底不是地方,收回哑声道“姐,我们回”
话没完,女子柔若无骨的掌心贴上他的胸膛,沿着衣裳滑上来,指尖扫过他的喉结,停在下巴,轻轻摩挲。
“怎么?不愿意?”
红润唇瓣呵气如兰,纤细的腿若有似无地滑过他身侧,仿若七年前的画面重现。
修长的脖颈,圆润的肩,白嫩的臂,细滑如玉的肌肤让人尝过就再难忘却。
楚毅哪还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喉中咕哝一声,整个人覆了上去。
苏锦瑶在浪潮中颠簸,细长指陷在男人的黑发中,身下是万丈悬崖,眼前是湛蓝的天空。
她抬起,半条臂就悬在了悬崖外,能够到一丛开在崖边的不知名的花。
那花朵在她指缝轻轻颤动,又被探来的另一只挤在了两人掌心之间,十指交错纠缠中花瓣零落,汁液浸湿了他们的掌。
山间的风寒冷,相拥的人火热。苏锦瑶一半在凛冬,一半在盛夏,寒暑交错中渐渐陷入混沌。
几片枯叶从她边滑落,晃晃荡荡地飘向崖底。
她在这悬崖上,与楚毅赴黄泉,登极乐。
她大概是疯了。
苏锦瑶想。
往常苏锦瑶自己出门,最多一两个时辰就回来了,今日却许久不见踪影,连去找她的楚毅也不见回来。
冬日里天黑得早,眼见着天色渐暗,秋兰实在等不住,便准备派人去找找。
她正要去叫几个仆妇,还没走出院子,便看到苏锦瑶和楚毅一前一后地走了回来。
秋兰松了口气,忙迎了上去。
“姐这是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正打算”
话一半,见苏锦瑶的斗篷上被勾破了一道口子,皱眉摸了摸裂开的地方,道“怎么还把衣裳刮坏了?人没伤着吧?”
苏锦瑶没回答,也没停留,径直往前走,边走边道“抬水,沐浴。”
她平日沐浴都是在睡前或是早上,今日这时就要洗,秋兰还以为她是刚才在外面又犯了病,出了汗的缘故,立时紧张起来。
“您没事吧?用不用吃药啊?”
到药,苏锦瑶的脚步顿了一下。
她嗯了一声,道“让人去京城,抓副避子汤来,快去快回。”
秋兰原本正要点头,听到后面这句,脚下一趔趄,差点摔个跟头。
什什么汤?
避子汤?
她瞪圆了眼睛,看看苏锦瑶又看看楚毅,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了好几遍,满脸不可置信。
楚毅跟在苏锦瑶身后,原本一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此时不禁面色涨红,低下了头去。
他本想不用服避子汤,若是有了就生下来。
可又想到两人现在并未成婚,苏锦瑶没名没分的,早早有了身孕确实不妥,难免又要被京城那些人闲话,便憋了回去,嗫嚅道“我让元庆去吧,他骑马,能快很多。”
苏锦瑶没有反驳,带着秋兰进了屋。楚毅知道这就是准了,便去前院找自己的下人。
秋兰让人备好热水,随苏锦瑶进了净房给她沐浴。
衣裳尚未褪下,便见她脖颈上有些许红痕,一时羞红了脸。
可等她把苏锦瑶的腰带解开,看到她身上那些斑驳印记的时候,便顾不上羞了,怒道“将军对你用强?”
苏锦瑶挑眉,看她一眼“想什么呢?”
着自己脱下了衣裳,迈入浴桶中。
热水漫过肩头,她舒服地喟叹一声,在缭绕烟雾中闭上了眼。
秋兰见她否认,知道是自己想多了。可那一片片刺目的印记,实在是
这得闹成什么样才会如此这般。
她拿起帕子走了过去,动作轻柔地给苏锦瑶擦拭身体,嘴里嘟囔“也不知道轻些。”
元庆紧赶慢赶,总算在亥时把药拿了回来。
楚毅怕外面的医馆方子不好药材不好,大夫嘴还不严,所以特地叮嘱元庆去找熟识的太医抓的药。
那太医得知他与苏锦瑶行了房,调侃了几句,总算能吃到他的喜酒了,末了不止抓了一副,而是抓了好几副塞给元庆。
元庆年纪,人又老实,将军只要一副。
太医睇他一眼,笑道“你懂什么?都拿着就是了。”
于是元庆便拿了一大包药回来,全都交给了楚毅。
楚毅亲自去煎了药,放温了才端给苏锦瑶。
苏锦瑶已经洗漱完毕,就等着喝完药便睡了。
楚毅服侍着她喝了药漱了口,把碗递给候在一旁的秋兰。
秋兰看了看已经躺下的苏锦瑶,犹豫片刻,还是支吾着对他声道“将军,你你怜惜着些,别伤了姐。”
完头也不敢抬,红着脸跑了出去。
她不是专门负责教导这些的妈妈,这样的话难免面红耳赤。
可苏锦瑶身边贴身伺候的只有她一个,也只能她来了。
楚毅讪讪地摸了摸脖子,关上门走回床边。
他白日在悬崖边给苏锦瑶穿衣服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太孟浪了,在她身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印记。刚才秋兰虽未明,但他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虽然白天亲近过一回,但此刻看着躺在床上的人,楚毅胸口还是怦怦直跳。
无论是七年前还是七年后的现在,他都没有真真正正地跟苏锦瑶共度过一个夜晚。
今天今天终于,可以与她相拥而眠,天亮时她依然会在他怀里,他一睁眼就能看到她。
楚毅满怀期待,解开腰带准备脱下外袍。
床上的人这时却翻了个身,转向他懒懒问了一句“你作甚?”
楚毅动作一顿“我歇,歇息。”
苏锦瑶半撑起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怎么?睡了一回便以为能上我的榻了?”
楚毅嘴角翕动,不知该如何作答。
苏锦瑶轻笑,单拄头“是不是还觉得我愿意嫁给你,会与你成亲了?”
楚毅仍旧没话,但他刚才确实是这么想的。
他以为以为她愿意与他亲近,便是愿意和他在一起了,过不多久就会跟他下山,嫁他为妻。
苏锦瑶指尖在锦被上轻轻扫着,笑问“七年前我便与你睡过,现在你也回来近半年了,我嫁你了吗?”
楚毅摇头“没,没有。”
“那还不出去。”
苏锦瑶轻叱。
楚毅忙脚乱地把腰带重新系好,转身便向外走去。
走出几步又想起没给苏锦瑶熄灯,忙又折回去把床边最后一盏灯熄了,这才摸着黑退了出去。
秋兰见房中熄了灯,还以为他们睡了,谁知没多会房门便打开,楚毅从里面走了出来。
“将军?”
她有些诧异,不明白他怎么出来了。
楚毅没解释,只是对她摆了摆“你去歇着吧,今晚我守夜。”
“啊?”
秋兰不解,还想再问什么,好在脑子转得快,反应过来楚毅这是被赶出来了,忙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她怕自己留在这里楚毅会尴尬,便点了点头躬身退下了,但也没走远,只是守在了廊下。
内室前只余楚毅一人,他额头贴着门框,脸上并没有秋兰以为的尴尬神色,反而眸光闪动,神情异常兴奋。
他眼前此时全是苏锦瑶方才半撑在床上的画面,半敞的衣襟隐隐约约能看到肩胛,脖颈和锁骨上残留着他留下的印记。
楚毅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一只探入怀中,掏出一朵残破的花。
那是白日悬崖边,苏锦瑶抓在指间的花,被他偷偷捡起来揣在了怀里。
他心翼翼地捧着这朵花,在早已残破不堪的花瓣上轻轻吻了一下,口中喃喃唤着“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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