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雍正二年,深冬。
白雪皑皑,道路上无人,街边的古玩坊斋开门做生意。
路上跑来两头高头大马,武官扮的厮翻身下马,就地了个千:“四爷,就是这个地方了。”
同时,路道上驶来一辆油光蹭亮的马车,马车下来个清秀的婢女道。
“格格,心脚下。”
那天空中飘下些许亮晶晶的冰晶,马车里头的贵女应了一声,就被婢女槐花扶着下了马车。婢女槐花的身影敦厚,站在贵女跟前挡住了那些大街上四处探寻的目光,大家还没来得及细看,这群人就消失在水蓝色的帘子里。
出来迎客的是古玩坊斋的账房,躬着身:“的给格格请安!”
富察梦雅点头:“不必多礼。”
账房起身,想起刚才掌柜嘱咐过的事:“格格是来取画的吧?可不巧,掌柜刚好有事。”
“那我且等一等。”
账房没想到这位格格如此好话,心里松一口气:“格格,里头坐。”
富察梦雅被请到里间,她量一眼里间的屋子,倒是收拾的很干净,空气却有些浑。不知道熏了什么香,怪让人昏睡的。一阵没一阵的飘进富察梦颜的鼻子里,她的鼻端就有些痒。
她每每在想,她是谁?
在进入身体之前,她又是做什么的?
这个世界是如此的陌生,父亲和母亲的称呼也是变扭的,依着满人的叫法分别叫做阿玛和太太。婢女们则称她为富察格格。她的阿玛施正三品察哈尔总管李荣保,她有个满人的名字,叫做富察梦颜,今年十五岁。
富察梦颜又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外头就来了人,这回是个熟人。掌柜掀起帘子入门,躬着身:“的给格格请安!”
富察梦雅轻抬手道:“掌柜,不用多礼,这是剩下的订金,掌柜请收好。”
“富察格格,这订金不用了。”掌柜额头冒汗。
一月前,这位富察格格在古玩坊斋订了画,正是一副价值不菲的名作,元代画竹大家李衍的《墨竹图》,只因这画年代久远,画面有些缺损,这才特意花费了工匠修复完了一月,今日便是约定取画的日子,订下画的人按照约定如约而至,可是掌柜却有了大麻烦。
富察梦颜问:“为何,不用?”
掌柜掌柜躬着身,大气都不敢出:“那画,那画。”
“那画如何了?”富察梦颜问道,点翠珍珠耳环在轻轻晃动。
来,这事也巧,这《墨竹图》真正的买家不是她,是她最好的闺阁好友,尚书希尔达家的姐董鄂氏·翡元。
董鄂氏·翡元买画之前,对她再三嘱咐,只管买画,勿要对不认识的人出买画人的真实身份。想必这《墨竹图》对董鄂氏·翡元很重要,因此,富察梦颜也对此事也格外上心,寒冬腊月里也亲自来古玩斋坊提画。
富察梦雅轻声询问:“掌柜,画是不是没了?”
“不是!不是!画还在!”
富察梦雅倒是不信,那若是画还在,这掌柜怎么如此心虚,见他神色慌张,眼珠更是左右转个不停。眼前画没有了,却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画既然还在,那劳烦掌柜且拿来给我,我这也好快些回府。“
掌柜:“这个画在是还在的,可只是已经不在的这里了,那位爷只比富察格格先来一刻钟。”
果然和她想的一样。
“画卖给别人了?”
掌柜知道瞒不下去:“回格格,正是如此。”
若是寻常的画,富察梦颜她也不会再多一句,可偏偏是这一副《墨竹图》。
富察梦颜抬起眼,双目清亮:“如此,掌柜,也不给个法?”
“是是是!是要给个法!”掌柜忙不迭的点头:“格格,店里还有一副另一副画竹的佳作,比不上那《墨竹图》,却也是宋朝的真迹!”
富察梦颜嘴角含笑:“掌柜,这生意可做的不怎么地道。”
那掌柜一个扑通跪下去:“格格!息怒!”
富察梦颜拿定了主意,《墨竹图》今日她是一定要带回去的。
掌柜躬着身在前头带路:“那位爷脾气古怪,若是格格听了什么话不顺心,也千万别放在心上。”
“多谢,掌柜。”
掌柜是在告诉她,那买画的人来头还不,可她富察梦颜好歹是个格格,要尊贵的称谓,再往上头走就是皇宫里头的阿哥们了,若是龙子龙孙,哪还会在意这区区一副画?
开了门,这是一间古色古香的屋子,房间里也是熏着香的,微尘在光线之间舞动,
那窗户前站着一人。
这人背着手挺拔的站着,外头是寒冬腊月,他也不嫌冷,偏偏开了一道的缝隙,站在看的雪景。富察梦雅静静的瞧着那人,这背影可真是冷。
黑暗的,明媚的,细细的呼吸之间,那人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让人融入不了。
这就是掌柜的买下《墨竹图》的人?
富察梦颜怔怔的看着他的脸,这人长得还挺俊,月白色的袍子,腰间配着一根天青色的腰带,眉目清朗,许是位哪位家中得宠的子弟,面上冷贵,惜字更是如金。
那人听到声响,背着身子问着富察梦颜。
“何事?”
富察梦颜上前几步,屈膝行了一个礼,落落大方道:“叨扰了。”
弘历微微的转身,也是愣住。
这是个很美的女人,一身浅紫色白芙蓉簇新的袖衣,底下配的是鹅黄色的长裙,耳边戴着点翠珍珠耳环,眼睛生的极好,杏眼如一汪碧水,清澈明净。
弘历在宫中见过不少美人,可眼前这位绝对算是翘楚,且笑且静,如那丹青水墨画里走出的仙子,摄人心魄。可他却不喜欢这样美丽的女人,宫中有太多自负美貌,便觉得什么事都可以方便的女人,如时常来皇后宫里的乌拉那拉氏格格,正和眼前女子年岁差不多。
好像,又是这位姑娘年纪更显的样子。
弘历再看一眼,十三?十四?最多不过十五。
“不知这位爷如何称呼?”
“家中排行从四。”
富察梦颜抬头:“那便唤一声四爷,可好?”
弘历嗯了一声,这女人的笑容明媚,礼数却难得得样样周到。他就想着兴许她年纪还,这回在他这里吃了排头,以后脑袋会拎清些,那自己今天做了这个坏人也算是值得了。
弘历道:“待选的秀女?”
弘历见她穿着扮,梳两个细长的辫妥帖的放在胸前,又是这个桃花年纪,定是待选的秀女无疑了。
富察梦颜捏着帕子的指勾了勾,有些紧张:“是。”
这人不问她为何贸然前来,却能一眼看出她是待选的秀女。
怎么不话了?
他虽不话,气势却逼人。
富察梦颜捏紧了帕子,她是来谈判买画的,怎么这人一开口,就凭的如此紧张?
那些细的动作弘历一一看在眼里,他意味深长的道。
“是吗?待选的秀女,可以四处游荡?”
此时,富察梦颜的笑容彻底没了。
富察梦颜嘴角一扯,弘历以为她会哭,嘴角却绽放看来近乎讨好的笑,她道:“看来,我走错房间了,抱歉。”
弘历还没回神,那人就逃走般冲了出去。
弘历出声:“且慢着。”
再不走,她就是真是个蠢的!
弘历道:“爷今日新买到一副《墨竹图》。”
富察梦颜脚便像被灌了铅,一动不动的盯在那里:“你什么?”
弘历他在笑:“姑娘,要不要留下欣赏完再走?”
他邀她赏画?
赏哪门子的画?这本就是她先买下的《墨竹图》!
富察梦雅上槽牙气的有些疼……
这男人他是料定了自己不会发作,才这般肆无忌惮的吧?
富察梦颜目光沉静:“君子不夺人所好,取之有道。更何况,赏画则是雅趣,图个乐子的,着实是不必为此坏了名声。”
弘历嘻嘻笑笑:“我和姑娘不过是刚见面,姑娘倒是比我更关心我的名声?”
富察梦颜愕然:“我哪里有!”
男女授受不亲,她怎么会关心他的名声!
“可是,在下确是为姑娘担忧啊!”
富察梦颜惶惶然的抬头,等到脑子转过来,面颊上已经绯红一片。
这人怎么这样啊!装的一手的好大尾巴狼,就勾着未婚的姑娘往下跳……
她还不偏不倚的着了道!
富察梦颜嘴唇一咬,转身就要走。
弘历盯着富察梦雅的背影一眼,还想逗她一逗:“姑娘,就这么走了,不后悔?”
富察梦颜快速的转过身,她瞪着他:“爷,这话是几个意思?”
那男人眼睛里的笑意却更浓了,漆黑如墨,就这么望着她:“爷是没几个意思,就想着姑娘想的是哪个意思了。”
这简直是,嚣张!
嚣张的没边了!
富察梦颜觉着自己的上槽牙就更疼了。
弘历有趣的量着那仙气飘飘的脸,此时沾染上世俗,却更加美艳了三分。她是年纪,没什么定力,没三两句就被激出了真面目,却依旧笑脸相迎,强作正定。
他倒是要看看,她真能从头忍到尾?
弘历弹了弹袍上的灰尘:“你是哪家的姑娘?兴许爷一个高兴,就会考虑把画卖给你了。”
她眼睛都发亮:“你的可是真的?”
“那要看姑娘是否有诚意了。”
话音一落,富察梦颜的神情显得有些复杂。她这趟出来本来就是为了别人买画来的,半途而废,不是她本意,可是,这人非善茬。
富察梦颜张了嘴:“我是。”
话到一半,却住了。
她是很需要这一副《墨竹图》,可若是这男人居心叵测,若是给阿玛添了麻烦。
富察梦颜惊觉,抬起头,弘历一双眸敛着似笑非笑正低头看她,这里头好像有什么不对?
这男人还三番两次的逗趣她。
弘历像是一眼看穿她在想什么似的:“姑娘想什么就直接,不必吞吞吐吐的。“
哼,这男人倒是还先嫌弃她了。
富察梦颜冷静下来,她回想起进屋后发生的种种,才有些后知后觉,这男人不仅是嫌弃她,还对她似乎有些误解。
富察梦颜被盯的浑身不自在,表情自若:“回四爷的话,不管我是哪家的姑娘,都和四爷没多大关系,不是吗?”
弘历点头,眉梢在笑:“的是。”
没错,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把画卖给她,他只是逗弄,如阿猫阿狗般。
果真,如她所想。
当富察梦颜搞清楚情况,再看向这人,他那眼神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似的,透出一种不出的古怪,好像是在问她,还要不要买画了?
富察梦颜捏紧自己的怕子,礼数周全:“至于那画,爷还是留着自己慢慢赏吧。”
“慢着。”
再不走,她就是真的蠢。
富察梦颜大步向外头走,没有一丝犹豫,可没想到这男人会大步来到她的面前,挡住了门:“爷让你慢着,你听没听明白。”
弘历低下头看着富察梦颜眼中清澈的目光,被他气的粉扑扑的脸颊,很是有趣。
富察梦颜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四爷,看够了吗?若是看够了,请让开。”
弘历哈哈一笑,眉目疏朗,竟然伸出手揪住她的一根辫子:“丫头,嘴巴还挺厉,爷记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