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宿舍的大门, 修走进这栋两周没有踏入的建筑。

    因为艾菲的指令, 最近他只能留在家里。

    前所未有的状况，令他脑中的AI空转了许久，不知所措。

    他的时间刻度精准到幺秒的千亿分之一，却是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度日如年。

    终日站在落地窗前，向外望去, 等待她的召唤。

    纷杂的数据流在AI中流过, 没有具体意义，修也不知道它们是如何被触发出来的, 却真实地扰乱他的程序。

    玄关处, 凭空多出一双拖鞋。

    收在橱柜里的餐盘, 被拿出来了好几个……沥水架上, 有一对碗。

    宿舍里窗明几净，纤尘不染，空气中却又仿佛多了什么。

    体内装备的传感器告诉他，那是Omega信息素, 已经淡了许多, 却仍存在着，盘踞在这栋建筑内。

    修缓缓走上二层，开卧室的门，这里的Omega信息素浓度更高一些。

    床头的水杯, 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床单和被单换过……

    或许换了许多次。

    衣柜里，整齐地叠放着重新洗净的床品, 顺序……全乱了。

    浴室里多了一支牙刷，和两条毛巾。

    这间宿舍，有了其他人生活过的痕迹，还不多，却真真切切地住进了另一个人。

    “艾菲……长大了。” 修将床单上的皱褶抚平，他站在卧室里呆愣半晌，才按照他给自己定的时刻表，拿起吸尘器，开始仔细清理，这栋本就十分整洁的宿舍，人造眼中流露出他的AI尚不能解析的复杂情绪。

    有许多没有意义的数据流，在他的AI中流窜，他似乎想了许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

    他只是第一次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一直照顾的主人，长大了。

    不是法律界定的成年年龄，而是成熟到可以承担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真正的长大，即将拥有伴侣。

    那个站在落地窗旁，注视着窗外，神情落寞的女孩。

    一点一点地成长为……魅力四射，令人疯狂的强大alpha。

    或许再不久之后，她就会拥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

    他只是个忠诚地按照育儿守则，照顾她的保姆机器人。

    按照守则，他没有犯错，但实际上，近二十年来，他犯了许多许多错误，后悔已经无济于事。

    但他的笨拙和错误，却被艾菲全单接受，从无抱怨。

    她一直在包容自己。

    现在，他仍旧是她的保姆机器人，仍旧遵循着原始代码，喋喋不休地催促艾菲前进。

    几年前，她就可以抛下他，过上自由的生活，艾菲却一直忍耐着，视他为家人。

    “只要她允许，我就……永远是修。”

    照顾她，是他被赋予的，最初的代码。

    被准许和她一起战斗，是她给予他的恩赐。

    艾菲是他的主人，他的一切，由她掌控。

    ……

    训练结束后，艾菲冲去身上的汗渍，走出浴室的时候，修正拿着礼服盒子走进来。

    看见她出现，修露出笑容：“今晚的礼服到了。”

    艾菲坐在镜子前，拿起梳子，将头发梳成干练的马尾。

    修开盒子，拨开印着金色logo的薄纸，将盒子中的礼服拿出来。

    是一条仿佛缀着星辰碎屑般的，深蓝色的裙子。

    高领削肩的设计，勾勒出女性完美的曲线。从腰开始，裙摆丝丝缕缕地，缀着细碎的宝石，大大点缀在裙子上，仿佛璀璨的星海。

    万年过去了，参加宴会时，人们仍旧习惯穿着这种华而不实的服饰。

    女性alpha在参加宴会时，延续了地球的传统，多半会穿裙装。

    然而女性alpha的裙装与beta和Omega不同，极少出现限制行动的紧身裙或拽地长裙。

    就如艾菲这条裙子，虽然长至腿，裙摆部分却由许多缀着宝石的条带构成。

    行动间，腿部不会受到半点阻碍。

    艾菲换上礼服，又套上相同色系的长筒靴。

    这也是女性alpha常穿的款式，多为平跟。

    虽然没有高跟拉长曲线，却架不住艾菲腿长，礼服裙的比例依然完美。

    艾菲向楼下走去，灿若星海的裙摆翻飞，一双笔直白皙的大长腿在流水般的布料间若隐若现，比裙子上缀着的宝石更晃眼。

    修站在楼梯上，看着她秀挺的背影，人造眼忠实地将她的美丽镌刻在AI中，保存在程序守护最严密的地方。

    艾菲回头，看着她的保姆机器人，“怎么愣着？”

    修AI中的数据流狂震，开口道：“我在想，该用哪一款表情包才好。”

    艾菲失笑，转身道：“跟上。”

    得到她的命令，修应道：“是。”

    视线跟随着她美丽的背影，脚步不由自主地跟随，人造眼中，却罕见地迷茫起来。

    不是AI挑选的表情包，而是……

    主人，求您宽恕。

    他学会了谎……

    一个人工智能，居然学会了欺骗。

    这样的他，还想要继续陪伴在主人身边，真的可以吗？

    新的家人，能否接受一个超龄的保姆机器人……

    ……

    走下悬浮车，艾菲站在铺着红色地毯的桥上，对修一笑，向灯火辉煌的宫殿走去。

    这座全部由白色大理石建造，建造在湖心的奢华宫殿，曾经属于埃洛克帝国。

    现在这里，却正在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用来为埃洛克帝国第一王子戴文.埃洛克送行。

    联邦和帝国，虽然表面上安宁祥和，然而期间暗藏的波涛和锋芒，却在这些细节中悄然展现。

    修坐在悬浮车里，看着她走路带风，气场强大地走过长长的，直通宫殿台阶的大理石桥，桥面下湖水映射的灯光，不及她发丝间的光晕。

    直到她的身影，蹬上台阶，隐没在粗壮的罗马柱后，修才启动了悬浮车，缓缓驶向停车场。

    这种宴会，向来没有机器人存在的空间，就连宴会里的侍者都是真人。

    并非真人比机器人做得更好，而是因为……安全。

    机器人的AI，存在被入侵的可能性，体内的能量装置，也有被人为引爆的风险。

    宴会中人群密集，或许不会给alpha造成多少伤害，但体质较弱的beta和Omega，却很难幸免。

    ……

    宴会厅轻易便可容纳几千人，高高的穹顶上，巨大奢华的水晶灯，折射出美丽璀璨的光亮。

    优美的钢琴声，轻缓地回荡在会场周围，几位新装革履的提琴演奏者，在宴会的一角，配合着钢琴的旋律，不时拨弄琴弦。

    色彩缤纷的美食美酒，盛放在造型别致的餐台上，点缀在宴会各处。银质的刀叉整齐地摆放在一旁，等待人们随意取用。

    艾菲到的时候，已经来了许多人，满眼皆是华服，各色宝石被人们装点在身上，流光溢彩。

    艾菲也不例外，这可不是素净的时候。

    这种盛大的宴会，参加的人看似极多，实则各有各的圈子。

    大家互不干涉，各聊各的。

    和型宴会不同之处在于，可以混个脸熟。

    当然，如果不在乎脸面，也可以往上贴，至于人家肯不肯理，又是另一回事了。

    在她第一次标记莱茵之前，艾菲就在类似的宴会中，见过莱茵几次，只是在那几次见面中，两人从未交谈过。

    艾菲熟门熟路地走到她的圈子里，伊凡已经到了，见她过来，伊凡爽朗一笑。

    他今天穿了一套墨绿色燕尾服，搭配了同色系的领结和绿宝石古董袖扣，还在花眼上，别了一朵蓝色车矢菊。

    那朵车矢菊旁点缀了几点满天星和绿色的叶片，精致又风骚。

    的确帅气。

    艾菲随意拿了一杯香槟，加入人群之中。

    “我们的女英雄来了。”

    “不愧是艾菲。”

    “那个夜回旋可太帅了！”

    “从她就是我们之中，架最厉害的。”

    “下次机甲模拟的时候，一定要和你过两招。”

    “珍妮，你这不是找吗？”

    “习惯了。”

    “哈哈哈哈哈……”

    艾菲无奈，她一句话还没，就被这群一团泥里玩大的损友调侃了。

    珍妮向一旁移了移，给艾菲让出一个位置，等艾菲坐下，她问：“我是认真的，什么时候有空？”

    艾菲想了一下：“周五。”

    伊凡听了，忙插嘴，“我也去。”

    珍妮一听，开心极了：“到时候我再和你一局。”

    伊凡点头应允。

    见有战局，一群人里，十个有九个要加入，原本两个人的切磋，变成了十几人的群殴聚会。

    艾菲习以为常，年轻的alpha，正在战斗欲最旺盛的年纪，听到有架，不来凑两脚才叫奇怪。

    喝了半杯香槟，一群人的话题已经从约战，变成了当晚的晚餐和牌局，地点显然就在艾菲的宿舍里。

    正聊着，安妮忽然安静了下来，艾菲顺着安妮的视线，看见艾晖和他的拥趸们向这边走来。

    艾菲将手中的水晶杯放下，好整以暇地进入战斗状态。

    艾晖今天穿了一套深蓝色西装，金发碧眼的他，身材高大，肌肉健壮，西服穿在他的身上硬朗有型。

    他来到艾菲面前，目光上上下下，将艾菲量了一圈，轻佻的问安：“你今晚看起来可真漂亮，姐姐。”

    艾晖的言语看似乖巧，如果他没有特意把手上的戒指，炫耀般地展示给她看的话。

    可现在，那枚带有家族章纹的蓝宝石戒指，正在灯光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要宝石，艾菲裙子上也点缀了不少，然而艾晖手上的，是艾家传家许久的古董，它的佩戴者，通常是家主，意义非凡。

    艾晖看似来礼貌的向她问候，实则是来炫耀的。

    啧，真是烦。

    他们不和，在圈子里，早已不是传言，而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艾晖既然无意遮掩，艾菲自然懒得替他维护面子。

    艾菲一笑，开口赞道：“你今天的穿着也十分帅气。”

    金色的眉毛弯起，艾晖得意地笑了，正当他以为自己在气势上压过艾菲的时候，只听她继续道：“更重要的是，你似乎具有了一种可贵的品德。”

    艾菲站起来，修长有力的手指，在艾晖深蓝色的西服上，轻轻掸了一下，才道：“这件西服，很眼熟，似乎半年前穿过？”

    她的表情十二分友好，就像个夸赞弟弟的大姐姐。

    珍妮在一旁听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着点破，“真的很节俭了。”

    艾菲“慈爱”地看向艾晖：“想要哪件礼服，直接和我。姐姐送你。”

    艾晖脸色胀红，一口银牙险些咬碎，憋出几个字：“不用了。”

    艾菲本就是在挤兑他，见他拒绝，她转身坐到原来的位置，“既然如此，那你就继续保持节俭的品格好了。”

    悉悉索索的笑声响起，是暗暗关注这边的人们发出的。

    他们并非不能多次穿上同一套礼服，只是……那确实不是艾晖的风格，他向来只穿最新款的礼服，绝无二次。

    穿过的礼服，艾晖会送给他的跟班们，并以此自傲。

    艾晖甚至不在乎他的跟班心里的想法，曾暗暗嘲讽过将同一套礼服，上身第二次的人。

    有着这样的过往，此时此刻，他的衣着被艾菲不留情面地点出来，就很尴尬了。

    人们交头议论，审视的目光，不时扫过艾晖。

    最近时常听闻艾晖手头拮据，和他在一起的狐朋狗友，已经在暗暗编排，他最近只进不出，许久没有做东，邀请朋友一起玩耍了。

    今天艾晖的行为，将这一切坐实了。

    艾晖没有法定继承权，他的声势，全是由艾家给予他的，超乎寻常的重视带起来的。而那超常的待遇，似乎正在消退，在场的都是人精，哪个心里没有几道弯儿呢？

    此时他的手上虽然戴着家主才能佩戴的戒指，却更像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

    滑稽又可笑。

    他身后的跟班，见势不妙，已经有个两人悄悄后退。

    艾晖愣在当场，脸色由红转紫，只想找个地洞，先去呆上一呆。

    艾菲拿起她先前放下的半杯香槟，没再搭理艾晖。

    虽然不友好，这却是她和艾晖两人习惯的问候方式。

    被脸的那个，总是乐此不疲，从来学不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