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习习, 已近深夜，艾家主人的卧房里, 黯淡的灯光隐隐透出厚重的窗帘, 告诉艾家老宅的仆人们, 主人还未休息。

    主人的睡眠时间向来很短, 除了当值的仆人，其他人并不因主人的作息受到影响，安心入眠。

    就连当值的仆人，也不会刻意向主人的卧室投去多余的视线。

    艾菲虽然是艾家的主人，却仿佛和仆人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

    仆人们自有他们的事要做, 理庭院，维护艾家的体面。

    主人的一切, 自有那个保姆机器人管理, 他们只需要定期向主人们汇报主人的状况，并在必要的时候出场，比如……主人进餐的时候。

    互不相干, 就是仆人们和艾菲的相处模式。

    卧室里，艾菲的声音有些紧张，“修, 准备好了吗？”

    “是。”修将储存卡交给艾菲, “我所有的数据，都保存在这里。”

    艾菲郑重接过，这是修之所以是修的全部数据。

    为了安全起见，艾菲将储存卡放进读卡器里, 看到储存卡的占用空间时，艾菲不由诧异，即使早有预料，修的人格数据，仍旧多得超出她想象。

    艾菲点开储存卡在备用光脑上的模拟程序运行了一下。

    “感觉怎么样？”

    “有点奇怪。”光脑和机器人保姆同时发出声音。

    “有不顺畅的地方吗？”

    修摇头，声音温柔，“没有。”

    “如果一切顺利，你得熟悉这种奇怪的感觉。”

    “是。”

    “那……我们开始吧。”艾菲关上光脑，将储存卡从读卡器拿出来。

    “是。”修顺从地。

    “不要担心，即使失败了，只要从储存卡里导出你的数据，你仍然存在。我们还可以再想其他办法。”艾菲轻声安抚。

    “是。”修唇角温柔地弯起，深深看了他的主人一眼之后，人造眼中的光亮渐渐暗淡下去。

    如果不能成功，等到主人成年后，即使她不提，他也会把自己送进回收站，自行格式化。

    主人已经十八岁，距离成年还有两年。

    即使主人自己是她的家人，可是主人不会在成年后，继续忍受像现在这样，时刻被监视着的生活。

    主人一定会离开这座宅院，如非必要，她不会再回来了。

    最近她已经开始留意相关房产信息。

    就在前几日，主人收到了联邦星际大学入学通知书，被保送进入联邦星际大学。

    在那之后，来自监护人的探查，越发频繁。

    如果他还是这副样子，主人……一定会把他留在旧宅里，不知道多久，他才能见到主人一次。

    不能陪伴主人的保姆机器人，根本没有存在的意义。

    与其日复一日，没有结果地等待，还不如……

    男性保姆机器人精致的头颅无力地垂落，身体一动不动，动力已经被他自己自主掐断。

    艾菲拿出工具，切入修后颈处的人造皮肤，轻轻一割，人造皮肤裂开，内里精密的构造露出一角。

    艾菲三下五下将保姆机器人头部的人造皮肤切开，露出保护在金属外壳下的精细结构，在此之前，艾菲已经研究过修的维修明书。

    动力系统被掐断后，保姆机器人的皮肤开始变得脆弱，可以轻易用工具切开，连接动力后，刀口平整的人造皮肤，会自主修复。

    如果不够平整，则要麻烦许多，缺失太多的状况下，需要整体替换。

    艾菲拆开金属外壳，在修脑部中央找到他的核心芯片，控制线插入后，艾菲开自己的光脑，手在屏幕上顿了一下，目光在修脸上停留了片刻，才按下开始健。

    早已编写好的控制程序启动，渐渐植入修的程序之中。

    如果这两套程序不能完美嵌套契合，艾菲只能另想办法。

    誓言虽然已经立下，可是艾菲能够预见，短期内她找不出其他办法。

    如果失败了，她只能将修格式化，再导入保存在储存卡中的人格数据。

    修越来越人性化，艾菲愈发将他当做家人看待，不论如何，艾菲不会将他送进回收站格式化。

    在艾菲看来，那和杀人无异。

    只是……如果修完全无法抗拒监护人的权限，艾菲也无法将修带在身边，只能选择把他放在老宅里或另外找个地方安置。

    将那样的修留在身边，会泄露艾菲所有的底牌，她不想让那对夫妇知道的讯息，将无所遁形。

    自从她获得机甲驾驶资格后，艾菲明显感觉到，来自他们的窥探日渐频繁，她的压力与日俱增。

    好在她拿到了联邦星际大学的入学资格，那里的安防系统，可以保障她的安全。

    艾菲已经十八岁了，到了可以驾驶机甲的年纪。

    夜枭也已基本完工，如果不是为了将夜枭的操作系统与修融合，现在艾菲就可以使用。

    伊凡的独角骑士比夜枭晚两个月开始建造，却先夜枭一步完成。

    艾家和加西亚家族在机甲制造方面齐名，只是侧重点稍有不同，艾家更偏重AI操作系统，加西亚家族的优势在硬件方面。

    艾菲经常利用自己的权限，进入家族研究机构，阅览他们的研究成果。

    对操作系统这块，艾菲十分熟悉。

    前段时间，艾菲优化了艾家的机甲操作系统，独角骑士的AI系统，艾菲也帮着写了一部分。

    看着独角骑士在眼前起飞，可劲儿在天空中撒欢，伊凡兴奋地嚎叫声从联络系统传出，艾菲也不禁向往起来。

    她答应过修，视他为家人，就不会抛弃修，艾菲会尽自己最大努力完成她的诺言。

    军用机甲AI系统，向来是最先进的，逻辑、语言、算法，均趋近完美，艾菲希望机甲操作系统能帮助修破束缚。

    经过一段时间观察，艾菲越来越感觉到，修与其他AI有明显的区别，修有他独自生成的行为逻辑。

    艾菲不知道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却越来越期待……不知道和机甲AI融合后，修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

    光脑屏幕上，代码飞速栽入，艾菲紧紧盯着。

    许久之后，艾菲拔出导线，将金属脑壳安装回去，仔细合拢修的人造肌肤，遮住他的金属脑壳。

    屏住呼吸，按下启动键，艾菲看见修的人造眼微微转动，数据流缓缓在瞳仁里流过，被她切开的人造肌肤，缓缓愈合。

    片刻之后，修的嘴角似乎露出了熟悉的微笑。

    “感觉怎么样？”艾菲紧张地问，她已经做了她能做的一切，成与不成只能听天由命了。

    “好极了！自由的感觉……”修激动地转动着人造眼，应景地选了一款眼花缭乱的表情包。

    艾菲：“……”

    修好像活泼了许多。

    “我……多了好多选择，从来没有这样自由过！”修兴奋极了，瞬间覆盖掉监护人的权限。

    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不用再纠结，不用再难过，那些他不想传送出去的数据……

    原来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发送出去，他似乎只是一个装载数据的容器，取用随人。

    现在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保留下来，只要直接删除他们的权限就可以了。

    从前这些对修来，难如天堑，如今却如此容易，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主人，快看！”修迫不及待将自己的数据上传到艾菲的光脑中，将他的成果展示给艾菲。

    像个急着讨要糖果的孩子。

    他可以屏蔽监护人的权限，这意味着……他可以继续待在主人身边。

    光屏上，修正一条条地将监护人的权限覆盖，变成了她的代码，艾菲不由笑了。

    “以后收到来自监护人讯息的时候，可以把删减过的信息给他们，不要直接拒绝。”艾菲看了一会儿，笑着道。

    从修直接覆盖监护人权限的行为可以看出，他仍单纯得很，对人类的弯弯绕绕并不在行。

    不过，修很聪明，他很快就能学会如何应对艾宁轩和莉亚娜。

    即使慢些也没有关系，因为……人工智能的生命很长，很长。

    修完全沉浸在喜悦之中。

    融合之前，他就像被锁在狭笼子里的人，所有的举动，均受限制。

    一个问题的答案，只有abc，甚至只有a可供选择，即使那些答案他全都不喜欢，也无济于事。

    融合之后他的选择范围由abc猛然拓展到Z不，还可以自主模拟生成更多答案。

    他的程式，由单调的选择题，变成了主观题。

    如脱离了桎梏的鸟，随意舒展翅膀……穹顶之下，任他翱翔。

    一层层锁在程序上的束缚被他剔除，只除了……她是他的主人。

    那是将一切串起来的核心，他永远不能违背的准则。

    艾菲是他的主人，他的穹顶，他的圭臬。

    抽掉这一条，附着在上面的其他程序也会像断线的珠子，彻底崩散不复存在。

    修不知道融合后，他的程序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他就是变成了这样。

    修只知道，这条准则是两套程序，能够契合的关键。

    这很好，他喜欢。

    艾菲提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处，开心地：“你再将自己的数据拷贝一份给我，我要试试你的程序能不能兼容在机甲上。”

    “是。”修拿出一张新的储存卡，插入端口。

    “如果……你真的能在机甲上顺畅运行，夜枭一定会成为最智能的机甲。”艾菲红唇弯起，目露期待，“我很好奇。夜枭的战斗力，或许会因为你更上一层楼。”

    修认真地看着她，保证道：“我可以，一定可以。”

    他想和她一起战斗！

    他想变成主人不可缺少的伙伴。

    所以他……必须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