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技场关闭后, 夜倾退了出来。

    再次登录的时候，他选择了早就设置好的登陆点, 那个他们经常去的甜品屋。

    酒会还在继续, 莱茵在举办酒会的酒店里开了一间套房, 里奥就在门外守着, 莱茵坐在沙发里点开光脑，不用担心有人会在这时扰他。

    甜品屋中，登录的光芒一闪而过，夜倾出现在他设置的登录点，这番操作, 前后用时不过几秒，来自蓝星显然还在来的路上。

    自从某次, 来自蓝星不经意间露了点口风, 似乎她用另一个账户的时候，也会到这间甜品屋来吃冰激凌，夜倾就将登录点设置在这里, 期待能够偶然与她另一个账号相遇，

    然而，他登录的时间太少了, 从来没有遇见过她。

    每次他在这里出现的时候, 这间口味老旧的甜品屋里，只有他一个人。

    推开甜品屋的门，夜倾迈开大长腿，匆匆向外走去, 今天来自蓝星很不正常。

    一举一动里，带着戾气。

    停在去甜品屋必经的岔路口，夜倾不淡定地来回踱步，不时向左右张望，不知道来自蓝星会从哪里过来。

    他看了眼好友列表，夜倾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来自蓝星仍然在线，似乎没有要逃的意思。

    夜倾焦躁地站在路口，时间从未如此漫长过。

    比他独自度过发情期的煎熬，还要漫长。

    刚才，来自蓝星的动作全无防护，动作散漫，所以才会被他轻易击败，那不是她的战斗风格。

    她一定是被什么事刺激到了。

    几分钟后，夜倾终于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出现在街角，她低着头，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走走停停，速度很慢，和平时朝气十足的模样大相径庭。

    夜倾咬牙，快步向她走去，越走越快，没几步就不耐烦快走的速度，放弃已经支离破碎的伪装，跑了起来。

    这条熟悉的路，艾菲不知道走过多少遍，第一次希望它能再长一些。

    人行道上，每个地砖的裂痕，不知不觉中，已经印在了她的脑袋里，不需要抬头，艾菲也知道，她就快到了。

    艾菲忽然顿住脚步，她是想去见夜倾的，可是……

    她要怎么解释？

    她今天……艾菲盯着自己的手，网络里，来自蓝星的手十指匀称，是一双不算丑的手，现实里要更修长好看一些。

    她真正的手上，血迹已经干涸，变成了红褐色，可是血液温热，粘腻的感觉还未褪去……

    她……

    艾菲向后退了一步，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如果夜倾知道了，他会怎么看她？

    艾菲想要转身，就在这时，她的手臂猛地被人攥住。

    “夜倾……”艾菲抬头，撞入他焦急担忧的眼。

    想逃……已经来不及了。

    夜倾牢牢抓住她的手，她转身的动作，激得夜倾心里又气又怒，面色着实算不上好。

    可是他的怒火，在她抬头的瞬间，倏地压了下去。

    来自蓝星面色苍白，好看的眼睛里只有脆弱和无助，他许多年……已经十多年没有见到这样的她。

    十多年前来自蓝星究竟是什么年纪，夜倾已经无法估算，只确信那个时候的她还很，比那时他预想的要许多。

    夜倾尽可能地放柔声音，“你今天怎么了？”

    艾菲咬着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能感觉到夜倾正在盯着她看，心虚地不敢抬头，便也错过他眼中的温柔。

    在夜倾的视线里，她沉默了许久，头在沉默中越垂越低。

    夜倾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心疼，抬手揉了揉她的发，像许多年前那样。

    艾菲只是呆呆地任由他揉，僵硬的身体，一点点软化成乖顺的猫咪。

    “再多一点。”温柔的手即将抽离的时候，艾菲闷闷的，抛下了这么多年，一直武装着自己的坚强外壳。

    只想他继续下去，不只是一点点……

    她的声音很，蚊子哼哼似的，却清晰地被夜倾接受收了。

    来自蓝星的头仍旧低着，从夜倾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秀气的脑壳，夜倾的心拧了一下，心疼得一塌糊涂。

    这样娇气的姿态，久违了。

    手指没入他的发丝，一下下的，更轻缓更温暖。

    “我……夜倾……”艾菲抬头，身体紧张地发颤，抖着唇：“我杀人了。”

    她或许惧怕生命在掌心中流逝的感觉，可艾菲知道，她更怕夜倾眼中露出鄙夷的目光。

    但她却矛盾地把她杀人的事，告诉了夜倾。

    她杀人了，两辈子以来，第一次杀人。

    没有犹豫，没有后悔，只是愤怒。

    她以为她会惧怕，可是那个男人的生命，终结在她手中的时候，她的内心却淡漠得很，仿佛这一切与她都不相干。

    艾菲害怕这样的自己。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丢掉了心中那点柔软的东西。

    ……自己居然变成了这样的艾菲？

    她以为她会因为一条生命的流逝颤抖、悔恨，可是她半点也没有。

    这具身体，这个世界……真的和她有联系吗？

    强烈地疏离感，冲击着她的内心。

    想要继续活下去……她手上的血会越来越多。

    那样的生活，值得吗？

    艾菲已经无法判断。

    如果连夜倾都不能认同，她的存在……真的还有意义吗？

    夜倾的手微顿，继续抚着她的发，动作更加温柔，声音笃定，“那个人一定死有余辜。”

    艾菲双眼猛然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她没有在夜倾眼中寻到半点厌恶，只在他眼中看见了担忧。

    “我杀人了，你不会很失望吗？”

    夜倾摇头：“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把现场清理好，能不能甩脱嫌疑。”

    艾菲有些懵，热意却不经思考，径直涌向艾菲的双眼，她大概……停不下来，也不想停。

    “我会处理好的。”艾菲抽泣了一声，保证道。

    “如果出了差错，一定要告诉我。”不论怎样，他会保护她。

    “夜倾……”艾菲揪住夜倾一片衣角，除了这样她不知道她还能怎么做。

    “嗯？”

    “我很没用，杀了人，却没法杀死最想杀，最该杀的人，或许以后也很难杀死他。”艾菲眼底藏着恨意，挫败极了。

    这也是让艾菲无法接受的事。

    她要如何在保全自己的情况下，杀掉艾宁轩？

    艾宁轩是艾家的家主，联邦的元帅，她却只是个地位不稳的继承人而已。

    至少现在，艾菲没有办法。

    夜倾被她稚气的话逗笑了，“这太正常了，我也拿许多人没办法。如果想要谁死，谁就得死，这个世界也太简单了。”

    “这个世界从来就不容易，永远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夜倾注视她的双眼，认真地。

    心中的委屈，一下子涌上来，艾菲忽然抱住夜倾的胳膊，哭得狼狈，像个孩子。

    夜倾拍着她的背，任她把眼泪全都蹭在他的衣袖上，一遍又一遍地安抚。

    艾菲只是抱着他不放。

    大概，再也不会有人，像夜倾这样纵容她。

    这辈子能够遇见他，是她最大的幸运。

    含在口中的“谢”字却已经不出口，因为……

    那个字太过轻巧。

    她从夜倾那里得到了，太多太多……

    那个字已经不足以承载。

    ……

    艾菲红着眼眶，挖了一大勺冰激凌塞进嘴里，吸了吸鼻头红红的鼻子。

    在她手边，已经放了一摞吃过的玻璃碗，见证她的辉煌战果。

    夜倾默默地看着她发泄。

    还有食欲就好。

    很快她就会再次起精神来，变成那个努力坚强的来自蓝星。

    这样红着眼眶，眼睛晶亮，倔强又娇软的她，只属于此刻，属于他。

    ……

    退出星际网，夜已过半，艾菲静静坐在暗黑的悬浮车里，忽然笑了起来。

    微哑的声音里，苍凉褪去，只有轻松柔软。

    艾菲开光脑，一条消息跃入视线，发信人是……艾宁轩。

    艾菲淡淡扫过他发来的那些气急败坏，歇斯底里地咒骂。

    刚才那一把火当然烧掉了不少重要的标本、信息和研究成果，不过……

    艾家的基因研究所，也就是那么回事，不上不下的二流，跌到三流中去落差也不会太大。

    艾菲心情好，也就不与艾宁轩多费唇舌，噙着一抹笑意发了几行字出去：曝光？或许你更愿意在公众面前，探讨一下我出生以前你耍的那些花招。我的DNA就是证据，要一起曝光吗？

    看到消息上的已读提示，艾菲唇边的弧度更加肆意。

    几条街外的火光早已熄灭，星际灭火的效率极高。

    即使如此，该烧的东西也烧尽了。

    艾菲发动悬浮车，向来时的方向飞去。

    那堆烂摊子，就交给艾宁轩去处理好了。

    事由、经过，艾宁轩一定会拿出一套天衣无缝的方案，他先挑起的战火，也该由他扫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