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围场
成婚后第二天,萧扶玉就带着唐柒柒前去慈心宫给太后请茶,这个老太婆果然一来就给唐柒柒下马威。
愣是让人跪地端着茶迟迟不接,萧扶玉看不下去便同唐柒柒一起跪着了。
唐柒柒到底是将要掌管六宫的皇后,如遭太后刁难无人撑腰,往后如何在宫中立威,岂不是受太后打压。
见萧扶玉陪着皇后跪地,太后自然是气恼的,但又不好再让二人一直跪着,愣是把那茶水喝了。
而后从慈心宫回来,皇后深受宠爱的消息,传遍了皇宫,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传出宫门了。
萧扶玉这是给足唐柒柒的面子,以后随意遭人欺到头上来,像前世的姜絮棠仗着太后,在宫里横行霸道,更不把皇后放在眼里,不过这次此女没能入宫。
跪这么久,膝盖都泛着淡淡淤青,更别唐柒柒的膝盖更甚,萧扶玉便令苏长瑞去取好的凝脂膏来擦拭。
唐柒柒接过她递来的凝脂膏,低声开口道:“陛下,杨昭仪与臣妾情同姐妹,延春宫远了些,臣妾难寻着她解闷,你要将她换个离长辰宫近些的寝宫住着可好。”
萧扶玉没想到她会提这个,便多看了她几眼,回道:“往后这后宫由你掌管,这等无伤大碍的事,就不必过问朕了。”
唐柒柒微顿,而后福身谢礼,浅笑道:“谢陛下看重。”
心里的事放下了几分,唐柒柒本以为当今皇帝是个刁蛮纨绔,几次接触下来,竟愿同她一起罚跪,有些出乎意料。
不止她,就连她父亲南伯侯都不看好这个臭名远扬的庸君,无才且不务正业,无法理解为何卫相选择辅佐皇帝。
而今想来,卫相深谋远虑,才智不凡,选择皇帝定也有他的道理吧,陛下虽然平庸,但足够仁政。
一连几天夜里,萧扶玉都去到长辰宫留宿,将宠爱皇后的流言坐实。
至于在尚德宫被灌酒之事,正因未出大事,萧扶玉即便有气,但不好拿这事对摄政王不满,只能放下。
除此以外,朝中谣传卫玠乃为重瞳之眼的话语,近来愈演愈烈,甚至有臣子上书相谏。
对于这样的奏折,萧扶玉是不予理睬的,但在宣室殿内时,她还是同卫玠提过,他则神情淡然,并不放在心上。
几日后早朝,甚至有臣子将此事抬到朝堂上争辩,萧扶玉听得心烦,便道:“哪来重瞳的言语,简直无稽之谈,卫相的眼眸朕见过,不过是眼疾罢了。”
何时见过,自然是年初花灯宴落水之时,有理有据的,皇帝都如此开口了,两个臣子不敢再有议论,这事就如此暂且放下了。
萧扶玉便看向卫玠,试图邀功,他则碍于君臣之礼,朝堂上极少与她视线相交。
自成婚那日后,卫玠似乎很少与她谈政务之外的事,总是公事公办的,隐隐有些淡漠疏离。
并非身体上的,而是言语上的,并不明显,但萧扶玉能感觉出来,像是除了政务就没把她放心上。
正是谷雨时节,公务繁多,忙于各种政事间,或许是她多想了。
她这宣室殿除了丞相大人跑得勤之外,近来那赵家世子也来得勤,这两人本就不对路,根本没法共处一室。
赵千檀是近来她有些冷落他这个玩伴,都不约着出去喝酒了,是的,以前萧扶玉想偷偷出宫都是找赵千檀掩护的。
待到清明过去,趁着休沐,摄政王邀众臣于围场射猎,这去了不少权贵之人,赵千檀自然也来寻萧扶玉了。
萧扶玉本想去中书都堂缠着卫玠,得知卫玠有要务在身,今早就离了京都城。
萧扶玉苦闷之下便应了下来,顺便将杨望舒一同叫上,射猎等事,她很少会参与的,这副身子也不宜活动,既然摄政王有请,还得卖他这个面子。
清早,萧扶玉装扮好劲装,高束马尾,晓得干净利落,领着杨望舒出现在皇家围场里。
萧扶玉的射术是有够差的,一般她都不轻易展示,武艺也学得个三三两两,可她是皇帝,再怎么差劲也没人敢到她跟前。
当年先帝对她是很严格的,但那时年幼,满心只有对先帝的恨,练习时便总马马虎虎,没过几年先帝驾崩西去。
不过杨望舒的功夫出色的好,把把正中靶心,在围场上一鸣惊人,差点将赵千檀给比下去。
这样的本领,难为前世会出征周国,就连萧扶玉都纳闷起来,杨望舒为何要入宫,莫非为了皇后,她们感情如此深厚。
直到萧扶玉心细瞥到杨望舒的衣袖处微微渗血,她便不动声色拦下接下来的骑射。
竟不想杨望舒臂有伤,她的确是给萧扶玉争了些面子,但她又不是不通人情的皇帝。
萧扶玉看着她微汗的额头,没有细问,便让杨望舒下去歇着,细细一想,那时洞房之夜,皇后跑去延春宫是为了这事?
杨望舒歇下后,骑射只能让萧扶玉自己来了,她二话不便跃上马,许久没骑射,她有些不适应。
如往年一样,赵千檀随行萧扶玉身旁,唯一不一样的是近来赵千檀看她的眼神似乎有些微妙,让萧扶玉有些蹙眉。
赵千檀还止不住打趣她几句,“陛下若是摔了,臣定第一时间跃过来给陛下做垫背。”
萧扶玉二话不,便一箭向他射过去,只是射偏了箭,掠过他的衣角。
赵千檀眉目带笑,神色分外镇定,目光暗暗落在她衣领半掩的脖颈处,看不出她是否有象征男性的喉结。
萧扶玉不再理会他,驾马而去,在宽阔的围场中奔腾,赵千檀随后跟上。
末春阳光和煦,出游骑射,算是京都权贵子弟闲暇时的娱乐项目。
萧扶玉的箭术虽烂,但不至于一烂到底,几箭还是不错的,天气上佳,心中苦闷也排解不少。
围场亭台处,杨望舒坐在石凳上,贴身侍女已将她臂处的伤口做了些处理。她抬眸看向场中,皇帝身姿秀雅,衣着利落,玩得还算畅快。
忽,一抹清冷身形停步在亭台旁,杨望舒侧目。
卫丞相一袭素白华服,白绸遮目,他高大的身形挺拔却略显清瘦,中握着一卷文书,气势淡漠疏离,他的身后还跟着贴身侍卫。
“卫丞相”杨望舒些许讶异,昨儿卫丞相出京都务公,此番是回来了,只是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卫丞相应是听见杨望舒的轻唤了,微微朝她的方向偏首,但不作回应。
白色眼绸素来较薄,并非是什么都看不到。
卫玠步伐不动,指腹磨挲着文书纸面,暗暗显露着不耐,模糊的视线里,马匹上的二人谈笑风生。
亭中杨望舒见他不言语,便不好再问什么,转眸看向马场,忽马蹄声阵阵凌乱,萧扶玉座下马匹不知为何受了惊,躁动不已。
萧扶玉惊慌之余,有些拽不住缰绳,赵千檀骑马行到她身旁,伸抓住她中的马缰,试图稳住马匹。
好在这马匹只是略微受惊,一阵乱踏后便很快安稳下来,赵千檀替她牵着马匹,退到马场边缘。
赵千檀先下马,再搀扶萧扶玉下来,道:“陛下没事吧。”
“无妨。”萧扶玉落下地来,安下心后,侧目间才瞥见马场之外那抹熟悉的身形,她眸色一亮,不知卫玠何时来的。
卫玠面无情绪,眼绸下的眸色越发暗沉,只见二人的不着痕迹地紧握,再松开,他们倒是分外亲密
萧扶玉则来到卫玠身前,卫玠拱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萧扶玉则看向卫玠里的文书,问道:“这是?”
卫玠微敛心绪,道:“南方赈灾文书章程,还请陛下过目。”
这时赵千檀缓缓走近,打趣道:“卫丞相也是,陛下闲暇玩乐时何必着急谈公务。”
昨日卫玠离京就是为了此事,回来便出现在这里,萧扶玉哪能不看,她将马缰交给身旁人,接过那本文书。
见此举,赵千檀略微挑眉,宫人端来笔,萧扶玉落字之后交还于卫玠,这骑射自然不再继续下去。
因为卫玠的出现,围场中不少权臣走近过来,赵千檀开口道:“既然卫丞相来都来了,不骑射一番再走?”
卫玠平静地合上文书,他面向不朝任何人,淡淡道:“在下一介盲者,这骑马射箭实在不适合在下,打扰诸位了。”
“卫丞相听觉非常人可比拟,可识声辨位,据在下了解,箭术不凡,丞相就当是玩乐,满脑子都是书本政务,也显得疲累。”
赵千檀着,看向远处的箭靶,他拉开弓箭,只听极速的一声咻,那羽箭直入靶心,发出咚的一声。
“卫丞相,你看怎样。”
围场的奴才将弓箭呈到卫玠身前,几个官臣子弟不免起哄来,隐隐有着挑衅的意味。
前段时日,闹得传得沸扬的便是重瞳之事,不管是推迟,还是接过弓箭,都皆有言论。
萧扶玉见此,试图取走奴才端着的弓箭,正要开口话,腕却被卫玠握住。
萧扶玉抬眸看他,卫玠神色漠然,却将她的腕握得尤为紧,气力极大,让她有些吃痛。
她心间微微下沉,他在生气
卫玠随即又恢复平静,松开她的,他提起弓箭,文书交给身旁侍卫,摸寻着箭的头尾,与盲人无异。
“既然赵世子诚邀,在下便不再推辞。”卫玠淡漠道,缓缓拉开弓,“只是在下的箭,素来无眼。”
很快第一箭出弓,不出所料地偏了靶,孤零零地落入草丛间,简直比皇帝的箭术还差。
众人眸色微妙,有几分嘲弄的神色,却并不明显,赵千檀出来打圆场,“卫丞相尚有眼疾,情有可原,今日只当是玩乐。”
如若卫玠箭无虚发,赵千檀便有理由相信他并非眼疾,不止他,众人心底也有数。
萧扶玉轻蹙眉间看着卫玠,有心偏袒他,但他有不让她管的意思。
而对于赵千檀的话语卫玠不为所动,只是再次拉弓箭,骨节分明的指紧拈着弓弦。
卫玠薄唇轻启,“云峥。”
身着暗色劲装的侍卫走上前,“在。”
“围场中的箭靶到此,走多远?”卫玠淡淡道。
云峥张望远处的箭靶,心里估了估,回来道:“回大人,约摸有八十尺。”
卫玠将弓箭举起,唇角带一抹凉薄的冷意,“那不远。”
宽阔的围场,山雀轻鸣,在场一众里皆有些轻视,不远处赵千檀轻挑眉稍。
箭猛地飞驰而出,谁也没有想到那箭对准了赵千檀的方向,不过一瞬,划破赵千檀肩膀处的衣物,刚刚好不偏不倚,最后掉落在他身后。
众人皆一顿,卫玠微微侧首,似有疑惑,云峥轻声道:“偏了,差些射中赵世子。”
卫玠神情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戾气,远处的赵千檀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
卫玠又摸索着取了支箭,重新架势,摸索着方向,“在下过羽箭无眼,还请诸位避远些,伤了谁,在下一概不予理睬。”
这形势多少有些紧张,几人忙出声道,“既然卫丞相不精弓箭,随意射两发便是了,不一定非要中靶。”
言语落下,卫玠里的弓弦再次松开,羽箭飞驰,这一次是赵千檀耳边,猛然的力道掠过,划断几丝细发,险些射穿他的耳朵。
赵千檀眸色微沉,丝毫未躲,心知卫玠不敢真的射伤他,沉凝片刻,镇定笑道:“卫丞相的箭术着实不敢恭维。”
卫玠则淡漠地收起弓箭,交给侍卫,那丝戾气消失殆尽,他道:“不过一介书生,见笑了。”
萧扶玉愣愣地看着二人,书生?是个人感觉得出来,卫玠是故意为之。
卫玠重新拿回盲杖,在众人的目光中,平静地道了句打扰,转而离去,身影尤为清冷,与众人格格不入。
萧扶玉停顿片刻,回眸瞥了一眼赵千檀,这围场骑射也到这里了,道一句回宫,便不再多做停留。
赵千檀平和行礼,见萧扶玉渐渐离去,他目光落在地面上掉落的一条天青玉坠。
围场之外林木环绕,山雀鸣叫,刻有相府徽记的马车缓缓在官道前,卫玠正立于车前。
萧扶玉疾步出来,忙将他叫住,“卫玠。”
听此,他停住欲上车的行径,侧过身来,萧扶玉道:“朕与你同乘马车回城。”
卫玠则恭敬回道:“相府马车窄拥挤,怕陛下不适。”
萧扶玉不理会他的言语,自行提着衣摆入了车厢,至于杨望舒和苏长瑞一同乘后面的马车。
卫玠微顿,什么都没有,最终还是上了马车。
官道平坦,马车缓缓行在回城的路上,草木葱茏,只是天色有些阴沉。
车厢内并没有卫玠所的窄拥挤,足够萧扶玉在此午睡的,一旁的他身躯靠着车壁,淡漠且安静。
檀桌上放着适才的那本文书,旁的还有茶水,他像是刚从外而归,还未入京都城,就直奔围场的模样。
萧扶玉开口道:“你怎知朕在围场射猎?”
他不可能还没入城就知道她在这,这份文书非得如此着急让她过目吗。
卫玠沉凝片刻,优雅地扯下白色眼绸,轻睨着她,“打扰陛下玩乐了?”
萧扶玉挪近了些,“近来政务偏多,你常不在跟前,朕趁休沐便出宫透透气。”
卫玠暗暗攥紧中眼绸,是了,他不在,她便另寻他人玩乐,那人偏偏还是赵千檀,这可真像她。
他收回目光,也收敛着情绪,重新变得滴水不漏,淡漠道:“孟临川不久将要入京,琐事是多了些。”
孟临川这个人,萧扶玉是记得的,唯一能打制金羽令的人,还精通医术,如今后成为卫玠的幕僚。
萧扶玉颌着首,问道:“能制金羽令的那个人?”
卫玠头首轻轻后靠,半阖着眼目,道:“陛下放心,臣会确保他的安全,金羽令一事不得再出错。”
萧扶玉没有马上回话,则是看着他的容颜,侧脸俊朗,眉目间透着冷漠疏离。
她不懂他们都如此亲密了,为何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距离感,比起前世,他要淡漠得多。
萧扶玉凑近卫玠的身躯,试图凑近他的薄唇,宽大的掌却轻轻按住她的双肩。
卫玠睁开了眼目与之四目相对,萧扶玉轻轻眨眸,朝他嫣然一笑,眉眼似画,她道:“你在气什么?”
他回道:“没有。”
萧扶玉笑颜淡下,是不信他的回答,二人有些僵持。
卫玠沉默片刻,俯首吻住她,深入唇舌,舔舐轻咬。
他是个男人,贪恋温软再正常不过,就当是各持所需。
马车前云峥驾着马匹,空中几滴细雨落下,草木纷纷沾上水珠,清明之后雨水充足。
待到入了城,已是细雨连绵。
相府马车一路送到宫阙前,后头随行的马车里,苏长瑞撑着油纸伞上前来接萧扶玉。
不久后,在这烟雨朦胧中,相府马车缓缓离去。
皇家围场,雨声淅沥。
别院内视线有些暗,华服男子坐在太师椅上,桌上的书卷被风吹掀纸张。他带面胡须,里捧着一杯茶水,气定神闲,这正是摄政王赵衍。
赵千檀立于堂中,“卫玠是卦象上所的重瞳子没错了。”
摄政王拈着杯盖拨弄茶叶,像是早已猜到,“那又能如何。”
短短几个月,当今皇帝性情大变,远离赵家,亲近丞相卫玠,是否勤政不,倒是维护卫相起来。
不比年前的皇帝,再提重瞳乱朝的言论,恐是皆都不为所动,除非他们自己动。
翎羽令在卫玠中,前几次派去相府暗杀的死士,皆无结果,孟临川近来也有了下落,断不能让卫玠制成金羽令。
摄政王拨弄茶水的杯盖停下,端茶轻啜,“人留不得,陛下对卫玠的看重,更留不得。”
赵千檀思索着,明了他的意思后,回道:“是,父亲。”
走廊外的雨声阵阵,空气里带着泥土的气息。
片刻后,赵千檀退出房间,在走廊中停下,轻睨一眼指间的一条天青玉坠,而后提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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