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一百零三章
“怜!”
月怜听见有人在叫自己,下意识地抬头看, 就看见一个容貌颇为眼熟的人从天而降, 动作熟练地将他抱了起来。&
月怜看了看洛书, 不确定地问, “洛?”
“嗯!”洛书亲昵地蹭蹭月怜的脸颊。
明明是成年的外貌, 月怜偏偏看到了两个月前, 那个六岁孩子的影子。
是吃了那个叫……金阔拉的东西吗?虽然洛过自己修炼的功法特殊,但是这长得也太快了?
洛晴见洛书来了,不由得松了口气。然而两人旁若无人的样子激怒了来人, 那一行人中, 尖嘴猴腮的夫人嗓音尖利。
“是不是就是你这个畜生!之前有官兵大老爷把人都送回来了, 只有我家的怜儿没回来,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使了什么手段强留住了怜儿!”
此言一出, 不论是大堂食客还是路过行人, 都惊诧地转头望了过来。
谁不知道这醉仙楼的前身是南风馆, 若是这个孩童原来是南风馆的“厮”, 那现在不回家, 是不是……
声音切切, 将几人围住,那妇人见有人赞同她的观点, 面上闪过一丝得意,转脸却抹起了眼泪, “那些杀千刀的畜生, 我苦命的怜儿……怜儿, 快到娘这里来,你受苦了!”
她张开双手期待地看着月怜,月怜把头扭向了洛书的一边,妇人的脸色一僵,恼羞成怒地看向洛书:“你是不是威胁怜儿了?你这个狗娘养的畜生!”
人的心理总是偏向弱势的一方,妇人这话一出口,难免联想到了糟糕的地方去,看向洛书的目光难免多了几分鄙夷,着实没想到这清朗公子竟是这种人,又看看洛书怀里的月怜,便多了几分可惜,这样精致的孩子,竟然是做那种活计的。
更有甚者,对月怜露出了垂涎之色,看向他的目光尽是令人作呕的欲|望。
“舌头这么长,你也不怕下拔舌地狱。”
洛书阴沉着脸色将月怜的脸扣在了自己怀里,自己也就罢了,从接手醉仙楼,并将南风馆的倌留作醉仙楼的厨子时,他便有了这种觉悟。
可是这样当众一个什么都没有做过的孩子,这他妈真的是亲娘吗?这娘是月怜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看看众人的反应就知道,这流言要是传出去了让月怜怎么办?
还有那些心有龃龉的人,月怜本就长得精致漂亮,那些人会顾忌着醉仙楼的名头不敢动手,但是若“月怜是顽童”的流言流传了出去,那难免会有人有“反正他原本就是做这个的,让我,来一次也无所谓”的想法。男人最了解男人,哪怕洛书情|欲寡淡,也知道有些男的一旦精虫上脑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洛书看向妇人,眼神像刀子一样,似乎要从她身上剜下一块肉来。妇人被洛书的目光看得了个哆嗦,然后径直扯开嗓子尖声嚎叫:“我看龟儿子你长得人模狗样,却是个下半截的赔钱货,今天要是你不把怜儿还给我,那我就要让邻里街坊都知道你做了什么浪荡事!”
完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挡住了大门。
洛书被这般泼妇骂街的行径震惊了,第一次正视了来人。
这一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个男子,三十来岁样貌憨厚,看着是哪家的庄稼汉子,有些局促地搓着手。在牛车上坐着的是一个青年,给人一种阴沉沉的感觉,难以接近。男子身旁是一个男孩,看起来和月怜的年纪相仿,穿的称得上精致,一只手里上下抛着一块石头,脸上是满满的不耐烦。还有一个姑娘,看年龄有十七八了,但却还是姑娘扮,微微佝偻着腰身。而现在正坐在醉仙楼门前的夫人,两颧骨极高,薄唇吊三眼,看着是极为尖酸刻薄的长相。
看来是一家子。
洛书又看看月怜精致的脸。
这可真不像。
洛书觉得事情还是干脆点解决的好,让这个大婶在这里闹下去,还不知道会出什么鬼话。
月怜当初自愿留在醉仙楼,就是摆明了不想回家。既然如此,洛书就也不想些站着不腰疼、为了你好所以你应该回去的话,干干脆脆地把事情摊开来讲。月怜少年老成,很有主见,洛书不想替自己的伙伴做决定。
“喂,大婶,你想干什么就。”
那妇人眼珠子转了转,梗着脖子扯着嗓子喊道:“当然是把我的怜儿还回来!”
洛书跳了跳眉,还没有话,那妇人又忙不迭地补充道:“还有给我家怜儿的补偿!我家孩子这么就被你做了,你至少要给……”妇人快速地扫了一眼醉仙楼,“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可真敢开口要。这哪里是将儿子就回去,这是摆明了的卖儿子。
洛书气极反笑,还没有开口,那男孩却先开了口,“娘,那个赔钱玩意儿怎么还不话啊?我快饿死了。”着瞪了月怜一眼,又锤了那姑娘一拳,“喂,带吃的了没?”
砸实在了的一拳,隔这么远都能听到“咚”的一声,听着就疼。
那姑娘被了也不还手,瑟缩了一下,怯怯道:“现在吃了咱们回去的干粮就不够了。”
男孩起了火气,把手里的石头冲着姑娘的脸就扔了过去,躲闪不及,额角被狠狠磕了一下,鲜血顺着淌了下来,糊住了左眼。
见了血,男人也只是皱着眉头骂了声晦气。
重男轻女?
那为什么还要将怜卖掉?
还有那句“赔钱货”,孩子最擅长模仿,看来那家子人没少这么喊怜。
洛书气的发笑,暗地里戳戳月怜,月怜回过头来,脸上还带着没有褪去的厌恶。
洛书对月怜使了个眼色:能怼不?
月怜回了个眼神:可劲怼,别和我客气。
洛书弯了弯眼睛:放着我来。你先别出声,我来泄泄火。
洛书迟疑是怕月怜对这一家子依旧有什么感情,既然得了话,那洛书就不想给这群人留面子了。
“什么叫还给你们?”洛书单手抱着月怜,自怀中掏出了一张纸,“当初明明是你们把月怜卖给醉仙楼做厮,我见他在厨艺之上颇有天赋,便让他跟着醉仙楼的大厨当学徒,卖身契在此,还想抵赖不成?”
“胡八道,我们分明……”
“娘!”
了一半的话被坐在牛车上的青年断,青年阴沉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见笑了,当初因为我的腿受了伤,为了药钱弟弟才自愿卖身醉仙楼,刚刚家母也是爱子心切,误会了阁下。”
这话得倒是漂亮,一个“爱子心切”就把前言不搭后语的破绽轻轻巧巧地盖了过去。但是周围的人也不是傻的,已经有人生了疑虑。
“爱子心切?哈。”
洛书把“卖身契”放回怀里——实际上月怜的卖身契早已经被洛书给了月怜,现在他手里拿着的不过是一张白纸。
但是他笃定对面不会对峙,把儿子卖给南风馆这件事出来,名声就彻底的坏掉了,还不如顺水推舟地是把月怜卖到了醉仙楼。刚好,这样月怜的名声也不会受损,否则哪怕月怜干干净净什么也没做,也抵不过有人管不住自己的嘴。
哦不,有一点错了,不是他们卖了月怜,是月怜自己卖身救兄。
真是兄友弟恭,催人泪下,好像他不放人就是十恶不赦一样。
洛书放回“卖身契”,顺手摸了一根糖棍给月怜,又自己叼了一根在嘴里,糖棍一晃一晃,洛书眨眼间从翩翩公子变成地痞盲流,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狠劲,看得阴郁青年瞳孔一缩。
“就像你的,这个大婶在我楼前破口大麦,口出污言秽语,还坐在地上影响客人进出,是爱子心切。爱子心切就爱子心切罢。
那你们现在明白了,想起来了,知道了,那你们还有什么事吗?你们挡着我门口,影响我做生意这笔钱,咱们是不是该算一算了?”
配合着洛书,百骨知几人留下的人,在经过了洛晴长达两个月的嫌弃,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他们站在洛书身后,无声地看着这一家子,面目凶狠,好像只等洛书一声令下,就要将几人拿下。
妇人心生惧意,连忙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梗着脖子,声音却了好几个度,“这、这账不能这么算……”
“公子。”阴郁青年断妇人的话,冲着洛书笑了笑,本身的气质与这一笑极其违和,脸庞就莫名显得扭曲。“弟弟为我做了这么多,每每想起便十分愧疚,这次是想将弟弟带回去。”
带回去?带回去在让你们再卖他一次?
洛书压下心里的火气,担心地看了看月怜,却见月怜嘴巴一动一动地啃地正欢,让人想起啃菜叶的兔子,显然这几人的事情并没有影响到他。
或者是相信洛书根本不会把他交出去。
“带他回去?”洛书转过头傲慢地地扬起下巴,“你们当初将月怜卖了一两银子,现在他在我厨房里帮工,学徒的花销还是我出的,每月五两银子,你们想将人带回去,是不是应该先把这些银子给我?”
洛书一副视财如命的商人模样,不给银子不撒手的财迷样子,之前几人心里的清高公子的形象荡然无存。
阴郁青年和妇人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原本想着这种开酒楼和气生财的大掌柜,应该不屑于和他们纠缠,随便给点银子就能把他们发了,没准那个兔崽子也能回来,没想到对方却一副要和他们纠缠到底的样子。
这个兔崽子到底使了什么**汤?
还是他的天赋真的值五两银子?
五两啊!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一想到那银子是用在这么个王八羔子身上,就心疼得难以接受。
阴郁青年更是眼角绯红。
要是他有银子,有钱去点考官,那现在就是举人!是状元!而不是个穷酸秀才!何必要为了几两银子来做这种事情!
“怎么不话了?”洛书勾着嘴角,眼中没有一丝笑意,“我投资出来的醉仙楼未来掌勺,凭什么要白白交给你们?本公子看起来是专门做赔钱买卖的人吗?”
“不用了。”那憨厚男子开口,笑得憨厚又谄媚,“怜怜在这里跟着您也是一条出路。我早就觉得这孩子是个有出息的,在这里当大厨可比和我们似的下地好多了。”
男子搓着双手,看着老实得很,任谁也不会想到,就是他出了让“在做顽童”的月怜,掏钱给家里盖房子的话。
洛书突然意识到,只单单把怜留下是不够的,必须把这家吸血鬼和怜完全分开,否则哪怕怜留在了醉仙楼,也抖不掉身上的水蛭。
但是怜愿意吗?一时的回绝和彻底地断绝关系是两码事,当他长大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后悔呢?
似乎看出了洛书的迟疑,月怜看着他的“父亲”,一次开了口,“我不想回去。”
男子的脸色一僵。
这话自己,和月怜,效果是不一样的。
洛书,是强取豪夺。男子,是爱子心切。月怜,就是忘恩负义。
妇人先行发了怒。
“你也不想想这些年是谁养的你这个白眼狼,忘恩负义的兔崽子,看老娘不抽死你!”她脱了鞋扔向月怜,被洛书下。一颗炒黄豆穿透了鞋底,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圆圆的洞。
“可惜了。”洛书看了一眼黄豆,妇人的脸又红又白。
月怜带上了点笑意,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想回去。”
“我从四岁开始给家里放牛,做饭,割草,还要照顾弟弟,但是弟弟不用像我一样早起,还能吃饱饭饭,我老实饿着,爹还我。后来大哥要考科举,就要把我卖掉,我不肯,我想照顾弟弟,但是还是被卖掉了。”
那一家子几次想断,洛书一扬手,那几个“侍卫”围了上去,将几人隐隐地控制了起来。妇人还想再,被青年喊住,他脸色难看,额上有汗,看着月怜的眼神如同淬了毒,却再也不敢多一声。
月怜一反常态,声音又软又糯,就像一个真正的孩子,带着点委屈地抽了抽鼻子,洛书担心地拿了帕子给他,月怜拿着帕子捂在脸上,好像在擦泪水,却冲着洛书眨了眨眼睛。
这才像个孩子,不过不是委屈的,而是有点狡黠的孩。
“但是我醒了之后,洛就让我去上学,还让我跟着学做饭,自从开始学之后,怜就再也没有饿过肚子了。在这里也没有人怜,晚上睡觉也不用再牛棚里睡。爹,娘,我、我不想回去,我就是想吃饱饭……”
“狗娘养的,放你娘的狗屁!大家别听他瞎,他从嘴上就没把门……呜!”妇人被捂住嘴点了哑穴,想要发声,却惊恐地不出话来。
虽然她的话已经出,但是已经没几个人相信了。
洛书的一纸卖身契,占了理,而月怜的一番自揭伤疤的话,占了情。情理都在这边,那就没什么争议了。
但是就这样把这件事揭过去,洛书不可能甘心。
洛书是第一次听见月怜家里的事,他之前对他的事情有察觉,但是月怜没有,便没有深究,却不曾想竟是如此。洛书心疼地抽抽,抱紧了月怜,却发下他眼中没有一丝情意,尽是解脱。也是,经历了这些,又不是受虐成瘾,多少温柔销磨不尽呢?
月怜,能温柔地安慰他和龙宇的月怜,能在南风馆竭力护着他们的月怜,能察觉到他的不开心,编蟋蟀逗他开心的月怜,成熟到与他相处时,感觉对方完全不像一个孩子的月怜,怎么能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呢?
洛书想,若月怜是他的孩子,他一定会好好地宠着他,教养他,长大之后想走文走武都随意,要是喜欢女孩,就给他准备聘礼,等着抱孙子,要是喜欢男孩,那也随他意。
可是月怜不是。
可是月怜明明不是,却依旧养成了温柔又强大的性格,没有长歪,更没有走上歪路。困难就是一块磨刀石,他的徒儿们也好,月怜也罢,都曾多经砥砺,他想把他们保护起来不受伤害,想让他们也泡在蜜罐里,可是洛书知道,往往在苦难中,才能开出坚强芳香的花。
妇人张着嘴“啊啊”直叫,男孩一开始还嫌母亲叫得难听,发现母亲真的不能话了,才捂着自己的嗓子惊慌地吼叫,他举起拳头哐哐地砸着姑娘,姑娘面色痛楚,只是默默地承受着。男子后退两步想逃,却发现自己的大儿子已经架着牛车动。青年脸色青白,紧咬牙关,却依旧被挨挨挤挤的众人堵在了圈内,他们一开始的舆论帮助对象,现在却成为了困住他们的枷锁。
洛书看看月怜,又看看这一家人,一个念头突然浮现了出来。
月怜真的是这一家的孩子吗?
“怜,你想怎么处理这些人?”洛书摇了摇头,拉回心思,问道。
“嗯……”月怜已经恢复了平日里清冷的样子,神色淡漠,好像在看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他眉心一点朱砂红得惊心动魄,清冷的神情,与精致的外貌杂糅在一起,好像山间的精怪,或者是在云端之上无欲无求的神。
似曾相识。
洛书信念一动,什么画面一闪而过,看不清晰。
来自魔教的那几个“侍卫”扮演者,目光灼灼地看着月怜,他们虽是魔教,但是也被这一家人恶心到了,武林盟的那些伪君子不动手,他们可没什么顾忌。来自武林盟的“侍卫”看向他们的“侍卫首领”,似乎在询问他的意见,他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似的别过了头,想了想又了个手势——看着点,别把人弄死了。
魔教和武林盟,果然是从上到下的不和呢……
然而他们的算都落空了,月怜只是摇了摇头,道:“不用了,让他们保证不来扰我就行了。”
他自从懂事开始,就开始给家里干活,那些姑娘家做的刺绣,他也忍着手的疼学会了,做成一个个的香包,拿到街上去换钱,割牛草,提水,捉虫……
这养恩,这些年做的工抵了,这生恩,他用自己偿了。
爱恨仇怨一笔勾销,自此之后全无瓜葛。
洛书点点头,叫侍卫把人绑了手,扔到了大街上。若是他们想把手上的绳子解开,就要用嘴把绳子一点点咬开。
看这些人牙尖嘴利的样子,大概用不了多久。
洛书又暗中吩咐了几句,隔空瞪了兰追一眼,兰追委委屈屈地凑了过来。
月怜还是个孩子,哪怕少年老成,很多事情没有经历过就难免想得天真,他想一刀两断,这些人却不会同意。还是留个后手得好。不过出动暗影阁的杀手就算了,在洛书看来,这一家子一个暴力倾向的父亲,一个牙尖嘴利的母亲,一个好高骛远自私自利的哥哥,一个唯唯诺诺被压抑的姐姐,一个被宠坏了熊孩子,不用多插手,他们自己就能把自己逼上绝路。
挺好的。
自己动手难免脏了手,看他们自食其果才痛快。
洛书把月怜放下来,像外出郊游的朋友一样,和月怜手牵手地进了门,兰追委屈巴巴得看着洛书的另一只手,二零八八微微柔和了眉眼,去厨房炖人参鸡汤。
月怜看着忙忙碌碌的醉仙楼,清冷的眉眼染上的点点笑意。
洛书掏了一把炒豆子给月怜,又送了几颗到自己嘴里,之前被忽视的念头再次想起。
怜……真的是那家的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