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第一百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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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恩公, 您坐。”李砚夕将一只马扎拿过来,递给靠着墙站着的子车筹,子车筹摆摆手, 突然顿住, 看向李砚夕。

    “暮枝的子母蛊是什么?”

    他记得,雪暮枝进来的时候,喊着的就是“子母蛊”。

    子母蛊他不陌生, 雪岭和红柚就是一对子母蛊。子母蛊的用处是感应, 两人分别拿着,就能感知到对方现在是否安好。

    但是子母蛊雪暮枝又不是不会炼,不会向李砚夕要。

    李砚夕拿出蛊皿,一对黑色蛊爬到了他的指尖。

    “这是苗疆密蛊,也叫子母蛊,作用是寻亲。”

    “唯有父母与子女才会有感应,与滴血认亲不同。”

    子车筹揉了揉额角,“暮枝突然要这个做什么?”

    单独看只是觉得莫名眼熟, 但是当两人同时出现, 子车筹要是没看出什么,和雪暮枝这些年的交情就喂了狗了。

    既然问了子母蛊, 那就是早知道这件事。

    若是常人,在听到子母蛊的时候,第一反应会是“用来测月怜与雪暮枝之间的关系”,但是子车筹深知洛书的性情,看师父当时的反应, 师父分明是不知道的,若是雪暮枝敢背着师父用蛊,恐怕他就没法好好站在这里了。

    也就是,这蛊不是给月怜和他用的。

    那是给谁用的呢?

    ***

    雪慕愣愣地抱着月琉枝,直到刀锋劈向了他的脊背,被他周身内力自发运转震碎。

    他抱着他的阿枝站起来,双腿几乎要站不起,脊背几乎要挺不直。

    但他还是站起了,挺直了。

    他和他的蛊杀进了人群,就像是一匹恶狼扑进了羊群,所过之处都是血肉狼藉。

    真弱啊,真是太弱了,完全没有对战的价值,这根本就是一场屠杀啊。

    雪慕面色木然,双目中并无一丝半点感情。

    他为什么要喝醉?为什么要醉死在酒里?这么弱的、这么弱……明明连他一掌之力都敌不过。

    可是他的妻,他的阿枝,就是死在他们手里啊。

    突然,他听到了一丝极细微的哭声,那么细微,掩藏在厮杀中的……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他抱着月琉枝向着哭声的方向追去,这围杀的众人在他手下如同待割的麦子,一片片地倒了下去。

    温温热热的身体扑了过来。

    “爹爹!”

    雪月归含着眼泪,他急切地摇晃着母亲,想母亲会弹一下他的脑袋,笑着骂,“乌龟,我还没死呐,你哭什么啊。”

    可是她再不会这么了。

    雪月归的动作慢慢停了,脸憋得绯红,泪水慢慢滚落。

    一滴、两滴……

    终是放声哭了出来。

    他哭地声嘶力竭,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哭得要把自己哭晕过去。

    他早慧,这么早就知道了生离死别。

    雪慕心地把雪月归揽进怀里,他想起第一次与月琉枝对视,那一双眼睛,就像是清亮亮的山泉水,就那么一眼,那泉水呀,就淌进了他的心里,成了他心唯一的水源。他心有棵树,一开始刻着他与阿枝的名字,后来又加上了一只乌龟,就这么长呀长呀,好像要把他胸膛都填成暖融融的一团。

    现在泉枯了,树死了,只有一只遍体鳞伤的乌龟,茫然地在一片尘上爬。

    雪慕就这样抱着月琉枝和雪月归,好像一家人还在一起一样。

    直到身后再次响起了嘶吼声。

    他一手抱着月琉枝,一手抱着雪月归,缓缓站起,却了个踉跄,眼前一片漆黑。

    隐隐约约有人:“发作了,药终于发作了!”

    “可算是倒下了。”

    “杀了他!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他直到自己中毒了,甚至已经站不直。他可以与这群混账同归于尽,可是他的孩子呢?雪月归早慧,雪月归懂事,雪月归天赋绝好……可是他们的乌龟,还只有三岁啊。

    活下去!归必须活下去!

    他抱着两人,步履蹒跚踉跄,身后的那一群人不敢杀过来,只是跟在他身后,好像是追着垂死狼王的秃鹫。

    他看到了酒窖。

    他把酒窖开,然后把雪月归和月琉枝放了进去。

    “归乖乖的,爹爹一会就来接你。”

    他摸摸儿子软软的脸颊,轻轻吻了吻他眉心的朱砂痣,然后吻了吻妻子的眼睛,将酒窖的门关上了。

    最后,他转过身来,将酒窖护在了身后。

    死战。

    ……

    雪慕醒来时,看见一个奇怪的僧人。

    他穿着一身黑袍流动着血色的纹路,腰间挂着一只葫芦,最奇怪的,是他头顶不点戒疤,而是纹着一朵血色的佛莲。

    “中了七步倒还能活下来,命倒是挺硬。”

    他搅拌着手中的汤药递过去,“喝了吧,你的身子还要养养才行。”

    雪慕看不见那碗药,紧紧拉住了僧人的袖子。

    “我的孩子呢?我的妻子呢?!”

    僧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将袖子从他手中拉出来,“什么妻子孩子,我去的时候只看见你还有点气息,别的都死光了……”

    完他一顿,皱眉时声音也快了几分,“他们在哪?”

    雪慕无他法,只能选择相信眼前的人,“在酒窖!”

    僧人看了他一眼,眉头紧锁,“你已经昏迷了一天。”他将手压向腰间,顿了顿,神色莫名地道:“你最好不是在撒谎。”

    一天?!

    雪慕还来不及从惊慌中抽出心神,还来不及细细品那一眼中的意味深长,就觉得身子一轻。

    一条翠绿的巨蟒将两人托了起来,飞速地向着原来的酒馆去了。

    到了那里,一片狼藉。

    这酒馆不是开在城中,因而归算在江湖上,官差不会管,因而还是最初的样子。

    雪慕的腿还有些发软,一落地险些就摔了一个跟头,堂堂雪教教主却衣衫不整长发扑面,任谁都无法将他与那日迎亲的新郎官联系在一起。

    但是他已经没时间去想别的了。

    他近乎狼狈地跑到了酒窖,然后开。

    空无一人。

    雪慕僵在原地。

    不对,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

    他的儿子呢?他的阿枝呢?!

    酒窖很,放眼望去,一目了然,并无可藏身之处,可是他像发了疯一样,将每一个酒坛都挪动了,甚至将每一个酒坛都开了。

    可是什么都没有。

    月琉枝也好,雪月归也好,都没有。

    昨日种种,就好像一场梦一样。

    雪慕在酒香中身子晃了晃,险些狠狠摔在地上。

    记错了?不是这个酒窖吗?还是……

    不对!肯定是记错了!

    想到这里,他又咬着牙站直了身子。

    僧人似乎是看出了他所想,迟疑了一下,道:“就是这个酒窖。”

    他指向角落,雪慕甚至不敢把头转过去。

    但是终究还是别过了头。

    他看见在角落处,隐约的,能看出那里比旁处要暗。

    是血。

    那里还有一片破碎的衣衫,杏黄色的,染着点点暗红。

    他走过去,将衣衫抓过来,攥地死死地,好像要压进肉里。

    整个世界都在眼前晃动,万物都失了颜色,变成一片血红。

    恍惚间他听见僧人的声音,有些担心,有些惊讶,还有一些……大概是对他的怜悯。

    “你的头发……”

    ……

    接下来的事情,雪慕就记得不太清了。他醒时发现手里攥着一片杏黄色的布片,被压进了血肉里,好像要与手掌融为一体。

    他看了镜子,知道他昏迷前僧人的欲言又止的原因,他那一头青丝全都染了霜华,就像是披了一头雪花。

    “慕慕,今天我的内力又有精进了!你咱们会不会一直一直在一起,一直到我和你头发都白了,牙齿都掉光了,变成满脸皱纹的老爷爷老奶奶?”

    “嗯。”

    “嗯是什么意思啊!”

    “会。”

    “哼!那拉钩钩,谁先爽约就……罚他给归换尿布!换一个月!”

    “平时……好像也是我在换吧?”

    “哎呀~快点快点,来不来嘛?”

    “好。”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嗯,不许变。”

    他将布片压在心口,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僧人推门进来,“啊,你醒……”

    他止住了话头。

    许久,他低低叹了一口气。

    “好好养伤吧,还有希望不是吗?你那孩子也许还在等你。”

    雪慕的手紧了紧。

    对。

    他还没有确认归已经不在了,也许、也许他只是走丢了!

    雪慕猛地抬起头。

    僧人又叹了口气,笑了笑,道:“你叫什么?”

    “雪慕……枝。”他神情一阵恍惚。

    “是哪几个字?”

    “是雪花的雪,爱……日暮的暮,枝叶的枝。”

    他的太阳熄灭了。

    自此之后,只有日暮,雪积枝头,再无日出。

    ***

    洛书仰着头,眼角微红,二零八八将手覆上洛书的眼睛,一片温热。

    洛书心里像被点了一把火,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去,只能留它在心底慢慢燃烧,烧地他双目赤红,烧的他恨不能仰天长啸。

    他气什么?气当初好的去接怜雪暮枝却爽了约?可是雪暮枝当时已经昏迷了。气雪暮枝当夜竟然喝地烂醉?可是又有谁知道这是一场悲剧的前奏?气那群杀千刀的强盗?可是那强盗已经被宰了个干净,连尸骨都不存在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二零八八的手拉下来,一双眼睛里有阴云密布,遮住了往日的熠熠星空。

    “那月池和月驻呢?有没有找到他们的尸体?”洛书问。

    雪暮枝声音嘶哑道:“那群渣滓放了火,火势不大,但是有几人已经被烧得看不出原本模样了。”

    洛书道:“你没有怀疑过这两人?”

    雪暮枝道:“我曾经怀疑他们没有死,阿枝和归就是他们带走的。但是天下之大,我找了这些年,一直没有找到他们。”

    洛书闭了闭眼,道:“你是蛊师,中剧毒七步倒时就没有半点印象?你一身内力扎实,难道就真的会因为自家酿的米酒醉成一滩烂泥?”

    雪暮枝不语,脸上是难以掩饰的痛苦,慢慢地,他神色终于恢复了正常,可是嗓音沙哑,如同砂石滚过,“我和阿枝,信错了人。”

    电光火石间,洛书想起了月怜的那一家子。

    ……不对。

    八当时分明,怜和那一家有血缘关系。

    他仰头问道:【八,当初的鉴定是用的谁的样本?】

    二零八八道;【那妇人的。】

    怎么回事,莫非怜不是雪暮枝的孩子?可是种种细节都对的上,要不就让八偷偷再做一次亲子鉴定……

    嗯?

    洛书一愣,仰头问二零八八:【八,那妇人和怜是母子吗?】

    二零八八摇头。

    【有血缘关系?】

    二零八八点点头,恍然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洛书猛地一敲头。

    妈的!定势思维害死人啊!他下意识觉得亲子鉴定就是鉴定母子关系,但是当时八的分明就是有血缘关系!

    有血缘关系不等于是母子啊!

    八话严谨惯了,他被定势思维一弄,压根没想过这种可能性。那那家人是怎么回事?月琉枝的亲人?但如果是亲人,又怎么会那样虐待怜呢?

    洛书按了按额角,无论如何,那一家子的住处,早晚要再去一次。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怜。

    洛书抿了抿唇,掠出墙,没有开门,等于把月怜和雪暮枝隔开了。

    他和众人了个招呼,摸了摸月怜的脑袋,就在这一动之间,就已经取了月怜的一根头发,暗中递给了二零八八。

    没必要大张旗鼓地做,虽然十有**月怜就是雪暮枝的孩子,但若不是,难免伤了心。

    二零八八动作很快,毕竟是未来科技的结晶。

    【八,是吗?】

    【是。】二零八八顿了顿,补充,【是父子。】

    洛书闻言将月怜拉到角落,蹲下身与他平视,是月怜从未见过的郑重模样。

    月怜早有猜测,此时却依旧心如擂鼓。

    里面是会是谁呢?是我的亲人吗?还是……

    他没猜测完,就听见洛书道。

    “怜,你爹来了。”

    作者有话要:  月怜:我以为我多了个哥,结果多了个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