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
酒吧永远是越晚越热闹,舞台上那位身穿破洞衫的歌声嘶力竭地唱到副歌部分,池青抿完那一口之后,搭在杯壁上的指瞬间僵住。酒精的味道一点点在唇齿间散开。
解临点的这杯酒看着颜色寡淡,其实酒精度不低,入喉跟火烧一样。
池青觉得他现在不止喉咙烧,耳边也忽然一下炸开,酒精蔓延至四肢百骸,连脑子都在跟着烧。
其实在正常光线下能看出来两个杯子里装的东西不一样,毕竟酒的颜色再怎么淡也不可能做到像纯净水那样透明,然而这些细微的区别抵挡不住酒吧里不断变换的灯光作祟。
服务员看他们这个反应,意识到了什么,主动解释:“不好意思,我刚擦桌子的时候可能没注意,给你们放反了”
池青压根听不到那些,他耳朵里全是另外一种声音。
快点下班吧,连上两周班了都。女朋友还怪我对她不够上心,我哪有时间啊。她昨天还问我想没想过结婚的事儿,可我现在又没钱又没房的还有那帮七大姑八大姨
服务员哥上班上得太无聊,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鸡毛蒜皮的事儿。
不止这位服务员哥,整个酒吧里无数种声音在他抿下那口酒的同时向他袭来。
离吧台不远,坐着一位中年男人,男人身边的女人年纪却很,穿着打扮精致。两个人看起来有有笑,并无异样。
然而无数声音中,有一个失真的中年男声在:我骗她会跟我老婆离婚,怎么可能呢,她图钱我图她年轻,明码标价的关系,扯什么爱情。
诸如此类的声音太多了,现实和深埋在心底难诉的另一种“真实”交错。
两种声音互相交杂,吵得他头疼。
觥筹交错间,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被灯光打成了一副虚幻的模样,笑和悲伤都被镀上一层让人摸不清的滤镜,只剩下无数声音喃喃低语。
最后一个离他很近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来。
“工作的时候注意一点,”解临,“酒杯这种东西能放错吗,有人不能喝酒出了事谁担?”
服务员见那位一直笑吟吟的客人此时却变得不好话了起来。
他收起里那块抹布,无措地在围裙上擦了擦:“对不起,要不我再给你们重新倒两杯吧。”
解临目光略过他:“不用了。”
解临又去看边上那位酒精过敏的人,酒吧里声音太吵,想沟通只能尽量靠近对方的耳朵,也正由于距离很近,他的声音一时间压过其他所有声音。
池青听到他问:“你喝了多少,这酒度数不低,刚刚没反应过来,没来得及拦着你。”
解临借着偶尔扫过来的灯光,凑近了想看看他过敏情况怎么样,脖子上有没有起红疹子,最后视线落在池青脖颈处,发现他今天穿的恰好是两个人第一次在诊所见面那件毛衣,隐隐看得到半截锁骨。
即使在这种光线混乱的地方也能看出来他比别人白了几个度,锁骨凹陷进去,投出一片阴影。
解临忽然别开眼,没有再看。
他发现池青身上虽然没有起疹子,但是人确实有点不太对劲,这个不对劲源于本该第一时间让他没事别靠那么近的人居然没有话。
池青只是垂着眼,把酒杯放了回去,没有回应他的话。
失真的声音不断从周遭汇聚而来。
池青没办法回应。
刚才那名失恋的女孩子没继续哭了,但是和女生音色类似的失真的声音在:
去他妈的,老娘以后找个比他更好的!
“哪里难受。”
“”
“话,”解临又问一遍,“哪里难受。”
吵。
太吵了。
池青想。
他第一次碰酒,还是在拍第一部戏的时候。
在某次聚餐上,制片人没有点饮料,给全桌人倒的都是红酒。池青作为整部戏只有三两个镜头,一句台词的配角反派,也在受邀行列里。
那一杯红酒喝下去,他也是像现在这样回到失聪时的状态。
当时状态持续了大半个月,他后来又尝试了一次,发现酒精确实对它有影响。
池青不回答,解临又扭头问边上忙着扶失恋姑娘起来的季鸣锐:“他过敏一般都有些什么症状?”
季鸣锐愣了愣:“他喝酒了?”
季鸣锐仔细在大脑里搜寻了一下池青和酒相关联的信息:“他不喝酒,至于过敏,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他以前好像过喝完酒以后会觉得很吵。”
解临:“吵?”
季鸣锐也不太懂这个‘吵’具体指什么:“可能是耳鸣?有些人喝完酒就容易脑袋嗡嗡嗡的吧。”
解临:“你还有多久忙完。”
季鸣锐--&p;gt;&p;gt;
刚想‘我马上就忙完’。
然而解临这句话根本就没打算给他回应的余地,他拿起边上的外套,紧接着就:“看你挺忙的,他就归我负责了。毕竟喝了我的酒,我送他回去。”
酒吧外边人少很多,这个点也很少有人还在大马路上闲逛。
但是有马路的地方就有车,有车就会有人,除非他立马去一个方圆十里没有任何人的地方,耳边这些声音才能止住。
解临照顾到车上还有一位酒精过敏的“病患”,即使这位病患现在表现出来的症状只是不愿意搭理人,看起来不像酒精过敏、倒像是对人过敏,他还是让代驾司放缓了车速。
他今天晚上也喝了酒,不方便开车。
两个人难得一块儿坐在后座上,解临给吴志发条消息,示意自己先走了,吴志回:行行行,改天咱再约,我预感我的爱情很快又会到来。
解临摁灭,问池青:“还吵么。”
池青半阖着眼:“有点。”
如果代驾司不边开车边在心里盘算到底要如何不着痕迹地绕远路套圈的话,他现在应该会更清净一些。
我等会儿就不着痕迹地从延安路拐进去。
能不走高架我就不走高架,要是被发现,就看岔了,第一次走这段路不太熟练。
钱不好挣啊,我这也是为了生活而奋斗。
解临被怼习惯了,习惯成自然,而且车里除了他在话,几乎没有其他声音,主动:“你这下一句是不是该叫我闭嘴了。”
但他这回猜错了,在一众声音里,他的声音其实听起来还算顺耳。
因为他听不到解临心底那个失真的声音。
别人的声音都是两重,混杂在一起闹得他头疼,只有他话时一直很清晰。
池青还是:“你自己知道就好”。
失策了,延安路不够远,有条更远的我刚才怎么没发现
池青忍无可忍,指裹在黑色套里虚虚交握着,整个人半隐在阴影里,冷淡地:“你不如沿着华南市从南到北绕一圈,这样能绕到天亮。”
代驾司闻言差点把刹车当油门踩,心里什么想法都没了。
解临:“你倒是对这一片挺熟。”
池青察觉出解临在看他:“导航改了三次路线,我又不瞎。”
池青清净不到几分钟,由于司绕路的时候神妙算把堵车时间也算了进去,特意挑了一条常年堵车的路,他们这辆车不出意外,也堵在路上了。
周围车渐渐变多。
几条道上挤满了车,汽笛声不绝于耳。
池青真想给这位代驾司鼓掌。
从酒吧出来这一路,池青听到的声音太多,远超过负荷,他睁开眼看到坐在边上的解临。
考虑到他的身体情况,解临这一路都很安静,没像之前那样吵他。
解临的就搭在边上,池青忽然想到前两次他不心碰到解临之后的情形。
现在这种情况要是碰到他的,也会像之前一样吗?
池青怀疑解临不只是一个神经病,可能还是一个声音屏蔽器。
他很想印证一下这个猜测,但是这就又面临一个两难的抉择:在“洁癖发作”和“被活生生吵死”里二选一。
而这两个选项很难一较高下。
池青最后鬼神使差地摘下半只套。
碰上去的那一秒,所有声音悉数褪去,失真的声音仿佛从未存在过,耳边只剩汽笛和下一个散漫含笑的声音。
“又戳我,”解临,“还是你喝了酒就喜欢戳人?”
“”
虽然对洁癖来,碰别人这种事无论做几次都很难接受,但是找借口的确可以一回生二回熟。
池青:“你上有东西。”
解临:“哪儿?”
池青:“看错了。”
最后池青在解临叮嘱“有事联系我”之后下了车,他躺在临近半夜等楼栋里的人差不多都睡下了才睡着,即使如此睡眠时间也很难保持在八个时。
因为楼下大爷大妈凌晨五点雷打不动地就起床了。
池青凌晨五点睁开眼。
大爷大妈一早就在吵嘴:我当年也是厂里一枝花,瞎了眼嫁给你这么个糟老头子!
出门去了一趟菜市场之后,话题又变了。
菜市场永远不缺谈资,周边发生了什么事儿,谁家怎么了,都能在这个大型中转站里听到。
于是池青清楚地听到大妈在心底叹气:隔壁区死人了,一个姑娘家家,年纪还那么轻,唉哟。我之前还见过她,她前阵子刚到这,没安顿下来,到处看房子。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