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之前,林子汐先回了趟林府。

    此时，大将军府内,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高大身影从后门走进院子，默默的四面打量。

    林子汐刚踏进将军府的大门，府中的管家进来禀报，一个东夷商人求见。

    林子汐惊讶的抬起头来：“东夷商人与我何干？不见。”

    管家低声道：“他受公子故交之托，前来送一样东西。”

    林子汐大为疑惑，如果她哥哥有故交，那就是军旅生活中结识的革命情谊,可那些人如何要托人找到这里？

    思忖有顷，她不动声色道：“既是故交所托,请在外书房等候,我片刻就来。”管家走后,林子汐又沉思一阵,快步走到外书房隔门前打开一个孔向外端详。

    外书房站着一个身着华贵皮裘者，从一身华丽的服侍看，的确是东夷商人的习惯服饰。但这个人中空无一物，细看之下脸上还蒙着一张人皮面具,透出几分不寻常的神秘气息。

    林子汐拉开门，冷冰冰的盯着这个易容的商人，却一句话也不。

    商人深深一躬,“见过二姐。”

    林子汐沉默伫立,依旧一言不发。

    商人拱道：“敢问二姐，可曾认识一个叫陆延的学子否？”

    林子汐面无表情，既不摇头，也不点头。

    商人又道：“陆延委托在下给二姐带来一件薄礼。”

    林子汐哪里认识什么陆什么延，但是她又不能自己不知,只能静静看这人到底是何目的。

    她冷冷道：“请先生摘下面皮，再开口。”

    商人道：“非是在下不以真面目示人，实是在下天生丑陋，恐惊吓了二姐。”

    林子汐冷笑沉默。

    蒙面人右一抬，揭开面皮——一张伤痕累累的面孔赫然现出，显得特别可怖。

    林子汐仿佛没有看到，淡然道：“陆延何许人也？本姐素不相识。”

    “如此是在下鲁莽，告辞！”商人拿着面皮，又一点一点，严丝合缝的将面皮贴好。

    “且慢，陆延找我何事？”

    “陆延兄月前打仗中从马上摔下，一腿伤残，上不得前线，但立功心切，坚持留在炊兵营，偷听军中有异，往日受主帅照料，这是陆延兄妥我转交给二姐的。”

    赫然一块黑布包裹的物事立在眼前，商人道：“这是公子的贴身玉佩，主帅让他带句话‘负了郡主，愿有来生！’”

    林子汐努力平静自己，淡漠的接过黑布包，“你可以走了。”

    商人深深一躬，大步去了。

    书房内，林子汐心乱如麻。她不知道军中是真的有人要害大哥，还是有人设计自己，一切来得太突然。

    太极殿

    晋军在战场上吃了败仗，本不是大事，但丢了州城就不是事了，朝堂上质疑之声渐起，林子庭的主帅之位也遭非议，想取而代之的人不少，即便月余前他才刚刚灭了狄戎一族。

    文帝没有理会吴王要换帅的提议，也没有接纳陈王委派监军的想法，丢一座城还不至于劳经动骨的换人，此乃兵家大忌，但是此后想要大胜西厥怕是要难上许多了。

    他状似无意的将目光投在楚凝陌身上，他知道且一直知道，主帅最理想的人选是谁，但却不能用。

    自己这个女儿，并非省油的灯，给她一个会她就会展翅高飞，那时，才是真正的不好控制。这种苗谟心，自然不能丝毫的显现于形色之中，而要作为驾驭朝臣的秘术深藏于心底。

    右相何等心，见文帝沉吟不语，自然是心有灵犀，他一脸肃然的搬出以往功绩，支持林子庭。

    文帝欣然赞同，明下诏书，鼓励晋军。

    整个朝会，长公主未发一言。

    行军打仗，胜负乃常事，今日之败，明日之胜，谁都不准，朝臣换就想换，岂不是儿戏？

    几日之内，远在千里之外的汴州又一次经受住了西厥军的攻击，近来西厥军明显加快了攻击频率，不似以往的两厢对峙，打一仗休一月。

    城头晋军，无声的伏在城墙垛口大喘气，连骂一声西厥军的力气都没有了。

    夕阳残照，萧萧马鸣，战场骤然沉寂下来。城头烟火弥漫，缓缓飘动着血染的战旗。

    城下也缓缓飘动着血红的战旗，烟火弥漫在茫茫旷野，到处都是鲜血，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伤兵，连兵刃的闪光也被血污掩盖了。

    林子庭站在城头箭楼，和对面高台西厥将领遥望对视，伸出长剑互相指向对方，却都没有力气再高喊一声，几只乌鸦噗噜噜飞来。

    夕阳将没，汴州城在血红的霞光下弥漫着红色流光，荒诞而又迷离怪异，直至太阳落山，暮色苍茫，城头原野一片死寂。

    骤然的沉寂，使他觉得森森可怖，连那昏黄的夕阳也扑朔迷离起来。仗打了这么长时间，他心里却很清楚，要收回邕州怕是难了。

    华宸宫

    用过晚膳，天色已经暮黑，满天星斗就在头顶眨眼。

    宫女正将一盏盏带有风罩的高脚铜灯点起来，殿中顿时明亮。

    顾怀浅打算起身回涟漪轩，可淑妃见她有起身之意，开口道：“陪我用完茶再走吧。”完便使了个眼色给伺候在旁的宫女。

    喝起茶来，时间就不知不觉间拉长了。

    “上次休沐，怀浅又同往常一样在府中休憩？”淑妃端起茶杯子，温柔浅笑着随意问道。

    “昨日闲来无事，出门走了走。”顾怀浅回道。

    淑妃默默点头，心里竟是一阵莫名的失落。

    “想来，好像以往都是我陪你一起去的。”淑妃想到从面，面上的笑容更深了。

    “姐姐好热闹。”顾怀浅笑着回道，言语间有丝丝宠溺。

    “那是你太好静了，我不拉着你出去，你都能月余不出门的。”

    顾怀浅反复思忖，好像确实如此，便笑着抿了口茶，默认她的法。

    她俩就是一个好动一个好静。

    “谁让姐姐总能找到好玩的地方，我跟着去就行了。”顾怀浅对于自己的这份依赖，一点不反驳。

    “你呀！”淑妃笑着伸抚上她白皙的脸庞，感慨唏嘘道：“如今都长这么大了，都不依赖我了。”

    言语间的失落掩藏不住，当然，她也没打算掩藏。

    顾怀浅闻言一丝难过爬上眉间，她想起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和弱不堪，但很快她又将这丝难受压了下去，眼波闪动，笑着道：“长大了总想着让姐姐依靠着我呢。”

    淑妃失落的眼角却因着这句话重新明媚灿烂起来。

    两人一聊起来便也忘了时间，待顾怀浅离去时夜已深了。

    宫女收拾着桌案上的茶具，淑妃的目光却久久盯着顾怀浅离去的方向，默默叹息。

    她知道怀浅是同林家姑娘出去的，也知道林家姑娘常去涟漪轩，自那日两人暗暗的一番较量后，她便知道林家姑娘对怀浅存了心思。

    这让她一下感受到了威胁，即便她相信怀浅对林家姑娘并无想法，她还是不想两人走得太近。

    今日这番故意久留，是她先前收到消息，林家姑娘日日都在涟漪轩等候。

    她感慨自己这番作为有些不磊落，但是为了喜欢的人哪来的光明磊落呢？

    待顾怀浅回到涟漪轩的时候，林子汐刚回去不久，听宫女讲起林二姐等了快两个时辰，顾怀浅一脸深思，随即便是眉头轻皱，有些头疼。

    宫道上，一个白裙少女当道而立。

    她回头看了看身后不远处宫灯明亮的涟漪轩，心下犹如这拂面而过的冷风，被吹得凉凉的。

    几日前还激荡的火苗，在她连续三日去涟漪轩却没见到人的失落中的悄然熄灭。

    琉璃靠近，声道：“姐？”

    林子汐却调皮的笑了，“你看看，涟漪轩的宫灯是不是太亮了，比未央宫都有过之了。”

    琉璃闻言愣了，这的哪和哪呢？

    “你看，那宫灯亮得连怀浅脸上的笑容都照亮了呢！”林子汐叹息一声。

    略一思忖，琉璃抬眼便看见远处涟漪轩的宫灯下，宫道上的顾姐贴身丫鬟正闲庭信步的走着，确实隐约可见顾姐脸上的笑容。

    直至人进了涟漪轩，姐才将目光收回，好像也只有在顾姐看不到的地方姐才会将满腔情谊流露出来。

    她真是不懂，何时？姐就对顾姐这样情根深种了？

    她依旧记得姐当初疯狂喜欢长公主时的模样，那时她以为姐的心这辈子都要系在长公主身上了，却不曾想，还不到两年时间，就变了。

    琉璃神色复杂的看了看姐，想来当真还是自己不懂情爱。

    琉璃亦步亦趋的跟在林子汐后面，不曾想来却遇上了迎面而来的徐嫔，寒风中几人都停了下来。

    林子汐神色漠然的行礼问安。

    纵使彼此心知肚明，但徐嫔还是被这人傲慢的态度气到了，想教训一番，却又被身后的丫鬟劝住了，于是便皮笑肉不笑的讽刺起来。

    “哟，天冷风寒林姑娘还是要心身体呀，不然又连累长公主照顾你，传出去可不好听呢”

    “多谢徐嫔主关心。”

    “本主可不是关心你，是关心受你所累的长公主的名声，殿下碍于皇上的旨意要照顾你，可朝堂上有人你魅惑长公主，你还是让人省省心吧。”徐嫔阴阳怪气道。

    “哦？我还魅惑长公主了？”林子汐闻言忍不住笑道。

    “都能传到朝堂上去，可见这将军府的家风确实不怎么样。”徐嫔啧啧叹息。

    “是吧？可长公主什么都没反驳吧？所以徐嫔主这是羡慕还是嫉妒呢？”

    “就凭你？能抵得上公主府里的哪个美人？还真以为自己长得好呢？你要是没镜子，本猪可以送你一些！”

    林子汐真是懒得跟她废话，随意一抬就当是行礼了，目不斜视的从徐嫔身边走过，得多都是浪费口舌，总有一日要整得你哭着求饶。

    奈何她含沙射影的话了许多，却不见对面之人发怒，顿时有点一头雾水，不应该啊，林子汐不是最不能忍吗？

    想当初在自己的院中，她可是豪横的不行啊，现在这番任自己奚落的模样，简直就不像她。

    林子汐回到未央宫的时候正好路过花厅，却见长公主正在厅内用膳，她无意间对上那人正好看过来的眼神，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打个招呼。

    可是想起回来路上遇到徐嫔，一切源起都是因这人，顿时就没了客气的念头，她不动声色，径直走过，好似并没有看见厅内的人。

    楚凝陌对于这人的无礼之举也不甚在意。

    服侍在侧的青梅，心中却一阵烦闷，看看，林二姐的任性，还不都是自家主子给惯的，到头来主子自己碰钉子，怨得了谁！

    楚凝陌看着长案上精致陶盆里热气腾腾的炖羊腿，伸出筷子夹了一块，细细品来，肉质鲜嫩，汁水鲜甜，香气扑鼻，还不错。

    羊腿旁是一碗葱花豆腐，一碗米醋，一盘热热的面饼，如此看来，长公主这顿晚膳甚至于有些寒碜了，一点不似皇家御膳，倒像是农家饭菜。

    楚凝陌不紧不慢的吃着，量却吃得不多，只几口之后便放下了筷子。

    她看了一眼门口，宫灯明亮的长廊里什么也没有。

    自那日从南山回来后，她像是突然开了窍一般，好像明白了林子汐莫然的转变，也明白了她突如其来的深沉多思，她只是不明白为何自己在这段感情中如何就昏昏然了？就神思大乱了？

    林子汐当初的稚嫩、偏执与冲动，早已随着她的成长烟消云散了。

    楚凝陌知道或许她和自己的这段情已随着顾怀浅的出现变成了一缕飘散的烟雾，而自己却又能放下吗？

    窗外，高挂的月亮渐渐的暗淡下去了。

    自前些日子林子汐玩笑着要到含章殿蹭早膳后，不过偶尔来过几次，但花厅的早膳却未曾因长公主用完而撤下，一桌东西放在特质的罩下温着。

    林子汐起得晚，想起昨夜路过花厅时的失礼之举，便想乘着早膳时候缓和一下，却不料长公主早早用完膳就上朝去了。

    宫女利索的将罩子拿开，布置碗筷。

    “这是？给我留的？”她疑惑着看向正干活的宫女。

    “是的，二姐，您之前来含章殿用早膳，殿下便吩咐了。”

    林子汐心情瞬间微妙起来。

    她提袍入座，看着这一桌子的早点，丰盛得很，比之昨夜见到楚凝陌吃的的简单晚膳不知强了多少。

    为了不浪费粮食，她吃了有史以来最饱的一顿早餐。

    待到长公主下朝回来，她正夹着一块糕点发愁，实在是吃不下了。

    楚凝陌有些惊讶的看着她，道：“吃完了？”

    看了看桌案，又看了看林子汐，楚凝陌笑道：“吃饱了，不若跟本宫出去消消食？”

    林子汐摸了摸自己饱胀的肚子，徐徐点了点头。

    青梅和琉璃上前为楚凝陌和林子汐将大氅穿上，系紧束带。

    待出去时，天空中已经飘起淡淡的雪花，落在那纯黑色的大氅上，旋即变化为水滴，滑到地上。

    两辆马车停在宫门口，上了马车，两人相对而坐。

    啪地一声甩个鞭花，那驮马便缓缓行驶出去。

    琉璃和青梅在后面的马车里跟着。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