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日月同辉(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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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云城中人声鼎沸,碎金断红飘飘洒洒满城。一条细长河流穿过城中,两道有人浣衣。两人刚刚进了城,就被熙熙攘攘人流簇拥着往前挤。

    叶凡星心?里只想偷懒,正要悄悄用灵力脱身,就被白归握住指,挣了一下没能挣脱。初春里他雪白披风,十分好颜色,城中附近目光都倾来,他想当做不知也很难,不由得紧紧皱眉。

    “流云城民风开放,师弟忍忍罢,”白归正四处转头找酒铺,“这里城主禁令修仙者在此地用灵力。我们刚来,还是暂且不要冒犯了。”

    “亏你是青云派的大弟子,反而?见谁都要礼让三分。”叶凡星话语淡淡,到底没有胡来。

    白归笑道:“俗话,先礼后兵嘛。之后若是有事?,再?动,也不违背正派道义。师弟还是太年轻。”

    他脸上笑意如同骄阳,温暖又漫不经意,在城里来往人群里牵着师弟,很有些千金不肯顾,意气何扬扬的气概。他们一路穿过,在城中一个酒铺边坐下。边上清清河水过,河上泛花舟,酒铺里的客人们正讨论着晚上的节日。

    “听画舫上的花魁姑娘今夜要出来,城中许多人都在等着入夜去看热闹。”

    “可不是,但也不尽是为了花魁姑娘去的人,前些日子来的翠微姑娘,可是抢了不少风头。大家都今晚上的选花魁,恐怕都让她抢去了。”

    听到熟悉的名字,白归喝酒动作一顿,看了眼师弟,果然见师弟微微愣住。他心?里酸溜溜的,强行若无其事道:“难怪师弟不肯,美人确是要藏在心里。这位姑娘流落风尘,师弟想必是一定要去的了?”

    师弟抿着唇看他,水墨一样漆黑眉目,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酒意上脸,脸和耳廓红了一片,

    “我虽然要去,但却不是因为喜欢她。师兄误会了。”

    “那是为何?”白归目光定定,俊逸脸上浮现出少许紧张,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紧张什么。大概是因为担心?自家师弟被拐跑了,不好跟师父交差。

    “我是要亲杀了她。”叶凡星认真道。

    白归唇角抿成一条直线,不知为何更气了,振振有词道:

    “没有爱,怎么会有恨?你分明就是色令智昏,被漂亮姑娘骗了。”

    叶凡星:“你想多了。血海深仇,而?且她上人命无数,早该千死来偿命。”

    见师弟越越是神色冰冷,白归心?中微动,抱住师弟肩膀宽慰:“究竟发生了何事??”他还没忘了师弟在怀里藏匕首的事?,眼下,正是与师弟清楚的好时。

    叶凡星看了他一会儿,偏头去看边上的河,脸上酒意逐渐褪下,变得?霜白下来,

    “是我来青云山之前的事?。早已经过去,也不算什么,没有什么不能的。”

    在王府时,叶凡星过得?不好不坏,但也有过摘花捡果游闹市的时候,他脾气古怪,却并不坏得彻底,顶多是个没什么危害力?的阳奉阴违可怜,偶尔还会被街上人塞了满怀甜枣吃,懵逼地站好一会儿。

    直到翠微进了王府。叶凡星第一次见到她,是在王府侧妃院子里,翠微言笑晏晏地来。叶凡星递给她甜糕,这是他一贯示好的方式。他未必真心?,但是在别人面前,总要装得?像个讨人喜欢的世子。

    翠微推掉了甜糕,笑吟吟地自己不喜欢。旁边人们都笑成一团,看两个孩子闹别扭,侧妃笑着夸翠微真性情天真无邪。人们不知道她为何被王爷收作养女,却都知道王爷看重她,两边都不想得罪。

    叶凡星面无表情看她半顷,忽而一笑,眼底却冷漠,他跳下高凳,擦擦上碎屑,哼着曲走了出去。

    翠微可爱跳脱,翠微心思玲珑这样的话叶凡星听了好多遍,耳朵都要听坏了。他自认是个大人,不至于跟女孩计较,还是不免很不高兴——因为他是个心?胸狭窄的人。

    翠微来找他道歉的时候,他可太高兴了,表面还要装得?很不在意,虚伪地连连推辞,脚步却一点不停地跟着她往没人的地方走,只为了满足狭窄心?性期待的一句——实在对不住,是女子不知好歹,女子最爱吃甜糕。

    然后他就被推下了水,好险被人救上来。这不是他头一次因为眦睚必报反而吃苦头,却是最狠的一次。他从高烧里醒了两日,刚有了力?气,就忙不迭爬下床出门,打算去狠狠告一状。

    然后听到翠微在府里对王爷,世子的病,她之前能治,眼下落水加重,却不行?了。这终归是王府里看护不力?导致。

    王爷虽然酒囊饭袋,却很要面子,闻言不好赶她走,只好虚伪地表示不介意,早已把她当做女儿一般。

    叶凡星蹲在墙角,等到翠微出来,用嘴型了句你完了。他要告诉父王真相。翠微笑笑,看他一眼。然后他就嗓子就被封住,不出话,哑巴了。当时他还不知道,这是灵力,世上还有修仙者这种东西。

    翠微笑着,她原本就治不好他,本想直接推他入水杀了他,就是王府里唯一的义女,没想到他命大得?很,害她只能再撒一次谎。

    “她是个修仙者,不能用灵力杀我。但她在王府里的日子也逐渐不好过了,”叶凡星喝了口酒,“父王对她态度轻视下来,王府里的人原本趋炎附势,这下就纷纷对她冷落下来。我虽然不出话,但总能得到自己喜欢的,我是世子,未来整个王府都是我的,他们揣摩我的心?思,更不会搭理她,”

    “这样看来,我和?我父王相差不大,都虚伪得很。她几次三番用灵力戏弄我,也并非不好理解,毕竟我的确存了要叫她嫉妒的坏心思。”

    白归开口:“原来你时候就这么”

    “锱铢必较?”

    “可怜可爱。”白归一本正经道,师弟怎么会有坏心思,这完全是他对自己的误解。

    叶凡星被他煞有介事?的语气乐到,转回眼睛来,墨色瞳孔亮晶晶,满头乌发雪白脸色,夜里出门不定就要被写进聊斋志异,被当做文人墨客想象中的俊俏恶鬼,他接着,

    “后来,她勾结魔修,迷惑父王心?智,让父王看她时以为是我母亲,大庭广众忽然抱着她大哭,王府颜面扫地,我当时气急败坏,差点一剑把父王劈个对穿。父王自觉对她不住,却没如她愿,反而?要送她离开京城静养。”

    “她勾结的魔修喝醉了酒,在王府里想杀我,我身上却带着王府侧妃送我的高僧舍利子,勉强保住了性命,只有一缕魔气渗入心脉。其他人却没有这样好运,横死在了王府。而?我父王当时正在宫中,为她请封郡主,逃过了一劫。”

    “再?后来,她跑了,魔修也不知所踪。父王见我因魔气日日高烧不退,送我来了青云派。师父并不知此事?,只以为我是先天不足。到如今十几载,我已经好了许多。”

    叶凡星这一次又沉默了好久,才?开口,

    “只是每每梦中,往事?一一入梦,王府侧妃和?妾室们横死,为我做来甜糕的厨子死在我门前,仔细挑冰块给我消暑的下人死状凄惨。我原本就心?胸狭窄,找不到魔修,不知姓甚名谁,自然只能对她恨意难消。”

    白归真后悔问起,他原本只是有些不明缘由的吃味,现在却是真的心?里不好受起来。他看向河上画舫,春色里笙歌绵绵,引得?行?人驻足细看。

    天上缓缓落起了雨,细细声响逐渐湿了青石路面,草色青青,只见桃花两三枝,在雨中红红粉粉,飘落花瓣。

    一瓣粉白落在酒馆深色木桌上,桌上澄透酒液映着师弟俊美不似常人的面容。好一番春色,涉世未深的人见了,难免要从此魂牵梦萦,见过颜色太心?动,日后误了终身。

    白归一拍桌,酒液晃动,师弟静静抬眸看来,好叫人心?里发乱起来,他激昂心?绪如同潮水骤退,结结巴巴毫无气势地出充满杀意的话,

    “今晚,今晚我们就夜探画舫,为逝者报仇雪恨,给仙门清理门户!”

    叶凡星笑看着他,“这是我自己的事?。师兄莫不是自己要去画舫上看美人吧?”

    白归摸摸剑柄,好久不出鞘见血,他虽然排在名剑榜上,当之无愧的正道楷模,却并不逞凶好斗,对谁都能笑眯眯,率性而为放浪潇洒,一身傲骨正人君子,此时却不正经地登徒浪子道:

    “师弟此言差矣,师兄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用错了,”师弟冷酷无情,“师兄国学素养还需精进,不要拉低青云派的水平。”

    白归只是笑,一面喝酒一面看画舫,眼里逐渐冷了下来。他在外游历,对青云派中出来的弟子也会照拂,何况是师弟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仙门败类害了。

    入了夜,花灯节里的流云城美丽热烈,满城金灿粉红的灯盏晃眼。分花拂柳穿行?在夜游街市的人潮之中,只见河中无数荷花灯,一盏盏如同坠入水中倒映的星火,将整个不夜的城市缀亮。

    白归带着叶凡星轻功上了画舫,画舫里酒酣耳热的声气直往脸上扑来。贪恋美色温存的人们在船上一醉方休,不长眼的还要往师弟身边靠。

    叶凡星拔出匕首擦拭,险些扎上了一个凑过来的人的眼睛。他脸上笑意微微,似乎正为接下来要发生的杀人报仇之事?而?高兴,苍白脸色也好看很多。他一点也不为匕首差点扎到人而?慌张,反而?很遗憾。这样一笑,真是美色当头一把刀。

    白归正要悄悄开灵力罩住师弟,一道美丽倩影却慢慢走近来。

    那丝绸衣裙的花娘在许多人簇拥下,拿扇子遮住脸,只露出一双美目,眼中异彩连连,柔声对两人,

    “二位可是修仙者?”

    察觉到师弟脸色变了,白归暗暗握住他的安抚,看向花娘,猜测道:“翠微姑娘?”

    “女子名声竟传进了仙门,”翠微笑道,“二位不如来画舫二楼雅间上座。”

    白归心?道,世上竟还有自寻死路之人。

    进了雅间,翠微就迫不及待问:“二位出自哪个门派?师从何人?”

    白归原本想问这么多做什么,却听到叶凡星微微一笑:“青云派。”

    “果真?”翠微拔高声音,又很快发觉自己的唐突,强忍着焦急红着脸道,“原来是正道第一大派的仙长,女子昔日也曾想拜入外门,可惜未能如愿。”

    “我见你周身灵力低微,如何能有此念头?”白归似笑非笑,坐下来倒了杯酒。

    翠微似乎回想起了什么,神色不太好看,叹道:“原本女子也是王府义女,若是王爷保举,本是能进的,兴许还能与二位仙长当上师兄妹。也是命运弄人啊。”

    白归这才?知道为何叶凡星突然开口自报家门。翠微对于仙门如此热切,更容易中计。但是这并非她勾结魔修害人的理由。

    她又看向冷冰冰站着擦匕首的叶凡星,美目一转,就柔声道:

    “虽是初见这位仙长,却只觉得?似曾见过一般,兴许是在梦中,否则仙长天人之姿,女子怎能忘怀?”

    叶凡星擦拭动作一顿,指紧住,不慎被划出了血。

    白归猛然起身,不见了轻松神情,蹙眉走过去握住他细看。

    看出二人关系亲密,翠微也装作关切问:“这是怎么了?匕首已经很亮,仙长不必再?擦了,这是花船画舫,是来寻欢作乐,又不是来杀人,仙长也太没有情趣。”

    叶凡星沉默半晌,冷不丁开口,“我们是见过的。”

    白归心?中一跳,听到翠微惊喜地问是在何时。

    叶凡星一笑,丹凤眼里映着刀光,难得好气色,唇红齿白,看得?翠微不禁微愣,

    他当场自爆:“你勾结魔修杀人的时候。”

    翠微面色剧变,当场就要出,却被白归一剑逼退,她死死盯着叶凡星,“你是何人?”

    话音未落,叶凡星已经近身,动作利落迅疾,携灵力灌入刀锋刺去,翠微闪避不及,被扎中左肩,不由得痛呼出声,咬牙道:

    “我与你无冤无仇,即使昔日有些不懂事?之处,也不必赶尽杀绝吧?”

    紧紧攥着匕首的少年拔出刀锋,鲜血溅上他冰冷眉眼,如同初春桃花映雪,线条漂亮的下颌收紧,“你可以去地下问问,是不是无冤无仇。”

    着,就要再?次出。正在这时,一道身影破窗而?来,直逼近叶凡星,叶凡星头也没回。白归转瞬之间就已经出剑,顺便补了一脚将倒下的那人踢远了些,免得?搅扰了师弟。

    那身影抬起头来,却是一张少年脸庞,魔气四溢,怒声道:“放开她!”

    这和?十几年前屠尽王府的魔修并非同一人。

    叶凡星匕首顿住,忽然问道:“那个魔修呢?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不嫌多。你报出来,我让你死个痛快。”

    翠微吓得?脸色惨白,紧紧看着近在咫尺的刀尖,下意识道:“他胃口太大,目中无人,我很不耐烦,趁着他熟睡时,一刀杀了他。”

    “原来早就死了,”叶凡星不知想着什么,锋利眉眼间并不十分畅快淋漓,“我却日日受此煎熬,恨之入骨。”

    “仙长,”翠微依旧没认出眼前的少年,他与十几年前变化太大,君子如玉风神秀彻,不再?是当年掩饰不住阴沉的孩童,她流泪道,“我并未害你啊,我早已经诚心?悔过。”

    “那这魔修又是何人?”白归冷笑,一剑指着地上还在挣扎的魔修,“你们不如做一对亡命鸳鸯。”

    “是他自己纠缠我,”翠微看也不看地上,显然是嫌这魔修害了自己解释不清,连忙撇清,“两年前我就知道,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他与之前的那个魔修又有何不同。我根本不想纠缠,一心?只想拜入仙门——”

    那魔修僵住,不再?动了,恨恨盯着白归看,但对着翠微也有些微妙的不自在。

    叶凡星静了很久,才?突然将匕首放回鞘,指抹掉脸上的鲜血,他开口,

    “我师兄,恨与爱并无不同。你杀了魔修,如今我废掉你灵力,以后,就不再?恨你了。你不配活,但今日杀了你,势必让我日日被仇恨所累。”

    翠微面色发白,见他匕首入鞘,当即就屈指要攻向他眼睛,“你要废我灵力,还不如杀了我!”

    一道灵力弹开她,白归双按住师弟肩膀,冷冷看着翠微,“我留下一道因果诀,让她日后为欠下的因果,活在世上日日赎罪。”着,指间飘出灵光,进了翠微眉心?。

    她倒在地上靠坐着,惊惧中已经生不出别的心?思,颤抖着声音,

    “你们究竟是何人?因果诀只有仙门中德高望重的前辈才?能留,你是,”她骤然看向白归,“青云派的”还没完,因果诀就已经发作,顷刻天谴加身,她容颜衰老,声音嘶哑起来,周身灵力散尽。

    “走吧,”叶凡星怀中藏好匕首,走到门边,看向白归。少年在画舫灯火里眉眼如星,清风明月,“好久没见过花灯街市。”

    白归没有犹豫,跟着走了出去,将后面一地乌糟抛下,如同骤然从无间地狱跟着师弟踏入春日人间。

    翠微自食恶果,为执念害人也终为执念所害。那少年魔修从地上爬起来,什么也没,翻窗离开。

    “师弟,等等我啊。”白归将剑重新别回腰间,从一堆人里中找到人群视线焦点,含笑快步追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副本结束可以开始师兄弟爱恨情仇相爱相杀了(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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