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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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羽如今当真将“享受生活”四个字摆在一切之前,“试试”,真的就撇下其他,同沧沉在崇舟鬼王变出的‘安禾镇’的一间别庄里,合上门,两个人认认真真探索了起来。

    岑羽因此切身地体会了那句“能细能巨,能短能长”。

    真的能

    很能。

    非常能。

    半个月后,岑羽也跟得到了滋养似的,红光满面地从别庄出来了。

    那时候他还以为他和沧沉最多在屋子里呆了一两日,咳,三四日,或者五六日?

    差不多吧。

    哪里能想到已经半个月过去了。

    他只发现变出的这座安禾镇从暖春步入了初夏,别庄外的树林蝉鸣嘒嘒,先前枝头上的嫩芽已经长成了绿叶。

    他见了,还在心底感慨,这安禾镇就跟崇舟鬼王里的虚拟游戏似的,想如何便如何,想春天就春天,想入夏便入夏。

    唯有等在安禾镇的朔悦他们,时隔半个月后看见岑羽,默默在心底感慨:可算出来了。

    他们原本都做好再等半个月的准备了。

    只是怎么光有岑羽,龙神呢?

    被榨干了?

    岑羽也发现若白不在。

    朔悦对那位依旧不多言,反倒是得了龙神许诺的崇舟鬼王,神色平和道:“白虎君先一步去往阴曹殿了。”

    岑羽心道这可不巧了么,沧沉也先一步过去了,具体做什么,沧沉或许了,或许没,总之那时候他昏昏沉沉的,沧沉的话带着气息吐在他耳畔,他只觉得怪痒的,人又困,便应了一声,接着彻底睡死了过去。

    如今两位远古神不在,尤其是若白不在,气氛都显得轻松一些。

    岑羽还客客气气地问他名义上的那位鬼王爹:“不急吧?”不急着去阴曹殿逆转轮回盘吧?

    崇舟:“不急。”

    岑羽摸了瓜子出来:刚好让他吃个瓜。

    朔悦哭笑不得。

    没若白和沧沉在,他也终于恢复了从前在天界时的活络,一边要去分岑羽里的瓜子,一边笑闹道:“你如今又是同游不拒山,又是同游凤族,在凡间那‘龙惜君’的名讳亦是格外的响亮。”

    “还要孵蛋,照顾龙崽,又要跟龙神想了法儿地四处玩乐,不闲累么,竟然还能有工夫管到我?”

    岑羽捏着里的瓜子,不给他分,也笑闹道:“那些自然是耗费精力和工夫的,但偶尔抽空嗑个瓜子,还是可以的。”

    再了,岑羽:“别的什么时候都可以,上就能干,唯有嗑瓜不能,需得天时地利人和。”

    如今正好要天时有天时,要地利有地利,朔悦这个当事人还刚好在眼前,又有似乎早与朔悦相识的崇舟在。

    此时不嗑瓜,还要待何时?

    朔悦却是又开始耍诈了,忽然扭头就跑。

    岑羽:“哎!?”

    朔悦边跑边抬起挥了挥:“马上便要动身去阴曹殿了,我再去吃些桂花糕!”

    岑羽冲那跑得都快没影的身形扬声:“吃什么糕?你借口还能找得再烂一些?”

    朔月回头,也扬声:“同你还认真找什么借口?都那么熟了。”

    岑羽哭笑不得。

    旁边传来低笑。

    岑羽转头,崇舟正不紧不慢地将他看着。

    如今其他人都不在,只剩下他们这对人鬼‘子与父’。

    当爹的率先开口:“我印象中,你出生之后,只抱过你几回。”没多久,安禾镇便遭遇了突袭和屠杀。

    岑羽心道:这是目的达到了,准备抽空叙叙迟来的父子情?

    不过如今的崇舟确实和先前见的不太一样。

    岑羽一开始见到的崇舟,便如若白所的那样,多年修习鬼道,摒弃人性,即便鬼身如人,瞳孔里还是有敛不尽的阴森之气。

    且他当时以妆奁做诱饵,步步算计,到真正现身时,整个人都浸没在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诡算中,又无情又森冷。

    如今得到了龙神许诺的崇舟,却像是重新变做了人,瞳孔中没了森冷,反而冒着丝丝人气,平静又温和。

    岑羽对此不做评价,他与崇舟,没什么父子情可叙,他对崇舟,唯一的,便是哪只许诺原主的妆奁。

    某种意义上,岑羽压根没将崇舟当做原主的父亲。

    只当他是一个为了达成目的,算计着与他们交换条件的鬼王。

    仅此而已。

    不过聊天么,随便聊聊,不想应的可以不应。

    于是崇舟什么“只抱过你几回”,岑羽只散漫地转过身,没多言。

    崇舟也不在意这态度,平和道:“那妆奁只是个凡间的寻常东西,你一直在寻,想必是你思念母亲,以此做个念想。”着,眼露宽慰。

    接着道:“你母亲若是能知道,她亡后多年,你虽经历诸多不测,却最终还是有了很好的‘归宿’,必然也能安心了。”

    岑羽摸了摸腕上的奶龙:可原主早死了。

    根本没什么所谓的好归宿,不但被逼跳湖,所愿瓶中留下的也全是不甘。

    至于那位母亲,她更不可能安心,因为她连轮回都入不了,魂魄都已然灭了。

    岑羽淡淡道:“这些,其实没什么意思。”

    抬眼,一针见血,“你这些,最终真正能宽慰的,只是你自己。”

    崇舟闻言不语。

    岑羽也没再什么。

    “父子”相对无言。

    过了会儿,岑羽想起什么,道:“你在这个‘安禾镇’变出了江雾轻,是打听过外间的事?”

    无尽无妄深渊的出入口被阴曹殿设限,阴戾之气四散不了,鬼怪也一样不能出去。

    崇舟是鬼王,他可以逃离阴曹殿的管辖,却不能离开深渊。

    能知道江雾轻,还知道这位师兄与亲生的儿子在仙府时有过私情,必然不是随随便便一下打听出来的,只能是多年都在想方设法的关注。

    看来这位鬼王,从前在‘和气’的‘替人打听榜’没少挂单。

    这次反而轮到崇舟沉默了。

    他没是,也没不是,也跟岑羽刚刚一样,道:“没有意义。”

    他只能打听,既出不去,也不能为亲生的儿子做些什么——

    岑羽失丹前,仙府里什么都有,他作为天赋高的弟子,

    虽然顽劣,却很受当时的宗主喜欢。

    崇舟当时很是庆幸、欣慰,不用他做什么,他便只按期在‘和气’挂单,寻人打听。

    岑羽失丹后,一直到江雾轻飞升前,也都还好,当时老宗主尚在,多少有人护着。

    崇舟依旧只是打听,没有多做什么。

    一直到岑羽搬去了仙府后山,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崇舟沉浸在回忆中,这时却想:他这个当父亲的做了多少?其实也十分的有限。

    因为那孩子失丹、被斩断前程的苦楚他既无法分担,在后山独自煎熬地活着的难处,他也不能替来承受。

    他在深渊获知这些的时候,甚至以鬼的森冷心性暗暗切齿过,觉得这孩子怎可如此懦弱?

    你母亲一命抵一命才保住了你。

    整个镇子、安禾门全派都因你而死。

    你活着一日,身上背负了多少旁人的珍贵性命?

    你就算再难,怎可展露半分软弱?没了内丹不能修仙又如何?

    那天上是什么非去不可的地方吗,拜了一个修仙的仙府而已,能飞升便飞升,不能飞升便另谋出路。

    天大地大,哪里不能活?

    大不了就是混到一死,死了刚好,为父奈何桥上等你,日后一起修鬼道,一起做这深渊里人人惊惧的鬼王。

    何乐不为?

    但这些森冷阴暗的切齿,只很早的时候在崇舟心底盘横过,很快便被他压制,转瞬即逝。

    他既没做成一个绝情绝爱的鬼王,也没做成一个可以托底亲生子余生的好父亲。

    正如他此刻所,没意义。

    他打不打听,有没有做些什么,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已经不重要了。

    如今他见到了阿羽,没多久,他又能去见青青了。

    他必生夙愿将了。

    足够了。

    崇舟闭了闭眼,将他残留着人性的鬼心敛好,笑对岑羽道:“我些你想听的。”

    岑羽抬眼:“?”

    “想必你已知晓,刚刚那位朔悦仙君与白虎帝君,曾经有些藕断丝连的牵绊。”

    崇舟:“朔悦的前身,名叫毕月。”

    岑羽:!

    真是他!

    还有呢?

    崇舟笑呵呵地冲岑羽伸出,摊开掌心:“朔悦不同你分享他从前的事,我跟你分享。”

    “你多少分我一些瓜子。”

    岑羽当即揣着等吃瓜的好奇心,两步并做一步地跳过去,将掌心地瓜子分给崇舟。

    崇舟接着瓜子,抬眼看面前的岑羽,和岑羽那千年来始终停留在二十多岁的年轻面孔。

    这子挺会拣现成,他与青青的优点,他一个没少的,全都继承了。

    否则也不会俊得龙神都喜欢。

    崇舟:不枉他耗费两百余年,深渊中四处奔波,费尽心力,又盗取阴曹殿的灵草,秘炼那长生不老的丹药。

    岑羽分好瓜子,抬起眼:“好了,吧。”

    崇舟收回打量岑羽的目光,指尖捏起颗瓜子,送进嘴里嚼着:“那便从白虎神有头疼的旧疾,毕月呕心沥血为他医治开始吧。”

    岑羽又变出了两把凳子,他一张,崇舟一张。

    崇舟踢了踢凳子,无奈又好笑:“你要变也变个大些的,坐着舒服些的。”

    岑羽已经率先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了,回崇舟:“你看凡间田地边的农妇农夫,树下边穿针边闲谈的妇人,不都是这么坐一起谈天地的。”

    这有什么?

    坐哪里、怎么坐重要吗?

    关键还是聊的那些话!

    崇舟好笑地跟着坐下,岑羽那坐下后曲起的腿都岔开了,还胳膊肘往膝盖上一撑地嗑着瓜子,抬起的袖口落下,偶尔露出腕上的奶龙。

    崇舟看着眼前这一幕,没来由的,忽然觉得安心了。

    他又想,阿羽的没错。

    最终安心的,只会是他自己。

    岑羽还在等着吃瓜,眼一胎,看见崇舟那安然的神情,了悟了。

    他不紧不慢地嗑着瓜子,提醒道:“不必如此神情吧?你是不是忘了,你是拿妆奁做条件,才达成了你想达成的目的。”

    崇舟的脸上肉眼可见地有了神采。

    他笑笑:“没忘。”

    岑羽心里打着转,面上不动声色,嘴里道:“要不然,你先将妆奁给我?”

    崇舟也岔开腿,拿胳膊肘撑在膝盖上,嗑着瓜子,不紧不慢:“想得美。”

    岑羽循循善诱:“做不成父子,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崇舟:“你往你朋友脸上泼酒?”

    岑羽:“所谓不打不相识,我不也没计较你起初拍走妆奁算计我吗?”

    崇舟:“朋友”

    岑羽挂上微笑。

    崇舟接着那声“朋友”,也微笑:“不行。”

    岑羽瞬间落下神色,撇嘴,不行就不行吧,吃瓜总可以吧。

    崇舟见这翻脸跟翻书一般的样子,忍俊不禁。

    他想起岑羽从前在仙府做错事挨罚,罚去后厨喂猪,喂着喂着,猪没了。

    问:猪呢?

    答:吃了,都吃了。

    崇舟脸上笑意大绽。

    如今的岑羽与少年时一般,都是洒脱的真性情。

    那便愿他日后长长久久,皆能如此吧。

    只是

    崇舟细看眼前,反复又看了几次,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看什么?

    看魂魄的命数。

    这也是独有鬼王可以做到的事。

    而看完之后,崇舟多少有些意外。

    岑羽魂魄的命数,竟然是无亲人缘、薄情义、淡情爱的九孤之命?

    无亲人缘,这一点崇舟尚能理解,父母全家皆亡,可不得是无亲人缘。

    薄情义?

    淡情爱?

    可岑羽当初明明曾为了一个同门师兄付出所有。

    都已经有了这般的过往,怎么还会是薄情义、淡情爱?

    何况他如今还与龙神帝君如胶似漆着。

    崇舟不解。

    直到崇舟喂岑羽吃瓜的时候,到毕月去了不拒山,因一心仰慕白虎神,即便被白虎神明言拒绝了,依旧不顾险境,只身前往无尽无妄深渊的裂缝中,斩获医治白虎神旧疾的珍贵灵草。

    岑羽听了,眉头皱起,喃喃道:“别人都明确拒绝他了,他为什么还要只身犯险?”

    难听了,这不就是做了舔狗吗?

    崇舟闻言一愣,问:“你不能明白毕月所做之事?”

    岑羽:“我知道他在做什么,也知道为什么,”为了爱情么,“但如果是我,我不会这么做。”

    崇舟看着岑羽,默了片刻,启唇缓缓:“虽千万人,吾往矣。”

    纵使千万人阻拦、剐了这条命,也要去做。

    岑羽却:“如果是我身上发生的事,”即便是有人为了他,“没必要。”

    岑羽:喜欢谁,情不自禁地告白了,被拒绝后,自然就该到此为止。

    没有结果的事,为何去做?

    不能因为情不自禁,便豁出自己一条命吧。

    到时候对方不领情,自己就是白费功夫。

    对方领情,难道先前拒绝,扭头又要接受?

    那这接受里,几分是真心,几分是感动,几分是回报,几分又是不得不为之?

    崇舟道:“白虎神接受了。”

    岑羽一顿。

    崇舟接着道:“可白虎神自己修的,却是那条无名、无形、无情的大道。”

    等于,他当时接受毕月,并不是因为喜欢,仅仅因为毕月够死衷,又为他做了许多。

    岑羽不论人,只评价这瓜:这样一个开始,难怪最后虐恋情深了。

    崇舟却不再聊这瓜,反而问起岑羽自己:“若是有人因情爱为你披荆斩棘”

    岑羽还是那三个字:“没必要。”

    他:“同谁一起,开心最重要,有人若是为我挖心剖腹地复出,日后哪天因为不开心了而要分开,我届时拿什么去还?”

    崇舟:“还?”

    岑羽:“欠了别人的,不用还吗?”

    崇舟蹙眉。

    岑羽:鬼王大兄弟,你这什么表情。

    崇舟心念一动,终于了悟了什么。

    他看着岑羽,缓缓:“你根本不懂何为情何为爱。”

    岑羽耸肩:或许吧。

    崇舟做了一个操不完心的老父亲,又为岑羽假设道:“若哪一日,龙神为你”

    岑羽抬:“打住!”

    岑羽诚恳道:“别咒我。”

    他只想和大青龙开开心心、顺顺利利。

    挖心剖腹这种程度的,真心算了。

    没必要,也受不起。

    阴曹殿。

    奈河中卷滚的河水带着困在河中的阴魂四处激荡。

    阴戾之气四溢。

    若白与沧沉一同站在河边,沧沉的中,是刚从河底起上来的一把刀。

    这刀古朴乌黑,是当年父神造四神时,为防没造好,特意打造的一把可以穿透四神筋骨、神魂的刀。

    简言之,这是一把专门用来宰四神的刀。

    当然,月转星移,远古神早不是当年的远古神,如今这刀宰是别想宰他们了。

    不过,削鳞剖骨还是可以的。

    沧沉来奈河取这刀,正是为了此用处。

    若白感慨地眼神往沧沉脸上看去:这是两根刚试完,就来挖自己的骨头了?

    啧。

    真男人。

    若白又往那刀上看了一眼,幽幽道:“如今未动,你还能再掂量掂量,再想想。”

    等真动了,这刀在真身龙尾上划下去,别有多疼,日后连恢复都极难,还要留下永久不会灭去的疤痕。

    若白阐析起别人的事便极其冷静,头头是道:“他没有内丹,如今也好端端地做着他的上仙。”

    “你可得想清楚,是不是真的要为他剖骨造丹。”

    沧沉早习惯了若白这腔调,闻言随口回了句:“只准你欠债千万,不准我剖骨造丹?”

    若白当即闭嘴,抬做“请”。

    又没忍住,乌鸦嘴地道:“只盼你到头来别像我,付出许多,却无人领情。”

    沧沉无所谓什么领不领情。

    若白偏要以前人的姿态告诫他:“到时候他真的不领情,伤心的便是你了。”

    沧沉回过去一个淡定的眼神。

    这有什么?

    不领情、又叫他伤心,便刚好一边动气一边顺理成章地叫那个无情的岑上仙,好好领教一下什么叫与龙共眠七八万年。

    想必届时就算不领这造丹的情,也要领那共眠万年的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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