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谶纬
众生是蒙昧的,是云中君蔑称的“蝼蚁”,在大地上浮沉,渴望一种辛勤却安稳有序的生活而今,这越发显得奢侈。
当各式神鬼流言传开,恐惧也如野火似得愈演愈烈,尤其是人们注意到——黑夜真的延长了
永夜降临了吗?
为了饭食与安全感,落魄的民众纷纷拿起刀剑,义旗几乎飘满大乾每一处州郡。
这样的混乱,靠老君庙、靠折冲府的兵士自然没法应对,更不用提南北的战火。
陆安平见过北地罹难的民众,然而这样的民众,何止千万?当大厦将倾,谁又能独善其身呢?
“柳大哥,我们得换个旗号!”
沅水的晨雾中,朱瑞急匆匆走来,急切道。
在他身侧,正是一身铁甲微露血污的柳迟,分水刺仍紧握在心。
作为排教大排头,柳迟联合沅、资一带的排民与船户起义,很快就在沅水一带站住了阵脚。
然而接下来,他有些迷茫
南边擅使巫蛊的蛮子几乎冲出南岭,打下的临沅三郡一堆烦心事,更不用提冷不停蹿出的阴神。
“换个旗号?”
柳迟叹了声,有些心不在焉。
他是个粗人,能维持排教上下生计实属不易,要不是被逼无奈,也不至揭竿而起?
占住几座城,开仓放粮,细水长流的分配,兴许能挨过这个冬天?等开春,再看局势如何?
就怕
春天不会来了!
“柳大哥,这几十万百姓,粮食根本不够!现在闹得人心惶惶,刚才我来,还有几波闹市打架的呢!”
朱瑞透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咱们也只比流寇好些,可架不住那么多心思”
“东边出了个白莲教,北方也有什么十住菩萨、净明法王之类的,假托弥勒降世,聚起了好大一股力量!”
“弥勒?”
听到这里,柳迟猛地动容了。
大概是灭法后的和尚流传,世界陷入永夜后,弥勒将会从西极下生,在人间建立净土。
到那时候,世上再也没有刀兵、没有冻饿、也没有恶鬼,人人生活在光明与幸福中。
连排教很多人也受影响,甚至要参加白莲教的结社
“白莲教他们师出有名,就连前不久投奔咱们的阴老三,之前也打出闻香教的旗号——”
朱瑞见状,忙上前出自己的打算。
晨雾稀薄,江面上凝着细碎的冰棱,柳迟听得眉头紧皱,神情也越发严肃。
“这能行吗?”
他虽然冲动鲁莽,还是被这想法震惊了。
“单以排教的名号,恐怕再无法团结这么一摊子”朱瑞打气道。
柳迟没有回答。
他侧身望着江面竹排,沉默许久,才叹息道:“若是陆兄弟在就好了!”
“那阴老三修为不高,看瞅着鬼精鬼精的他君山岛见了陆兄弟,还什么神君,究竟是真是假?”
朱瑞略微沉思,“时间对的上,描述也应该是真若没有这层,尹老三恐怕不会投奔我们!”
话间,他心中升起一阵艳羡。
那位陆大哥,果然远非普通修行人,甚至是成仙作祖、超脱人世的级别。要是他在,肯定能给予不少帮助,正如当初教授符箓那样。
“柳大哥,排教上上下下,还要投奔咱们的庄户,身家性命可全系在我们身上呢!”
短暂的分心后,朱瑞很快回过神,“要是你没意见,我便这样去办!”
“给你安个王侯还不乐意!”
他末了不忿了句,声调透着几分亲近,柳迟最终也点了头。
于是,三日后清晨,乌鱼肚的船户发现,往常参拜的白石郎君神龛前蹦出条青鱼。
那鱼细腮,须生得老长,咋一看龙鳅似的,竟吐出片金箔,上书“大乾灭,柳迟王!”
怪力乱神向来传得快,尤其是这时候当流言涟漪般扩散开来,人们往往忽略了源头,只剩下几个关键要素,汇成一个不断强化的事实。
柳迟要做王了!
这是上天降下的征兆,而且在白石郎君见证下好事者甚至将白石郎君的来历传得神神忽忽!
这群由排民、船户等凑成的泥腿子,终于有了更大的愿景,望向柳迟的目光也越尊敬。
“这是谶纬!”
“起来和祥瑞类似,都是骗人的!”
柳迟换了身衣服,中习惯性摩挲着分水刺,对一旁的朱瑞道。
他们此刻在城墙上,可以纵览沅江入练,远处是苍翠红火的翠微山。
“重要的是将人心聚在一起,即便它是假的,也是希望!”
“瑞哥儿,你变了”柳迟摇了摇头,叫出许久没称呼的名。
朱瑞听得一怔,声音颤抖:“柳大哥,你也变了!
“师傅死的时候,你一个人去洞庭单挑整个黑鱼寨
“这几个月来,城也攻了,大户也抢,怎么变得这么优柔?”
过往的凶险经历浮现,哥俩心头各异,而对朱瑞来,印象最深的,还是面对三元观屠杀时的无力。
北方,关内道。
自柔然破六镇已经有些时日,自阴山往南三五百里,尽是抢掠后的村镇城池。
柔然人浩浩荡荡的,马嘶声绵延了十几里;很快,角落里的流民发现,柔然人后方老弱妇孺紧随着,似乎整个部族都搬来了。
人们震惊于这样的场景,又很快将它与永夜联系到一起,心中愈发阴沉与绝望。
这样的寒冬,没有粮食,没有温暖,人们如溺水抓住稻草般,疯狂追逐着希望。
无论这希望有怎样的名姓?
十住菩萨?净明法王?毗沙门天王?或者什么宗、什么派野生的教派层出不穷。
柔然是没太多功夫去管的,他们已征服脚下土地,正朝着长安进发,时刻与冰原蔓延的速度竞走。
大乾更是无力,无论是军队、还是老君庙,都摧枯拉朽似崩溃,消失在北地夜色里。
不知何时,关于金刀的谶纬开始流传——先是那些被击溃的兵卒,而后是饥寒交迫的流民,闹得沸沸扬扬。
那谶纬并不复杂,是有位姓刘的,将要取代当今陛下,驱散柔然,开启新局面。
刘姓有些敏感,那是前朝大周王室的姓氏,曾经的六镇大将军刘润也是此姓。
流言渐渐发酵,有人那位刘将军并未殒身,反而是保下了性命,正在北境的某处积蓄着力量也有人,六镇被破正是因昏君掣肘,才导致这大将军兵败。
这给呼告无门的人们带来些许希望。
正像朱瑞所,无论这希望是否虚幻,都给寒夜中的人们亮起了火炬。
“谶纬只是第一步”
某处破庙前,张君房凝视着篝火,沉吟道。
阴山大破,他受了不轻的伤,所幸凭借道法救下刘润大将军。
王屋向来有辅佐王将的传统,自从李严叛出师门后,他便下山在刘润账下,故而对其心悦诚服。
如今柔然过境,流民呼号,各色神祇雨后春笋般冒出,这令出身正统道门的他感到不忿与担忧。
“六镇固然破了,可散乱的兵卒也有十几万将军该举起义旗!”
尽管经历战败,张君房仍不气馁。毕竟与天地大劫比,这兵祸不值一提,然而世间众生如何?
在他身畔,是位深沉的中年将军,阔脸铜肤,目光如剑,两鬓沾染微霜。
“收拢人心不难,只是”
将军刘润面无表情,心底却为张先生所真相震惊。
“难怪柔然人全族出动了!”
末了他又长叹了声,惹得张君房一阵唏嘘。
两人沉默了瞬,最终还是那位杀伐果决的将军再度开口:“收拢民心,重整河山这事做得,只是我们这样,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在劫难逃,永夜之下,这些理念、厮杀、信仰、天下似乎没什么意义?
这想法也同样闷鼓似的压在张君房心头,但他不敢多想,多想也无益处。
“只能是尽人事,知——”
他正要出“知天命”,刚到天上也不知什么情形,心头顿时又蒙上一层阴云。
“罢了,就当为了流离的百姓”
刘润听着,不由握紧拳头。
金刀之谶,就这么流传开来,那些残兵败将也纷纷聚拢在刘润身边。
张君房心经营着,将王屋派作为根据地,甚至拜访神霄道协助无奈那些道人只在乎昆仑法会,丝毫不理世俗刀兵,反倒是伏虎寺意外派了几个和尚。
如今正是末法,佛家神通威力大减,即便是三大寺之一、乘渊薮的伏虎寺,那几个和尚修为也着实普通。只有象征意义罢!
然而,这代表着某些态度
相比于所谓持住菩萨、净明法王之类的,由伏虎寺加持过的刘润将军,无疑更值得信赖,何况又有金刀谶纬。
就这样,柔然一路向南,昔日的败军之将刘润,有如黑夜中的篝火,一点点壮大起来。
他们收拢流民,分配着所剩无几的食物,同时悉心留意天下的动向,尤其是修行人的。
他们在希冀,那远比金刀之谶更真切,却仍如海市蜃楼。
即便知晓真相的张君房、刘润两人,也要用这希望安抚自己,希望广成子的弟子们,希望先天符图,甚至西极那位弥勒下生,将世间厄运拯救。
尤其是张君房,念着阴符经,想着历代祖师传下的圣剑,心中惦记着那少年。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