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意以前以为谢辞的记忆大多就是在七元宗枯燥的求道。

    可从无妄之地出来后,她早就知道并不是当时想的那么简单。

    但是她完全没有想到所见会是这样，压抑，沉闷,让人无法喘息。

    眼前她完全没有见到过的地方，苍凉却奢华，目之所及只一方嶙峋的奇石。

    奇石上写?着两个字，林意只勉强认得出来第一个字是太。

    视线逐渐向?下，林意看到一双撑在地上的，消瘦且带着病态的苍白,背上布满青紫。

    “贱种！谁准你进这里的？”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

    一个看起来十一二岁的少年里摆弄着几枚碎石子，然后指一动,掷出一颗。

    痛苦的轻哼引得少年和他身后的几个同龄孩哄笑了起来。

    林意看着苍白的上被磕破了一处，绽开了一圈刺目的红色。

    记忆的主人渐渐支撑不住，意识开始涣散。

    此时有人在一旁提醒，“少主，若是出了人命，夫人那边没办法交待。”

    “罢了，过几日便是弟弟生辰,若是再让这个贱种进来半步，我就打断他的腿。”

    视线渐渐下落，只看见那些离开的脚步。

    脆弱地支撑着身体的终于不堪重负倒了下去。

    林意的心揪了起来，她当然明白她所见意味着什么。

    不等她能做些什么,眼前场景一转。

    出现了一个青色衣衫的男人,林意认得,同样的暗纹她在董阳舒身上见到过，但这人并非董阳舒。

    男人受了不轻的伤，但还是成功将年幼的谢辞带走。

    这个场景最后一瞬落在了那块刻有字的奇石上,林意大概猜到这是哪里了。

    是薛瑶当时提过的太邺。

    眼前画面在一转，回到了林意熟悉的七元宗。

    即便是只去过一次，林意也认出了谢辞现在所在的地方，是董阳舒的那个院子，但此时的主人还不是董阳舒。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取下腰间别着的酒壶饮了一口。

    谢辞看了看脚尖，“没有名字。”

    “你娘姓谢，那你便叫谢辞好了。”男人起身，丢过来一把木剑，“我不会起名字，将就用用吧。”

    男人下

    巴冒出一圈青色的胡茬，即便一身儒雅的青衫，依旧透着几分狂傲不羁，但在看到谢辞时眼神却满是沧桑。

    “从今天开始，没有我的允许你绝不可以离开七元宗半步。”

    画面又一转，林意看见中握紧的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河边流水潺潺，倒影的少年约莫十三四?岁，已经是林意熟悉的模样，温润的模子里染上几分清冷。

    就像冬日初升的太阳，耀眼却不温暖。

    “师弟的剑法越发精进了。”

    谢辞收剑回头，“师兄。”

    年轻的董阳舒微微颔首。

    “杀意太重。”一道不满的声音响起。

    谢辞目光越过董阳舒看到了大步走过来的男人，“师父。”

    男人比起之前看起来老了一些，他拧眉，出剑。

    谢辞还，剑却被打掉。

    “谢辞，如果心里只有仇恨，你这辈子注定走不远。”

    林意看见了谢辞握起双拳，久久没有作答。

    可在看到男人离去的背影时，拳头渐渐松开，像是释然。

    “南钺有妖魔作祟，你师兄身陷险境，我会离开一段时日，若这段时间你还不能想明白，就枉费我这么多年的心血。”

    声音落下，林意眼前的画面又一转。

    眼前只剩下了无尽的黑暗。

    林意在谢辞的记忆里，与他总能感同身受。

    现在的谢辞已经虚弱到了极致，甚至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一个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你过了。”

    是个低沉清朗的男声。

    “我过了？”一个女声讥讽，“你这是在指责我？”

    原来有个女人一直在谢辞身边。

    “你忘了宸儿还有一劫？”男人问她。

    “自然没忘，你以为如果不是因为宸儿需要他，我会留他到今日？”女人平静的声音染上一丝恼怒，“慕子霁，你这么担心我下死，到底是为了宸儿，还是为了那个贱人的儿子？”

    陡然陷入了死寂。

    没一会儿，林意听到男人开了口。

    “他不姓慕。”男人道。

    声音渐渐远去，谢辞合着的双眼渐渐睁开。

    林意看到的是一座精致的囚笼。

    谢辞摊开了双，一丝灵力也无法调动，此时的他宛若一个废人。

    林意心

    中生出一丝悲悸，这就是仙君的“曾经”有过灵根。

    她明白为什么谢辞会那么痛苦了，这“心魔”是想攻破他最薄弱的地方，彻底摧毁他。

    她的仙君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有这么多惨痛的经历。

    尝试着与之前一样，想要在谢辞脑海中制造幻境，只要让他不深陷这些惨痛的记忆就可以让他从心魔中清醒过来。

    在幻境制造出来的瞬间，她发现并不只是心魔，还有一种无形的可怕力?量引诱心魔在与谢辞抗衡。

    她的幻境根本不足以撼动，根本无法渗入其中，更遑论根据谢辞及她所想让心魔制造的回忆发生变化。

    但她不能就这样算了，幻境继续一层又一层搭建起来。

    而此时回忆里被囚禁起来的少年像一滩死水，不止是他，连林意都知道灵根有多重要。

    昏暗的囚笼，日复一日，除了每日送吃食的侍卫便再无一人。

    这一天，侍卫拿出一袋钱币在里掂了掂，然后取出两枚丢到谢辞面前，“少主赏你的，给你让公子重登仙途的谢礼。”

    谢辞麻木地看着滚落的钱币。

    “我也有东西送给他。”少年沙哑的声音死气沉沉。

    侍卫不屑，转身就要走，“你能有什么东西？”

    谢辞从身下取出一截尖锐的木刺抵在喉间，“我死了，你也会死。”

    侍卫冷哼一声，用灵力打掉他中的木刺。

    “只要我想死，多的是办法。”谢辞将侍卫送来的饭菜丢了出去。

    侍卫变得愤怒，打开了笼门，扯着谢辞将他揪了起来。

    少年单薄的就像一张纸。

    侍卫刚要开口，脖间出现了一道血痕，抓住谢辞的力?道松去。

    谢辞握着破月退了几步，这是师父教他炼制的本命剑，却一日未见过光。

    能在他这个年纪有本命剑的少之又少，师父却不让他用，他大概明白了是为什么。

    现在他能有的不过就这么一把剑而已。

    画面再一转，林意看到了那个刻有太邺的奇石。

    换上侍卫衣服的谢辞起剑落，只在石头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

    他一路逃出了太邺，遇到了一个白衫女子。

    林意隐隐觉得这名女子有些眼熟。

    太邺的追兵已至身后。

    穷途末路的谢辞的破月指向?了自己，他如今没有灵根，面对这些人完全没有一点胜算。

    他死了，慕家的公子慕言宸也活不了多久。

    “慕家的人追杀一个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倒是有趣。”女子摇头。

    她抬起腿，踢掉了谢辞的破月，转接了过来。

    不过出三招，来人尽数死在了破月剑下。

    女子斜昵了谢辞一眼，“气息紊乱，你的灵根呢？”

    谢辞不答，但女子看着地上的人，眼神已经明白。

    “你可有人投靠？”女子问。

    “徐恙。”

    女子道：“节哀，徐宗主已经死了。”

    “怎怎么死的？”少年的声音颤抖着，比自己遭受痛楚时还要害怕。

    “南下除魔，半路为妖魔截杀。”女子把破月还给谢辞，“往西边走。”

    记忆又发生了变化，林意认得眼前是什么地方。

    那个见鬼的无妄之地。

    林意看到了那个当初骗了她的黄鼠狼用着一样的法子想骗谢辞，也看到了谢辞如何只凭借着一把剑他在暗耀的追杀下九死一生走进地煞心，也看到了他如何击败暗耀。

    也还有如何走过的黄泉路。

    立在无妄之地地灵前的谢辞，在这个时候好像已经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谢辞没有开口，但林意听到了他在心中默默许愿。

    希望他们死。

    林意的心乱了一瞬，马上又集中精力?开始铺开幻境。

    谢辞脑海中的记忆又发生了变化。

    谢辞收了徒弟，林意这时才明白为什么谢辞偏偏会收资质低微的秦雅宁。

    年幼的秦雅宁眼眉像极了当初救了谢辞的白衣女子。

    画面再是一转，林意不意外，但却无比惊骇。

    师徒决裂、被诬陷入魔、被逐出宗门、为千夫所指。

    被逐出宗门那天，谢辞与董阳舒对峙，他问，“当年师父的踪迹是你泄露的？”

    已是宗主的董阳舒的背弯了下去，再没了记忆里的明朗，“我也是被他们骗了，我不知道他们会对师父动。”

    再是董阳舒被杀，谢辞背上罪名，被各大仙门杀入绝境，在最关键的一刻秦雅宁给了最致命的一剑。

    谢辞坠入血渊。

    林意的心紧紧攥紧，现在仙君还在七元宗

    ，秦雅宁没有与他决裂，更没有因为重云嫉妒仙君故意制造假象挑拨两人关系。

    那他这些记忆是从何而来？

    她完全不敢去想。

    仙君这是重生了？林意心情难以言喻，仔细一想，这个世界有秦雅宁一个穿书的，还有一个穿穿书文?的她，多一个重生的仙君好像也挺正常的？

    但令她惊骇的是，谢辞的记忆并没有她所以为在血渊这里停止。

    她看到了谢辞在血渊中醒来，看到了他将自己仅有的灵魂献祭给了因恨而生的心魔，也看到了他如何面对怨灵的吞噬，又是在血渊中如何杀出了一条血路。

    浴血重生，便是如此了。

    此时秦雅宁与重云已经在一起，仙门成立了仙盟，秦雅宁为盟主，与魔域定下和平协议，仙魔两道有史以来第一次和平共处。

    从血渊归来的谢辞，带着染血的破月杀上了仙盟。

    斩杀了自己一培养出来的弟子和那个不可一世的魔域领主。

    各大仙门被屠尽，血染红了青川绿水。

    林意脑海中一片空白，她甚至能清晰闻见鼻尖的血腥味。

    她咽了咽唾沫，没来由的紧张起来。

    画面一转，又是那个写?着太邺的地方。

    谢辞走了进去，无人敢拦，最后走到了一座古老庄严的大殿外。

    男人早在门外等着他，与谢辞有几分相似的脸上带着一抹笑。

    林意知道谢辞当初在地灵面前许的愿实现了。

    恰好在此时，谢辞体内那股可怕的力?量似乎对谢辞生出了一丝忌惮，让林意找到了可趁之。

    她所制造的幻境侵入心魔。

    画面一转，有和煦耀眼的阳光和一望无际的高原草地。

    顿时变得明媚起来，心魔散发着的躁动气息似被渐渐安抚下去。

    林意还没来得及在谢辞黑化杀尽各大仙门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就发现了令她更恐惧的事情。

    风雷涌动，阴云密布。

    原来当时渡劫的是仙君。

    谢辞的视角却在地上，在昏迷前她惊悚地看到了一只顶着一身凌乱无比的毛的胖狐狸跑了过来。

    那张仿佛精神污染的方脸，林意一辈子都不可能记错。

    再睁眼时，眼前还是那张硕大的狐狸脸。

    如此近的距离又如此突然，

    差点把林意直接送走。

    然后她看到不知死活的胖狐狸伸出了爪子，意图很明显。

    就在这时谢辞散发出了威压，想要逼走狐狸，可狐狸跑出去没多久，又折了回来。

    谢辞无力?地倒了下去，意识模糊，但依旧能感知到外界。

    狐狸把他圈到了肚子下面，甚至还吧唧亲了一口。

    在谢辞的回忆里，林意感受得谢辞的虚弱，也感受得到谢辞时不时被叼起放到外面晒太阳，也感受得到每天晚上会有一条大尾巴把他圈起来睡觉。

    以及时不时用爪子拨弄他，揉他的兔毛。

    甚至有一天在晒太阳时，被猥/琐且不堪入目的狐狸翻了一面，一点点拨开了肚子上的兔毛。

    林意知道这是在干什么。

    林意感受着谢辞所经历的，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极为尴尬的状态，她恨不得自己没有存在过这个世界。

    谢辞睁开眼，眼神无声地警告着胆大妄为的狐狸，然而胖狐狸显然看不懂，狐狸脸蓦然靠近，亲昵地碰了碰谢辞的鼻尖，在谢辞的角度，这狐狸脸上的每一根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吓的林意一个激灵，赶紧从谢辞的幻境里抽/身而出。

    待在谢辞的怀里，但她完全不敢和往日一样随意，她呆滞地抬起头。

    此时的谢辞表情已经没那么痛苦，如若不仔细看仿佛只是和平常一样在修炼。

    林意的面瘫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她知道她已经快疯了。

    她需要静静。

    书中的谢辞她很喜欢，算得上一个美强惨的白月光，在到这个世界后，与谢辞相处了这么久，书中疏离清冷的仙君早就活了。

    但现在的事实是，她以为最温柔心善的人，是个把所有仙门屠了个遍的疯批重生回来的。

    更可怕的是她还把重生回来的疯批圈养了起来，还对他这样那样。

    林意深深吸了一口凉气，深感自己完了。

    趁着谢辞还没有清醒，林意悄悄从他身上溜了下来，她觉得自己得先?静一静。

    把床底下自己的家当用毯子裹了起来，一口咬住全部带上，趁着夜色正浓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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