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楼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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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檀察觉到他的目光,便奉上早已编好的谎话,自己名唤谈宴,跟随家中商队进了沙漠,没想到半路遭遇悍匪,只有她在父辈和仆从的掩护下侥幸逃脱。

    这番话真假参半,得她有些动情,伤怀不已。宋沅似乎是信了,柔声劝慰了一番,问她接下去打算怎么办。

    燕檀起身欲要行礼,被宋沅伸拦了下来,她恳求道:

    “若是公子不嫌弃,请允许我跟着你的商队一同前去楼兰城。如今遭此不幸,唯恐回到家乡无人撑腰,一个女子被人欺负了去,反倒是在楼兰还有些生路。”

    燕檀深知商人重利,于是又补充了几句:

    “我家中是做香料生意的,公子如若有意,我可以替你甄别上好香料作为货物。我自往来西域,也熟知几门西域语言,能够让公子在西域行事更方便些,只求报答公子的恩德。”

    “报答的事情暂且不论,你先在这里休息片刻,大约申时,过了午后最热的时辰,我们便重新启程。”宋沅温柔地笑了笑,便起身向自己的商队去。

    燕檀看他的模样,似乎是同下交代了些什么。

    “先生,方才为咱们指路那人不见了。”宋沅的管事道,“刚还要拿些茶叶赠予他,感谢他指明方向,谁知一转头的功夫就看不见人影了。”

    宋沅举目望向广袤的大漠。

    她女扮男装从商以来,走过这白龙堆几次,向来这里都是人迹罕至,还从未像今日这般连着遇上两个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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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归坐在篝火边,将脸上假的白须扯下来,丢进火里烧了,而后撕下脸上的面具,用水囊里的水洗了洗脸。

    连着两日戴着面具,此刻终于能露出自己的脸了。

    青年枕着双臂躺在沙地上,眼尾微微上挑的碧绿眸子映出大漠夜空的星辰,金发随意地散开。

    他捻着一片草叶,去逗弄那只憨骆驼。骆驼气愤地用鼻子喷了喷气,他勾起嘴角笑了笑。

    这下子,那个赵国的公主总能顺利到达楼兰了吧。

    但愿她足够聪明,不辜负他为她耗费的这一番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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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燕檀眼中,宋沅公子是个十分善良的人。他将

    她带在自己的商队中,一路上还慷慨地分她水和粮食。

    三日后的清晨,商队已可以从远处看出楼兰城的轮廓。

    宋沅骑在骆驼上,向燕檀介绍道:“途径西域各国的关卡时,都需要上交过所,核准通过后才可放行。不知道谈姑娘可有随身携带过所?”

    燕檀语塞。她的过所本在金雀那里收着,但被她同金雀一起深埋在大漠之中了。只因过所上都会写明持有者的身份,她拿着一份写明赵国公主身份的过所,不知会招来什么麻烦。

    她深知自己父皇的性子。他断不敢招惹任何是非,因此这和亲遇刺定然不是赵国筹谋。

    但楼兰王廷情况尚未可知,她无法确认他们是否真心想要促成和亲,她一旦暴露身份,不定反而会有杀身之祸。

    燕檀一早便打算好,要隐姓埋名地进入楼兰去探查这件事。

    “我的过所一直由贴身侍女收着,”燕檀装作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当时我急于逃命,一时间没有想到取来带在身上。”

    宋沅低头沉思片刻,而后眼睛一亮,道:

    “我有一名侍女此次跟随我来西域。她身量与你相差不多。反正过所上只会写些姓名、年龄、身份与面貌特征,我命她等在城外,你拿着她的过所入城,应当能够蒙混过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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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沅所果然不错。大约四个时辰后,商队的车马被准许放行,燕檀跟随着宋沅,总算得以一见自便从传中熟知的楼兰城。

    除去城东的王城和城东北的佛寺聚集之地,余下皆是民居与集市。

    这里是中原通往西域诸国之门,城市繁华但有序。各色商旅车马往来熙攘,驼铃声声。商贩沿街兜售叫卖,身穿华丽衣裳的王公贵族盛着马车经过。

    街道两边是一排排枝叶葳蕤、遮天蔽日的胡杨树,此时接近秋季,已是红叶漫天,繁华热闹得紧。

    宋沅谢绝了燕檀要为他挑选香料作为报恩的意图,只是在邸中与下交付了这次运来的茶叶,便准备继续向西前往其他国家。

    临别时宋沅对她道:“我是这条商路上的常客,若你久居于此,我们日后定然还能相见。到时可要向你讨一顿大餐。”

    宋沅离开楼兰恰逢晚膳的时辰。燕

    檀与她道别后,便寻了一家食肆饱餐一顿。

    楼兰国人多楼兰语,但因地处各国商道交汇之处,粟特语等语言也很是盛行,也有相当数量的人懂汉文。

    而燕檀自在佛寺中耳濡目染,西域诸国的语言多少都会一些,交流对于她来讲倒并非难事。

    她在食肆中如愿以偿地喝到了幻想中热气腾腾的肉羹。

    食肆老板娘那羹是加了一种名唤摩揭陀的特殊香草熬成的。汤汁鲜美,喝起来果然有种特殊的香味。

    燕檀是食肆中少见的中原少女,老板娘喜她长相可爱,还送了她一袋石蜜。那是一种西域特有的甜点,入口有股牛乳的甜香,瞬间化开。

    燕檀吃掉一块,将剩下的收在身上,向她再三道谢后踏出食肆,走入楼兰城大街的人流之中。

    随着熙攘的人流向前走时,燕檀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人轻轻撞了一下她的肩膀,而后身影就消失在了人潮之中。

    她回过头去,眼尖地在人群中看到那个佝偻着身子、浑身又脏又破、毫不起眼的老乞丐,正努力隐藏自己的身影,速度极快地往与她相反的方向挤去。

    燕檀心下一沉,抬摸了摸自己的发间。那支价值高昂的瑟瑟钗不见了。

    那是她作为公主的嫁妆中,价值较高但又不算特殊的一支钗。燕檀自龙勒驿出来后就一直戴在头上,一直都没有太过在意,此后屡遭变故,到了楼兰城中方才想起。

    她本来打算从食肆中出来便找个地方卖掉这只钗子,换取一笔钱,在此地假扮成香料商人暂且安顿下来,谁知才出食肆钗子便被偷,她接下来的计划都没了着落,自然拔腿便追。

    无奈人潮拥挤,她远不如那老乞丐熟门熟路,几下就追丢了。

    燕檀立在原地,想起在金京时,弘福寺每逢皇帝寿辰都会开寺施粥,自己曾听前来讨粥的乞儿过,向来这般较为繁华的城中,所有乞丐看似一盘散沙,暗中都是有头领统管的。

    头领有固定的居所,他们每日要去上缴一部分乞讨所得,以求庇护和生存。

    燕檀在心中打定主意,缓缓地随着街上的人潮向前走。大约两百步后,她看到路边有一个乞儿。

    她不动声色地在旁边热闹的酒肆

    中坐下,点了壶酒。直等到暮色降临,街上往来的商人和权贵渐少,那乞儿才从地上慢吞吞地站起来,转身朝城西走去。

    燕檀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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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跨过醉酒后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呻-吟的乞丐,燕檀弯腰钻进城西那座又脏又破的棚屋。

    屋中地上铺着薄薄的干草,数十个乞丐挤在上面赌钱和笑,一股劣质酒的气味和恶臭扑面而来。

    燕檀挠了挠头。大约西域的乞丐同赵国的乞丐不太一样,这里更像是个低级的临时居所,而不是乞丐头领所在之处。

    她进来时,只有靠坐在门口的几个乞丐看了她一眼,但也很快移开目光。并没有什么人在意她。

    燕檀一路向里走去,仔细辨认着每一个乞丐的身量容貌,试图揪出那个偷了自己钗子的贼。

    视线的余光撇过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她立即转过头去,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弓着身子朝门边挪去。燕檀跳起来,一下上前捉住他:“我有话同你!”

    燕檀力气不,又正当盛怒,一下子便将那瘦骨嶙峋的老乞丐钳制住了。

    她扯着老乞丐破衣服的领子,把他揪出来,待到走远了一些,便呲牙咧嘴地威胁道:

    “我知道钗子还在你这里。它很值钱,因此你不愿上交给头领,但短时间内也很难脱。你若现在拿出来还给我,我可以给你两个金币。你若是不肯,我便将这事告知其他人。你们的头领知道你私藏,会打断你的腿。”

    老乞丐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就要开口抵赖。

    燕檀点了点头,揪着他又回头向棚屋走,做出一副要大声宣扬的样子。老乞丐连连躬身,喉咙发出状似乞求的模糊音节,从怀中颤颤巍巍地掏出一支钗子。

    正是燕檀丢失的那支瑟瑟钗。

    燕檀劈躲过,转身就要走,老乞丐又上来扯她,讨要那承诺的两个金币。拉扯间,燕檀余光瞥见自己曾跟踪的那个乞儿正被其他几个乞丐堵在墙角。

    那几个乞丐似乎是喝醉了酒,其中一个人指着乞儿的头大骂:“都是因为你这个倒霉货,老子赌输了钱,叫你倒个酒,还洒老子一身。”

    他十分不解气地上去踹了乞儿一脚,这一脚正中后者的胸膛。

    乞儿给踹坐在地,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下,碧色的眸子看着身旁大笑的几个人,盛满了恐惧。

    碧色眸子的胡人不少,但燕檀遇见的却没有几个。

    回想起沙暴中那个曾为她提供庇护的,同样拥有一双碧色眼眸的青年,她感到心口处有些不舒服,本欲离开的脚步也顿了一顿。

    燕檀深吸一口气,转身推开众人挤过去,挡在那碧色眸子的乞儿身前,鼓足勇气同提拳便要来揍的乞丐道:“放了他,我赔你的酒。”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