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横笛
甲衣摩擦与武器间碰撞的声音惊扰了楼兰城西南原本平静的夜晚。
这一带入夜向来是纸醉金迷、歌舞升平。今夜却一反常态,饭铺酒肆都紧闭大门不再营业,想来是因为早早收到消息,王宫中的士兵会对这里进行严密巡查。
一队楼兰士兵走入巷中,持兵器挨家挨户地奉命盘查外乡人近来的情况。
据是大王子元孟亲自下达的命令,为了寻找他失踪的未婚妻子华阳公主。
安归推开院的门,走向门外那队全副武装的士兵。
此刻街上没有人,街道两旁的人家也紧闭大门,连一丝光都没有透出来。
领头的士兵举着火把,但仍有些看不清那个金发少年的面孔。直到他走到近前,那双碧绿的眼眸才在黑暗中变得清晰。
视线向下,看到少年的腰间悬挂的那枚符信后,领头士兵大惊失色,虽然对他这幅模样有些疑惑,但也连忙跪地行礼。
“二殿下!万万没有想到您居然在这里。”
身后一队士兵摸不着头脑,但也跟着领队跪了下去。
这位王子向来有着难以捉摸、深不可测的名声。
领队士兵不敢抬头,死死盯着眼前的石砖,头顶忽而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我这座院子也要查吗?”
“属下自然是十分相信殿下的。”领队战战兢兢地道,“但此地是异国人聚居之地,或许有赵国公主的消息这是属下职责所在。而且,您既然在这里,为了保证您的安全,就更有必要彻查一番了。”
眼前的人没有动怒,一双碧绿潋滟的眼眸中还有些笑意,但任凭是谁都能感到一股无法忽视的威压,还带着一股不悦的情绪。
“我听,这一切并不是父王的意思。是王兄下令要严查这里的。”头顶上的人声音中掺杂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分明很是和善的语气,却听得人脊背一凉。
“所以,我的话不作数,王兄的话才作数,是吗?”
领队大惊失措,口中连忙否认,就要叩首认罪,一双突然扶了一下他。
他茫然地抬起头来,看到眼前的金发少年扶住他,朝他微微笑了
笑:“好吧,既然你们非要查不可的话。不过要先在这里等上片刻,我去让她理好衣衫,再安抚一番。”
此情此景,头领总算明白过来,这位行踪诡秘的王子殿下在这偏僻的秘密院中是在做什么了。
若是他眼下还坚持要进院中查,那就是太不识趣了。
于是士兵头领连连道:“属下不敢。还请二殿下恕罪。”
罢他挥了挥,令下的人马上散去查其他人家,自己又点头哈腰道:“还请二殿下千万别把今日之事放在心上。”
安归微微一笑,冲他点了点头。
-
安归推门回到院时,燕檀正在耳房里调制新香。
切成段的檀香木在她身边陶罐的烈酒中煮沸,散发出浓烈而奇妙的香气。
视野中的少女专注地研磨着臼中的乳香粉末,动作从容,烛光照在她的眼睫和白嫩的脸蛋上,光影交错之间,令她好看得有些不真实。
明明是个有些稚嫩的少女,此刻却恍惚间有种逐渐长成了的样子。
尽管安归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但还是被她听到了。少女从耳房中探出头来。
仿佛是想到什么事情,她喜滋滋地走下台阶,向院中的石桌去:“安归,那天曾经在酒肆门口寻衅滋事欺侮你的无赖,有段时间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安归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地望着她。
燕檀侧过头来狡黠地笑看着他:“香药同源。虽然后果并不是很严重,只是略施惩戒,但有的时候,精通调香的人想要害人,真是防不胜防。”
安归抿了抿嘴唇,做出一副稍显不安的模样,心中却暗暗有些意外。
虽然事出有因,但这位公主似乎毫不掩饰自己的段和坏心眼。
燕檀把臼放到一边,撕开桌上的冒着香气的纸包,问道:“对啦,你方才出门做什么去了?”
“一位夫人派人送来了请帖。”安归从怀中取出请帖递给她,眉眼中尽是乖顺温和之色,只字未提方才的士兵,也丝毫不见方才的乖戾。
他将请帖递了过去。
那是来自粟特国商人行会会首夫人的请帖。
事情要从燕檀送出去的那些香露起。粟特国位于楼兰的西面,国人大多善于经商,广布各国之内,
在他国谋生,难免注重同乡之间的联系。
有位粟特商人的女眷在一次宴会上用了燕檀所赠送的香露,这位夫人一见便十分喜欢,向她打听了香露的来源,给燕檀递了请帖,希望燕檀能来自己宅中为自己调制一支香露。
这也是燕檀一开始在胡商女眷之间广赠香露的用意。
香是一种极为容易流传的东西,尤其是在相识的妇人之间。她需要用这种方式迅速结交显赫商人和楼兰王廷,细查刺杀一事与楼兰的关系。
燕檀接过请帖看了一遍,放到一边,心中长舒一口气。
她的计划果真奏效了。
-
今夜东厢房的灯熄得比平时都要晚。
安归站在西厢房内的窗边,读完上的羊皮卷,而后放到烛火上烧掉。
他正打算同等在身后的影子些什么,东厢房那里传来吱呀一声的开门声,而后是少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安归,你睡下了吗?我有点睡不着。”
这下不用安归挥,黑暗中的影子已经学会在燕檀出现时自发地消失。安归拉开门,看到披着一件外衣站在门外的少女。
她的头发披散在肩上,乌黑柔软,看上去竟然有点楚楚可怜。一张白嫩的脸上,鼻头被冻得隐约发红。
她身上隐约可见的是里衣,大约是本来打算睡了,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番后又爬起来的缘故。
他连忙把她让进自己的房间。
燕檀在凳子上坐下,将双臂置于桌上,脸蛋枕了上去,闷闷地:
“安归,其实今天是我的十五岁生辰。我从没有一个人张罗过自己的生辰,也觉得现在并不是庆祝生辰的好时候”
“可是我有点想家了。我是不是还没有同你讲过,我曾经的家在中原的赵国。”
“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思念什么。我娘很早就死了,我爹也不喜欢我,没怎么见过我。从一起长大的侍女不久前因为意外死去了。我好像没有什么家人可以思念。但还是很想赵国,哪怕是曾经住的那个冬天冷冷的房子,也有点想。”
她换了个方向枕着自己的臂,眨了眨眼睛,看向沉默地站在一旁的少年。
“往年这个时候,尼庵中的尼姑都会送一碗面来给我庆
贺生辰。这是赵国民间的法子。可我自己不会煮面,今年就没有了。其实那种面也没有很好吃,但我就是有点难过。”
安归走到她身后。她低下头去,将脸深深地埋在自己的臂中,感到身后披上了一件温暖的大衣服,上面还有少年干净而温暖的气味。
燕檀没有再抬起头来,只是感觉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温热的握住了自己的腕捏了捏。
少年的指修长有力,不曾越矩,但却让她感到安慰。
“我可能再也回不去了。不过在赵国,也没有会盼着我回去的人。”
燕檀声嘟囔着,絮絮叨叨地了些话,却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
睡梦中有一支悠扬的曲子,带着她在黄沙大漠中随着风飘飘荡荡,在金红的余晖下奔向圆圆的落日,好像就这么远离了人间。
夜深。金发碧眼的异族少年坐在廊下,将横笛缓缓放在膝头。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