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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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檀在战场之上寻到安归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灰败萧索的苍穹之下,满身鲜血的青年跪在堆叠的残破尸骸之中,以中弯刀撑地,双目紧闭。

    他身上那副临行前她曾亲理过的盔甲如今已经破损不堪,中弯刀刀刃翻卷,金发与白皙俊美的容颜都藏在厚重的血污之下,即便是身受重伤,通身气度亦如同残忍嗜杀的阿修罗一般可怖,令周遭的匈奴兵皆不由得胆战心惊。

    他又是如此特殊,以至于她在战场的尸山血海、荒野日暮之中,见到那个背影的第一眼,就笃定地认出了他。

    燕檀调转马头,脱离赵国军队的行军方向,独自向安归所在飞驰而去时,心中几乎没有任何杂念。

    她穿着赵国军士的战衣,长发束起,目光坚定而沉静,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要快点赶到他身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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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燕檀毫无保留地拥入怀中的一瞬间,饶是一向沉着的安归也不由得诧异地瞪大了?双眼。

    方才濒临极限的刹那,脑海中唯一思念着的人,此刻竟出现在了眼前,与他相拥,令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他本以为,此刻她正在瓜州,在其他人的好好保护之下,等着他凯旋后去接回她。可如今她身上穿着士兵的甲衣,身后是赵国的数万精良铁骑。

    他的公主向来不是娇滴滴的女子。每一次在他深陷泥潭、挣扎求生时,她都像是他的救世主一样,出现在他的世界。

    安归有那么一瞬觉得她光芒万丈,甚至比他幼时曾在母亲的佛堂中看到的满殿神佛都要夺目,他竟生出自惭形秽之感,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安归搭在她肩上的微微收紧,不由得弯了弯唇,开口想要劝她别抱这么紧,他身上都是血污,而这次一张口,却不像在楼兰王宫他劫走她时那般自在,而是因剧痛而骤然失声,化作一声沉闷的低哼。

    一只细嫩柔软的捂上他腹部柔软的伤口,燕檀道:“忍一忍,我带人来了,这就替你医治。你?去休息,剩余的匈奴兵交给我们。”

    安归缓缓笑开,而后放弃挣扎,将头倚靠在她瘦削却笔挺的肩头。

    身上浓重的杀

    气骤然收敛,他阖上双眼,对亲卫道:“坦迦卡,传我口谕,战场之上,王后号令即是我的号令,楼兰士兵皆服从王后指挥。”

    坦迦卡就是曾在白龙堆之?战后同毕娑打探过燕檀与安归关系的楼兰将领之?一,此时正跪倒在安归身侧。他抬起头来,同燕檀沉静坚定的目光对视片刻,而后被折服一般,口中应道:“是,陛下。”

    燕檀觉得身上一重,原是安归全身软倒,靠在了她身上。

    她连忙招呼身后跟随她而来的赵国随行军医,而后感到腕被人握住,安归用气声低低地同她道:“阿宴,留下来陪我片刻,好不好?”

    明明若是阿宴不来,他方才还打算与亲卫商讨战局,而后起身与匈奴兵决一死战,而阿宴来后,他却连起身都做不到了。

    他好像被她从地狱拖了?出来,不再是一个只知厮杀的恶鬼,而是重新变作有血有肉的人,身上一直以来被刻意忽视的伤口此刻都开始作痛,腹部的伤口仍在流血,血流得太多,让他眩晕不已。

    只有燕檀在身边,才能让他心安,让他即便身受重伤,心中仍满足而愉快。

    果然,将她送去瓜州那竹马身边是愚蠢的决定。

    无人知晓,外人眼中所向披靡、阴狠深沉的楼兰国王陛下,在心中暗暗地、美滋滋地想

    有阿宴撑腰的滋味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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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归睁眼从昏睡中醒来,发现军帐中燃起了火烛,火光微微摇曳,周遭却仍是十分?昏暗,显然此时戈壁上已入夜。

    他环视四周,发现帐中只有他和军医两人。

    军医是个赵国人,见他醒来,走上前来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笨拙地行了?一个西域礼,而后掀开帘子出了帐去。

    安归听到那军医出了帐后,仿佛是在同帐外什?么人他的伤,言语间毕恭毕敬,的却是中原话。

    他笑了?笑,明白过来,军医不直接和他这些,恐怕是以为他听不懂中原话,而对方又不会楼兰话。

    下一瞬间,军帐的帘子被人掀开,身着戎装的燕檀走了进来。

    她坐到他身边,紧紧贴着他,同他简要讲述了?他昏睡时发生的事情?。

    裴世矩率领的赵国军清扫了这附近剩余的匈奴残兵败将

    ,她在坦迦卡的陪同下,将被冲散的楼兰士兵也都召集了?回来。今夜两方人马驻扎在这里,赵国军中有许多医术精湛的医师,正在替受到重创的楼兰士兵疗伤。

    安归颔首道:“辛苦阿宴,我痊愈得很快,明日便能起身,与裴世矩共商两国合战之?计。”

    燕檀俯下身来,仔细瞧了瞧他腹上的伤口。方才军医同她,他身上其余的伤口都不及这道伤口严重,腹上的伤口极深,流出的血将药粉都冲掉了?几次,才险险止住。

    “骗人。”燕檀毫不留情?,“你?才没有痊愈得那么快,不要逞强。世矩这次是急行军,赵国军士本也要在这里休整几日,再北上与其余四支军队合击的。你?恰好趁这几日好生休养。”

    她瞧着那骇人的伤口,神色动容,伸出想要抚摸一下他,却又怯怯地收回去。

    “一点都不疼。”安归伸出缓缓抚上她的脸,碧眸如同一滩春水般温柔地看着她,认真道,“自从见到你,就感觉不到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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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日后,驻扎于西域与匈奴交界之?处的赵国与楼兰两军启程北上,依照赵军出征前的部署,应于十日之内赶到蒲类泽,与赵国祁连将军所率部众汇合,合击该地的匈奴军队。

    又九日,裴世矩与安归率军抵达蒲类泽,但举目所及几十里荒无人烟,既不见祁连将军,也不见匈奴人的影子。

    裴世矩派人前去搜查附近行军留下的踪迹,被派去搜查的士兵在第二日清晨带回一名风尘仆仆的中年男子。

    这名中年男子亦是赵国使者?,名唤冉弘。

    冉弘道,匈奴人闻言赵国发数十万精兵欲与楼兰两面夹击后,居于南地、毗邻赵国边境的匈奴人就举家逃往北方,因?而赵国直接北上的几路精兵都未曾正面遇到匈奴军队,斩杀了?千百匈奴人残部后便率军返回赵国了。

    他于几日之前便是遇到了祁连将军所率之?军,并依据自己所见,禀报将军鸡秩山之?西驻扎着大批匈奴部队,然而祁连将军却并未听从他的进言,而依旧率军返回了?赵国。

    裴世矩听罢,深深皱起眉头。帐内顿时一片寂静。

    安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容,也未发一言。片刻后

    ,裴世矩命人将冉弘带下去好生招待,便转过头来问安归与燕檀的看?法。

    “自然是要继续打的。”安归慵懒道,“若是不能一举击溃,令他们再无力回天,迟早有一日匈奴人会卷土重来。安西侯所想,不也是如此么?”

    他意有所指地瞧了瞧被带下去的冉弘的背影:“你?将他留下来,不就是为了?日后在你们赵国皇帝面前告发你?们那些不中用的将军?”

    他眯起眼睛,似是想到了什?么,面上生出几分?戾气,沉声道:“我与你所见略同,此番不如便故地重游,瞧一瞧如今匈奴单于的王庭是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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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二十七,裴世矩所率大军孤军深入匈奴腹地,直抵呴犁湖单于王庭。

    据王庭尚有五里之?遥时,安归却忽然令大军就地停驻。赵国人咬牙切齿恨了几辈人的匈奴王庭近在眼前,轮廓都已可辨,这位行事诡秘无常的楼兰君主却并不急于进攻,赵军中人人皆疑,不解其意。

    而自大军停驻第二日子时起,天上便开始落雪,一日积雪深丈余,将整座王庭都几乎覆盖在了大雪之中。

    这一场雪犹如上天降下的诅咒,令匈奴不计其数的平民和牛羊牲畜在大雪中被冻死。而原本发重兵攻打楼兰就已经几乎耗尽了匈奴一年所积攒和从赵国掠夺的口粮,此番牲畜冻死,随之而来的便是来势迅猛、无可转圜的饥荒。

    两日后,安归从楼兰属国所调的两万精兵赶到,随之而来的还有丰足的粮草补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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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国甘露五年元日,在安归的号令之?下,驻扎于呴犁湖单于王庭外的赵国与楼兰两军东西夹击,攻入城中。

    后世史书上记载,“凡两国所杀匈奴数万级,马数万匹,牛羊甚众,获单于及父行、名王、千长千余级。又重以饿死,人民死者什?四,畜产什五,诸国羁属者?皆瓦解,攻盗不能理。于是匈奴遂衰耗,而边境少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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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归和裴世矩分别率军攻入王庭的那一日,燕檀留守城外,以振奋两军。

    自她出现在对抗匈奴的战场上,便成为了以坦迦卡为首的楼兰人心中极为值得敬重之?人,又本身便是赵国的嫡公主,一时之间一呼百应。

    从清晨到

    日暮,她都在忙于携领众人清点粮草、留意匈奴援军、替王庭中合战的两军传递消息,片刻未歇。

    直到天光微微破晓,王庭中的杀声逐渐微弱,得到两军先后传来得胜的消息,燕檀才敢放下心来,知晓匈奴大势已去。

    这一战最终是她的故国和安归赢了。

    来不及思考这一战得胜后的意义,她连日来的殚精竭虑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一瞬间放松下来。

    燕檀倚靠着军帐外的粮草,心道只是阖眼憩一会儿,等下便起身迎接安归和世矩凯旋,却不知这一觉竟沉沉睡去。

    待她醒来后,发觉自己被人抱进了?军帐,身旁睡着安归。

    他大约也是累极了?,最内层的甲衣都未来得及褪下,侧身面对着她,微微蜷着身子,将她虚虚地护在怀中,睡得十分?沉。

    阳光透过军帐的帘子丝丝缕缕地漫进帐中。

    大雪将融,春日已至。

    作者有话要:后世史书记载的部分,改变自汉书匈奴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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