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房中细谈
慕奚转而看苏璃,低低一笑,道:“叶姑娘也是个极聪明的人,想必自己心中自会有得失相较,我多说反而是多余了。”
苏璃也是一笑,客气道:“承蒙夸奖。”
慕奚低头看自己怀中的莫欢欢,原本笑着却并不带几丝情感的双眸中泛上几许心疼,他低低道:“可是有甚么法子能叫她不这么难受?”
苏璃随着他的视线一起看向莫欢欢,她略微迟疑片刻,还是道:“只是有一些法子,能暂时缓解,只是我却不能消去这些水泡,这种水泡极痒,基本都会忍不住去挠它,而一挠就容易破,破了之后若是病好了,伤口就是极难愈合。怕是日后都会留下疤痕很长一段时间了。”
慕奚脸色微微一变,他伸手摸摸莫欢欢的脸颊,轻轻道:“若是只暂时帮她缓解几日,叶姑娘也可有甚么法子帮她将这身上的水泡去了?她虽不是那样爱美可是个寻常女子都不会愿意自己身上出一片这样的东西,更别提日后还会留下疤痕了。”
他抬眼看苏璃,道:“不论你要什么我都尽力给你找来,我只要她能不难受,她好好的就行了。”
苏璃沉默片刻,低低道:“敛王对夫人可真是不一般,在夫妻之间,你着实是一个好丈夫。”不过在其他方面可就不敢说了,苏璃心中默默添上最后一句。
慕奚叹口气:“此刻也莫要说这些话了,叶姑娘你与我只说罢,可是否有法子?”
苏璃恭敬道:“法子是有的,只不过药材还少几样,需要王爷寻一寻,若是寻到,我就可以配置成药液,用之沐浴,再让我施以针灸治疗,想必只需要三日就可以消去这身上的水泡。”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药包,伸手递给慕奚,淡淡道:“这是我近日来配出的一种药,冲开服用,每日一包,可暂时压抑,我手头还有四包,殿下先拿回去用着,那药材我列一张单子,殿下尽量去找就是了。”
慕奚伸手接过苏璃手中的药包,低头微微一嗅,只能嗅出淡淡药香,至于好歪他是瞧不出来的,不过府中自有高人在可以分辨出来,上次苏璃送给他的小香囊他回府之后就是寻人仔细瞧过才敢拿给莫欢欢用,其实他本打算将之丢掉,只是听到可能对莫欢欢有些用处就一路揣回了府。
他抬眼面色颇是严肃,点点头道:“我尽量快些找到那些药材。”他心中转念一想,眼珠转了转,又不动声色道:“叶姑娘住在这边可还是习惯?”
苏璃微微一怔,随即俯首道:“多谢殿下关怀,我与哥哥住在这边甚是习惯,与邻里的关系也处得不错,他们知晓我们二人不会做饭,每逢家中做了好吃的都要给我们送些过来。”
慕奚轻轻一笑,道:“如此就好,不过叶姑娘如此大能,只屈居这样一个小医馆实在是委屈,之前咱们相谈合作之事叶姑娘也是应允。”他抬眼看她,脸上依旧是笑着,不过眼中光彩却是闪了闪:“不如叶姑娘与令兄一同搬到城西敛王府附近居住?那边正好有我打算卖出去的一套宅子,门房也很大,适合叶姑娘开医馆。”
“城东城西也实在是遥远,每次过来一趟即便是坐马车都要走好久,且城东这边离你医馆附近有一座废宅,最近还闹鬼,这城东本就人烟不多,加上那凶宅,居民就更少了,而城西居民就多些,你在城西处,生意也会更好做。”
苏璃眼帘微垂,微微低头,恭敬道:“殿下能如此为我着想实在是令我太过受宠若惊,我刚搬来不久,还未发觉城东有甚么不对之处,且我这个人喜欢没事干研究一些东西,爱清净,城东这边正是适合我。”
如果猜得没错,慕奚所说的凶宅大概就是苏府了,当初苏府被羽凉月一把火少的透彻,虽然从外看起来没有甚么,内里却大概已是一片废墟,寸草不生来形容也不为过,她当初还猜测这宅子五年前就该被拆掉修建其他房屋,没想到居然还好好留着。
她随即疑惑道:“殿下所说闹鬼一事是为何?”
慕奚道:“那宅子是五年之前叛贼苏城一家的宅子,门口原是有一块牌匾得,皇帝亲自提笔书写苏府二字,不过在叛贼罪名传出且已伏诛之后,那块牌匾已经被皇帝收回焚烧成团灰,随着那苏城头颅的骨灰一同撞在瓷瓶中葬了。”
苏璃满脸讶色:“叛贼?我记得我原先在灵州之时就曾听闻过四方城有一个十分神勇的大将军,我记得是姓苏来着,怎的突然就变作叛贼了?”
慕奚叹口气,道:“许是你只听闻了前面的事情,而后面的事情呀是还没有传出去,当初那疆域与我四方城又起战乱,在十二州域四方城所属地域与疆域的边界地带寻衅滋事,皇帝十分震怒,派苏城大将军率云破军前去与疆域大军抗战,一去就是两年之久,传信中犹可见战事紧张,苏大将军乃是在与云破军用生命驻守着那道防线,至少大部分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后来皇帝怕他独自撑不住,又加派羽程欢羽将军率军前去支援,哪知这一去就出了事情。”
苏璃“啊”了一声,似是听得十分入迷。
慕奚继续道:“羽程欢将军在出兵三个月后浑身带伤狼狈归来,在皇宫门口求见陛下,那时候正是昭鸾公主也就是我八妹慕湘的生辰亦是及鬓礼,本是个极开心的事情,消息传来时寿宴正进行到精彩时候,皇帝本没有打算见那人,那羽程欢伤势严重,可是挨不了多长时间,眼见着就要不行,自己口中的消息也是传不到,哪知这时候偏偏又出了一件事情。”
他眉眼微微弯了弯,似是觉得十分好笑:“谁知那苏城之女苏璃竟是不知好歹,想要陷害羽贵妃刚出生不足一个月的女儿。”
苏璃惊呼一声。
慕奚看她一眼,似是嫌她打断他说话,苏璃笑笑:“殿下继续。”
慕奚继续道:“她作势要出门去,将羽贵妃引到门口台阶处,借口婴儿可爱想要抱,却在羽贵妃交给她的那一刻松手将不足一个月大的婴儿摔了下去,刚好滚到门口又从台阶上滚了下去,那台阶极长,怎么说也有七八节,一个成人都是承受不了,一个不足一个月的婴儿又能如何,当场就断了气。”
“羽贵妃惨呼出声,惊动皇帝皇后以及老太后,这场生日宴是被生生终止,可那苏璃竟在人证物证具在的情况下,矢口否认,还振振有词说是那羽贵妃自己将婴儿摔下去的。”他说着是不禁笑出声来。
苏璃好奇道:“殿下为何笑?”
慕奚边笑边道:“我是笑那苏璃不识抬举,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是羽贵妃的亲生女儿,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女儿,也是皇帝的第二个女儿,极尊贵的公主殿下,岂能是她想害就能害的?自作聪明不过如此,被发觉之后还要栽赃陷害别人,真是愚蠢至极。”
苏璃仔细一思索,也是笑出来:“不错,着实是太愚蠢了,身为人母若是连自己的孩子都要害,那她的心肠真的可以说是十分狠毒了。”她微微顿了顿,还是道:“不过若真有这样的人,那也是少数了,而且能这样狠下心肠,定然是个了不起的人。”语气中竟是带了几分的称赞。
慕奚不觉惊讶,不过沉默片刻笑道:“正是如此,若是真有弑子弑亲之人,那此人当真是可以算是无情无义之人了,而无情无义者才是真正成大事者。”
苏璃所指其实是羽岚之,当初事实真相到底如何,她是最清楚的,羽岚之也是最清楚不过的,她当时不相信羽岚之怎么忍心杀害自己还那么小的孩子,如果仅仅只是为了陷害自己,为何要将孩子推出来,如今五年过去,她依旧是想不通,不过却对羽岚之这个人的映像却随时间增长逐渐印上阴狠毒辣一词。
而慕奚理解得则是争帝,当初他的父亲,也就是如今的皇帝慕子忱,就是弑亲兄弟,踩着兄弟的断肢残臂与鲜血一路踏上争帝之路,雷霆杀之,不带丝毫犹豫,而他如此之人,却牢牢稳坐帝位,坐到现在,整个四方城也没有人敢反对他。
二人心中所想不同,却不约而同都在赞赏这样的人,苏璃只是将羽岚之当做足以正式的对手,而慕奚则是将那种人当做目标,甚至于是榜样,而他自己也正在朝那个目标走着,他想要成为那样的人。
可是他注定不能,慕子忱没有软肋,他只爱自己,而慕奚却爱莫欢欢,这就是他的软肋,无情方可无敌,而有情人,又没有足够的本事,那你就一定有软肋。
苏璃突然道:“那苏璃后来如何了?”
慕奚道:“自然是自食其果,皇帝震怒,却是看在她父亲尚在前线奋战而没有对她惩罚过于严重,可那时生日宴已然终止,再加上听说门口那人乃是羽程欢,皇帝赶紧召他进来,没想到羽程欢却说出了惊天消息。”
苏璃疑惑道:“如何?”
慕奚叹口气,道:“那羽程欢本是去支援苏城的,哪知在快要到达军营之时遭遇埋伏,大军折损许多人,本想是疆域人所为,哪知是那苏城暗中捣鬼,羽程欢见到苏城之后,苏城竟句句充满对疆域的称赞,羽程欢原本就吃了疆域之人的暗亏对疆域之人是恨极,当即与苏城就红了脸,没想到苏城经不以为意。”
“而等到他们酣畅淋漓醉过一场之后,羽程欢夜中越想越不对,半夜偷偷去那苏城帐中,竟见到他的桌子上摆着一封散装的书信,与许多杂纸混在一起,若不是仔细瞧还见不得,他将那书信抽出来翻看一阵是气得浑身发抖,那竟是与疆域之人私通的书信,信中疆域之人给他的承诺待遇极为优厚,而苏城却在模糊其词,想来也是,他的妻女还在四方城,怎能那般明了得反叛?”
“羽程欢见此书信是确认苏城反叛之心,当即气急,竟是抽刀将那苏城的脑袋给砍了下来,当即清醒过来赶紧逃走,却被苏城部下云破军以及疆域之人追杀,一路不断躲藏战斗,身上是多处伤痕,是撑着一股信念才能回了这四方城。”
苏璃脸上是极为震惊,她沉默片刻道:“我记得那时听闻道苏将军的事迹之时,只知道他为人极重义气,当初我哥哥与我说,如今的皇帝之所以能牢牢坐住帝位,其中与苏城将军关系重大,若是没有他的存在,皇帝的位置会极为不稳。”
慕奚叹口气,道:“是啊,苏将军不论是才能或是谋略,都胜过我父皇,却甘愿居于人下,父皇曾经与我们说过,苏城将军乃是心中一直念着当初一起闯荡江湖历经生死的义气,无怨无悔留在这四方城保护他,让他这皇帝当得安心。谁知道最后反叛的人竟是他呢?父皇当初知晓此事后,极为震惊,当即病倒,而苏璃则是入狱,可她却逃了出来。”
“当时羽凉月曾与我一同去那苏府大宅,说是要寻找一些甚么东西,没想到竟在青竹院楼下见到那苏璃,她双目紧闭衣衫褴褛,却极为敏锐发现我们,原本我们人多她是断然逃不掉的,没想到却有一狐妖现身帮她逃脱,而后我身边的术士追随她而去,却在明江附近失去了踪迹,想来是不小心跌进明江或是自知死路跳了江。”
苏璃道:“既是没见到人,说不定她还或者也不一定。”
慕奚笑笑:“不然,我那朋友是许久之前与我交好的,他的本事我是知道的,他既然敢肯定苏璃已死,那苏璃就是已经死了。所以才回宫禀告父皇,父皇长叹一声,又是病倒不起,而苏城反叛,疆域事杂乱,父皇匆忙之际将军权交与羽家掌管,没想到羽家竟是做得十分不错,苏家已灭,军权无人可掌,羽家倒是个不错的接替人。”
苏璃惊讶道:“原来如此,殿下身旁的异人可是不少呢,想必殿下日后道路是不凡啊。”
慕奚一笑,却不语,沉默片刻却道:“而后羽凉月却道苏府已经没了那东西,竟派人放火烧掉了整座苏家大宅,这五年来本无事,可近些时候以来,竟有人在夜中见到苏府门口似是有人站着,黑衣长发,面容却是一团模糊,根本看不清,走进些去看,那人却突然消失,隔着门板却能听到微弱的哭泣声。”
“大家都说是苏璃的怨魂回来了,留在苏府不肯走,可是苏府已经被焚毁,她无以安身,于是就每天都挨着还尚好的门板哭泣,只是当初苏璃死得其所,是死得应该,如何能说是怨魂,想必是当初没害够人,心有不甘,想要回来继续害人的。”
苏璃心底一抽,面上却是无甚变化,只是看着他疑惑道:“苏府五年之前就被焚毁,而且苏府可以说是全府的死罪,为何那羽凉月没事,我记得她可是苏城大将军的二夫人啊,而且苏家人既然犯了如此大罪,这苏府又被焚毁成这个样子,为何不拆掉重修给其他人居住?”
慕奚道:“当初在苏璃还在凤梧山的时候,羽凉月就自己写了休书呈交给皇帝,带着自己的一对儿女搬离苏府回到了羽家,而后来苏城叛乱一事中羽家有大功,所以也就不追究羽凉月之责,而至于那苏府,本是早该被拆掉的。”
他耸耸肩:“可是有人不同意,皇帝也拗不过他,甚至也不敢拿他怎么样,所以这苏府就被保存下来了。”
苏璃奇到:“这城中居然还有皇帝都拗不过的人?”
慕奚笑笑:“自然是有的。”
苏璃道:“此人唤什么名字?”
慕奚道:“他乃是皇室中人,是我的弟弟,封号寰,单名一个修字。”
慕修。
苏璃一怔,竟是慕修保住了这苏家大宅的残骸不被摧毁。
心中微微漾起一丝涟漪,她转而看着慕奚面色愈发不解:“殿下如此说我可是晕了,寰王又与此事有何干系?”
慕奚哈哈大笑,道:“你不明白其中缘由,自然是晕了,那慕修乃是皇帝很久之前一个妃子之子,她产下慕修没几年就死在一场大火之中尸骨无存,皇帝当初极爱她,但是却对她有愧,也就连带着有愧于慕修,虽然他对慕修不甚喜爱,态度也十分冷淡,但是却是不敢怎么惩罚慕修的,而且慕修的要求他一般也都会满足。”
见苏璃神色依旧是迷惘,慕奚解释道:“其实当初我父皇还是皇子时,曾兴起去江湖闯荡,在十二州域四处游历,那时遇到了同在外游玩的苏城,他也是官宦人家的孩子,对于江湖规矩是半点不晓得,而两人胡闯乱撞,偶遇当初在江湖行走的风离,风离可是正经的武林世家后人,带着他们二人到各种地方游玩,听说三人结识了许多朋友,历经过真正的生死。”
“父皇曾经常给我们讲当初的故事,甚是回味,只是每每讲完之后总会叹息,总是再也回不去了,如若是可以,一直停留在那时也未尝不可。”
“当初苏城心中有了风离,我父皇心中也未尝没有人,那人来历不明,却也对父皇一片真心,在他亮明身份之后惊讶逃离,而在父皇回城登帝位之后她又被父皇寻回带回宫中,直接升为妃子受尽恩宠,可是她却脾性怪异,与宫中佳丽很是不合,时间久了,父皇也是听腻了,想要那女子收敛一些脾性,没想到那女子竟发了脾气,对他闭门不见。”
“父皇大怒,将之关进冷宫,哪知后来她竟产下一个孩子,那孩子身体不好,唤来所有大夫都不顶用,眼见着一个小小生命就要没了去,好在来了一个怪异老道士,将那婴孩治好,那婴孩就是如今的慕修,因为父皇与那女子还有苏城风离四人的交情,当初风离也怀了孕,他们就给两人打造了一对玉佩名曰蔷薇佩,是自幼就给他们定了亲事。”
苏璃道:“即使是自小定了亲事,那也是大人们的事情,而自己的婚姻如何还是要看自己罢,两人若是长大不愿意,那婚约自然是不作数的。”
慕奚摇摇头:“不然,我是从未见过我七弟有过倾心的人,我曾经以为他是个木头疙瘩,不会喜欢人的,更何况他后来跌落悬崖成了残疾,更是没有此事的心思,哪想到他竟对苏璃产生了兴趣,举止间对她甚是维护,而在苏璃死后,苏府要被拆迁之时,也是他极力反对,甚至亲自进宫面见皇帝。”
苏璃面上一片惊讶之色,这是真的。
这似乎还是她第一次如此细致得了解慕修的身世。
慕奚却道:“讲了这样多,时候也是不早了,我该带着我夫人回府去了,她该好好休息,我也要好好想一想如何跟父皇说,至于叶姑娘你也先休息几日罢,养养精神,日后可是有你忙的。”
苏璃笑笑:“多谢殿下关怀,殿下一路小心。”
慕奚抱起莫欢欢,不再说话,转身出了门,庸王府的马车一直就在外边候着,苏璃站在门框处,静静瞧着他抱着莫欢欢,将之小心翼翼送上马车厢,然后仔细叮嘱车夫好久自己才上车,而此刻外边又是下起了鹅毛大雪。
想必此时林家四人已早从后门离开,苏璃在门口站着感受到片刻寒冷,正打算关门回房,不知何处传来一低低的声音,那声音十分沙哑,似在近旁,又似在远处:“且慢。”
苏璃回身看着满眼风雪,并未见到有甚么人影出现,她沉默片刻,又是打算关门回去。
那声音再次响起:“姑娘留步。”
苏璃再次转身,冷声道:“前辈是何人,不必在我这样一个普通人面前故弄玄虚,未免失了自己的身份。”
那人沉默片刻,有些尴尬得道:“我被人吊着了,不是我不见你,我只是想你救我一下,你这小姑娘怎么脾气这么暴躁呢,这样可不好啊。”
此刻的声音已是正常许多,还带了几丝谄媚,生怕苏璃就这样摔门而归不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