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流民之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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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璃失声道:“这只蝎子是甚么时候出现的?”

    她只觉得这只蝎子十分熟悉,似乎之前在那医典之中见过,之所以会对那疆域的蛊术那样熟悉以及了解,都是因为当初在那医典之中见过,但是因为觉得不会太多接触,就没有细究,而如今白骨沉睡,她也是再翻不开那医典。

    慕子忱道:“昨日胸口有些痒,不过没有多虑,晚些时候沐浴时才发现心口处有一片淡淡淤青,早晨起来,想起来就又瞧了瞧,就变作如此模样,我这才想起当初查那噬心蛊时顺带查到的其他信息。”

    他抬眼看苏璃,道:“我觉得大概是我大限将至,但是当初给我种下这噬心蛊的那人肯定还没有打算叫我现在就死,我身上还有相思蛊的子蛊,她一定是不知道的,不然不可能会直接将那噬心蛊种植在我体内。”

    秦染兮声色微微颤抖,她道:“你……你当真是要去了?”

    慕子忱笑笑:“虽不晓得还能撑多久,但是这几日我的身体是越来越差,反应比以往都要剧烈许多,想来是那噬心蛊与相思蛊两蛊在我体内做斗争,二虎相争必有一亡,不过不管最后到底是哪一个获得胜利,我这副躯体定然是不能再承受它了,至于现在我还或者,不过是为他们提供一个斗争的场所罢了。”

    他早就该死了。

    苏璃沉默良久,叹口气,道:“有时候活着比死了难受,可是我还是想努力一下。”

    当初的事情,她还没有听到慕子忱给她一个解释,而且慕修心中对于当初月倾城之事到底还是有一份心结,虽然他不说,却还是有的,慕子忱要是就这么不清不楚的死了,慕修心中这个结是解不开了,而且幕后之人到底是谁,慕子忱似乎晓得,可是他遮遮掩掩就是不想说,是在掩饰什么?

    慕子忱不能死。

    她心中只有这样一个念头,而慕子忱看着她,却是淡淡一笑:“你想如何便如何,总归是我欠了你。”他稍微顿了顿,道:“流民巷的事情,慕奚可与你说过了?”

    苏璃一怔,随即道:“当初他带夫人去我那医馆看病之时曾经提到过,而我在那之前已经瞧过另一个姑娘的怪病,与敛王夫人的病如出一辙,而她们又都是在去过流民巷之后才患了那样的病症,所以我有些怀疑是不是流民巷中生病的人太多,竟是生出瘟疫。”

    而秦染兮见二人谈论起此事,就不再多说甚么,默默退了出去,推开门却见到门口的元叶,她看着元叶轻轻道:“我记得当初你似乎是从小就跟着皇上的。”

    元叶俯首恭敬道:是的,娘娘。”

    秦染兮沉默片刻,道:“当初他离城在外时,你为何没有随他一同出去?”

    元叶面色未变,平静道:“因为当初城中许多人都在寻找皇上,我不能离开,一旦离开他们就会出城去寻找当时什么权利都没有的皇上,那样的情况下,一旦被他们找到那就是死路一条。”

    秦染兮微微一怔,她当初时十分好奇,元叶是皇帝最信任的人,说是心腹也不为过,可是为何当初随着慕子忱一同在外闯荡的人,不是元叶呢?没想到竟是因为如此。

    她轻轻道:“你是不是很讨厌月倾城?也不喜欢寰王?”

    元叶低着头,淡声道:“属下不敢。”

    秦染兮笑笑:“我只想与你说,当初你为了皇帝不被人追杀而自己孤身一人留在危机四伏的四方城给他挡灾挡难,而月倾城同样在江湖之上给他挡住了许多杀身之祸,不然皇帝不可能有回来争夺帝位的那条命。”

    她看着元叶,语气渐显严厉,道:“当初月倾城入宫之后你就不喜欢她,给她宫中送去的物事凡是经过你手的,总要出些小毛病,倾城性子软些不欲惹事,也就没有提过,你可知道这传到皇帝耳中可是杀头的大罪?!沉月阁起大火可是那么多人却不晓得,消息是何人封锁了一个时辰,待得旁人发现之时是为时已晚。”

    元叶一动不动,低着头。

    而秦染兮紧紧看着他,蓦然恢复平静,轻轻道:“当初之事已经是当初之事,我不会再去追究,可是我不会再看着寰王因为你一个不喜欢而发生甚么事情,皇帝为何会对慕修颇有意见,他当初那样喜欢倾城,且他们二人之间虽有一些矛盾,可是他却从不是一个会迁怒的人。”

    她见元叶一句话不说,沉默片刻,笑了笑:“罢了,说甚么你都不会听,现在我与你说甚么都是无用,我只想告诉你,好好照看皇上,莫要叫一些别有用心之人靠近他,莫要让人伤害他。”

    元叶蓦地抬眼看着秦染兮,语气坚定:“属下只要还有命在,绝不会叫陛下出事情。”

    秦染兮见他如此,不再说甚么,只是道备好马车,待叶姑娘出来送她回医馆,就是转身离去。

    而屋内的慕子忱听得苏璃这样说,不由得道:“我记得流民巷一事,当初是交给管青言去做的,宫中拨了不少银两给他用来建设流民巷,那边的流民该是不缺吃穿才对,如何会造成如此大面积的生病现象?”

    苏璃平静道:“怕是皇上身居高位并不晓得人心,那样多的银两若是都被投入道流民巷之中去,不说全部的流民都能不愁吃穿,但是解决温饱以及住所问题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但是问题就在于那些银两到底被从来做甚么了?”

    慕子忱微微一怔,抬眼看她。

    苏璃从袖中取出几叠小纸,有的被揉皱,有的脏兮兮的,上边的字迹也是歪歪扭扭,甚至还有许多的错别字,慕子忱错愕道:“这是甚么?”

    苏璃将那几张纸递给慕子忱,道:“当初敛王与我相谈之际已然是怀疑管家的动机以及每年宫中拨给他们的银两到底如何去处,而流民巷是个有人看管的地方,寻常人不能进去,没有皇上的准许,我是不能随便进去看的。”

    她笑笑,低头看那几张纸,道:“但是有些小孩子却是能进去,他们穿梭在街道各处,无家可归,走到那里住在哪里,我请他们吃饭,给他们衣服穿,叫他们帮我去那流民巷瞧一瞧,然后来告诉我那边到底如何。”

    慕子忱听着她的话,低头细细瞧着手中的纸,眉间不由得泛上几丝阴郁。

    而苏璃还在继续道:“这几张纸只是他们一开始尝试着写出来给我瞧,不过一群小孩子也没有上过学堂,本就不识几个字,后来干脆就每天都跑来我这边与我说。”她脸上笑意消失,看着皇帝,轻轻道:“他们说,流民巷还是老样子,臭烘烘的,到处是衣衫褴褛的人,那些人脏兮兮的,好多人半死不活,还有好多人死了,被堆在一起,死尸堆到处可见。”

    慕子忱捏着纸的手不觉猛烈颤抖起来,他抬眼看苏璃,不可置信:“为何会是如此?”

    苏璃道:“其中一个孩子告诉我,当初他刚刚逃难来到这里,是听说过流民巷,可是刚进去,却发现流民巷里边并不如外边光鲜,外边宽敞干净,而里边却到处都是腐臭味,他说当初他刚进去,许多人都是看他,可是却不是欢迎的喜悦,而是嫌弃,讨厌,甚至是厌恶,在他们眼里,他是去占位置的。”

    “本来位置就不够他们住了,为什么还要进来人?而且这个人年轻体壮,显然能抢到好位置,那小孩说当初他尝试过与那些人说话,可是都被赶走,好像他不是与他们一样的难民,最后还是一个老人拉走了他,缩在属于他的那个角落里,对他嘘寒问暖。”

    慕子忱看着苏璃,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只是眸中一片沉黑,是爆发前兆。

    苏璃继续道:“那个老人告诉他,趁着他进来时间还不久,趁乱逃出去吧,这里不是流民巷,能逃出去的都逃出去了,在外边讨饭都比在那流民巷舒服,那里每天都在死人,每天都有人来,每个人需要与其他人争抢甚至是打斗,才能不用站着,可以有所依靠,每个人每天可以领到两个馒头,晚上有一碗清汤寡水般的粥。”

    “每个人都半死不活,可又坚强得想要活下去。”她垂下眼帘,道:“他说,那老人允许他与他一起在他的那个角落睡一晚上,可是第二天醒来之后流民巷来了一个身体十分壮实的中年人,见老人身形瘦弱,直接霸占了老人的角落,而那老人身子虚弱,自然斗不过他,那小孩气不过,就与那人打斗,扭打半天,身上吃了不少拳脚,可是那中年人到底是有所顾忌,而小孩却是疯打,他最后打上头,直接拿起一块石头朝那中年人脑袋砸过去。”

    慕子忱眉头微微一挑。

    说到高潮处,苏璃声音也是稍微大了一些,她道:“那个中年人没有死,可是脑袋上流了好多血,守卫进来处理,那小孩害怕,老人怕他被那几个守卫打,就赶紧趁乱把他推了出去,那小孩害怕极了,玩命得跑,他以为那个中年人死了。”

    “他跑了好远,后来撑不住晕倒在地,醒来之后才发现自己身边有一群人,他们穿得很破旧,可是却很暖和,他们说他们是从流民巷逃出来的,在外讨饭比在流民巷好过。”

    “那小孩就跟着他们一起生活,几天后想起流民巷中的老人,他就偷偷跑回去瞧,却在老人那个角落看到那个中年人,不过那个中年人却是面色痴呆,他到处找都找不到那老人,无可奈何,伸手戳了戳那中年人,问他那老人在哪,那中年人已经是记不得他了,不过却知道那个老人,他听到那小孩这样问他,就朝一处指了指,脸上是如婴孩般的惧怕。”

    “那里堆了一堆尸体,地上是干涸的血迹,小孩在那堆尸体最上面发现那老人,他双目微睁是死不瞑目,已经佝偻的身体显得小小的,趴在尸体堆上,从额际伸出来的血线已经干涸在脸上,似是将脸劈成两半。”

    慕子忱抿了抿嘴。

    而苏璃还是在说,面色平淡,而眸中却已是带了些许伤感:“那个老人在他逃出去后,被守卫询问,周围的人都说是那小孩干的,守卫问小孩呢,有人说老人知道,是老人将那小孩收留的,守卫就问老人,可是老人怎么也不肯说,他不肯说,守卫就打他,他还是不肯说……”

    苏璃记得当初那个小孩就是这样跟她说的,那小孩当时忍不住哭了,边哭边说。

    “大叔说,那几个守卫一直拿刀鞘抽爷爷的背,可是爷爷一直不肯说我到底去了哪,然后他们就三个人一起打,还把爷爷踹在地上,大叔说爷爷那个时候吐血了,可是那几个守卫没有看到,他们最后其中有一人拿刀柄在爷爷脑袋上死命戳,才见到爷爷翻白眼,晓得出了大事,他们害怕,就把爷爷丢在尸体堆上离开了……”

    那个小孩哭得十分激动:“爷爷那个时候分明没死的!他们找个大夫瞧一瞧,爷爷不会死的!爷爷当初跟我说他儿子女儿孙女老伴都死在战乱里了,他没死,他命硬……他们救一救他,他就活过来了!可是他们为什么不救救爷爷……”

    想到那小孩当初所说,苏璃眼眶不觉微红,她抬眼看慕子忱,只见他眉头紧锁,身子微微颤抖,他沉默好久,才抬眼看苏璃,道:“你……你倒是很适合讲故事。”

    苏璃平静道:“这不是故事,这是真事,那个小孩一字一句与我说的,他现在还在城东一处荒废的院落里边住着,若是陛下不相信,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慕子忱道:“为何不是带他来见朕?”

    苏璃伸手轻轻摸了摸眼角,笑道:“流民巷本该是给战乱后的难民容身之所,却最后造成身在流民巷的人生活不易惨遭欺凌,逃出来的人也要艰难乞讨,找活计度日,刚开始连吃饱饭都难。陛下如何有颜面召见他们?”

    她重重强调了召见二字。

    慕子忱身子重重一颤,他紧紧闭上双眸,沉默良久,苏璃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半晌后,慕子忱轻轻道:“你去唤元叶进来,我要去那流民巷瞧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