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流民之苦(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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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璃转而看慕子忱,轻声道:“你笑甚么?莫不是你想要那个香袋?”她看着慕子忱愕然的神色,不觉笑道:“若是陛下当真喜欢,我将之给了陛下也不是不可以。”

    慕子忱赶紧摆摆手:“不了不了,你留着罢,我要那个做甚么?”

    元叶在一旁一怔,随即低声笑笑,他已经是许久没有见到慕子忱如此神色了,是从什么时候起呢?他再也没有见过慕子忱脸上出现如此般的爽朗笑意。

    三人在路口停顿片刻还是朝里走去。

    流民巷虽说是一条小巷,但是说到底也还是一个完全与外界隔绝的封闭场所,巷口有专门的人看守,而以前自从将流民巷交给管家管青言掌管之后,这里的侍卫就是由管家来选了,大概也还是那管家的人。

    这里聚集了来自十二州域各地的难民,或者是因为家乡遭遇灾害,或者是因为被抢劫,幸存者就一路逃到这边来,求一个生存之地,四方城虽然与十二州域十二个州都各自分开,独立存在,可是毕竟是处于中心地带,无论是甚么在这边都要更加繁荣一些。

    四方城的皇帝见到如此情形,专门开辟一块地方专门给那群难民居住,久而久之就换做了流民巷,其实原本的流民巷还是很和谐的,那才是一个真正的小巷,虽然简陋了一些,但是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会得到很好的安排。

    不过也不会一直养着你,如果你不是体弱多病的老人或者尚不具备自理能力的小孩,在这流民巷所居住是有期限的,若是有人贪于享受而不去自己谋生路,流民巷的守卫就会将之赶出去,再不管他的生死;。

    可是如今已然完全变作另外一番光景,苏璃他们若是进去瞧一瞧,丝毫不会将这个地方当做是当初的流民巷。不过她们还没有进去,却是被拦在了巷口。

    问题就在于慕子忱此次出行可以算的上是微服出巡,走得匆忙,也没有带甚么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更巧的是元叶也没有带,两人都以为只是来这流民巷瞧一瞧,哪里想到过进这流民巷还需要身份证明,而不巧苏璃是被人突然拽出门的,也没有带她的身份证明。

    所以这三个人此刻是相当于三个没有身份的人,站在流民巷口看守的士兵自是不识得皇帝长得甚么模样,而元叶也不常出宫做事,他的模样也没有人熟悉,苏璃就更不用说了。

    三个人之前来势汹汹,慕子忱都已经是有种要问罪管家之意,哪知却在这流民巷巷口齐齐傻了眼。

    看守巷口的三个士兵看苏璃三个人半天说不出甚么来,不觉心生怀疑,这阵子流民巷中正是不太平,管大人是下了严令不许任何人出入,若是拦不住的人,也必须知道是哪些人。几个人平日里是清闲惯了的,突然接到这样的命令也不觉是提高了警惕。

    他们又不是傻子,这些年来管家做了什么,他们是再清楚不过了,若是被人发觉,传播出去,若是一些普通人也就算了,可若是一些连管大人都没办法的人可就只能去找其他人了,不过这四方城里,再厉害的不过就是一个皇帝,可是皇帝病重如何会来这种地方?

    只要不是皇帝知道,其他什么人晓得都没有用,他们就是如此想,心里不觉又是安定下来。

    但是谁又会想到慕子忱真的就自己来了呢?

    其中一个士兵看着三人,很是不耐烦得道:“去去去去,在这边碍甚么事,没有身份证明就是不能进去,除非你们能拿到管大人的手谕,不然就别想进去,这流民巷岂是寻常人能进去的?”

    慕子忱皱起眉头,道:“我记得以前的时候,流民巷虽是有守卫,却只是为了保护流民的安全以及维护流民巷之内的秩序,何时又多出了不许人进去一说?流民巷不是谁都可以进去吗?本就是一些无家可归的人,外边的人想给他们送些衣服送些吃食进来自然都是被允许的。”

    那士兵哈哈一笑,面上多是嘲讽,他道:“现在早就变了,流民为何为流民,还不是因为自己没有本事?家中遭难就知道一味逃避,本就是一群懦夫,住在这边有人供他们吃穿住已经是极大的恩惠了,他们还要求甚么?还要外人送东西进去?哈哈哈,凭什么?”

    慕子忱面色未变,只是看着那士兵,轻轻道:“哦?”

    一旁的苏璃出声道:“我记得当初这可是皇上下的旨意,是允许旁边的人进去的,怎的到了你这边就变成了非得有人许可才可以了?还有。”她抬眼看着那士兵,认真道:“这些流民,有些是遭遇了天灾,人如何跟天相抗衡?有的人遭遇劫匪,遭遇战乱,非一己之力可扭转,我想若是换做阁下来,不会比他们的下场好多少。”

    那人脸色一变,紧紧盯着苏璃,皱起眉头道:“你这贱人说甚么?”

    苏璃一怔,自己还是头一次被人这样称呼,是新奇得很,她看着他大声道:“我说换做阁下您,遇到哪些天灾人祸,下场不会比这流民巷中的人好多少。”她看着那人气急败坏已经是一手按在腰间刀柄上,而一旁的慕子忱身上已然是笼罩了一层森然冷意。

    她心底暗暗一笑,随即继续道:“说不定你还不如他们呢?他们遭遇了不幸,失去了生存能力,也没有了家,更没有了亲人,皇帝仁慈,给予他们生活的场所,给他们吃喝,可是也不过仅仅给每个人三个月时间,三个月之后就要离开流民巷自己去寻生计,可不是甚么懦夫了。”

    那士兵脸色又是一变,他脸颊涨的通红,死死看着苏璃,道:“你这贱人!信不信我宰了你们?”说着就是抽出腰间长刀,眼见着就要朝苏璃劈过去。

    剩余二人是早就见着三人衣着不凡,不欲惹事,哪知这个榆木脑袋就是不开窍,竟然是被人家三言两语激得就要动手,是赶紧去阻拦,二人还没来得及出手,已经是有人先了一步。

    元叶手持刀鞘,轻轻架住那士兵劈过来的长刀,他看着那个抬眼看他的士兵,声色冰冷:“你方才说甚么?”那士兵顿时觉得后颈一寒,随即元叶愈加冰冷的声音传来:“你要宰了谁?”

    三个士兵见元叶如此,顿时是被吓得不敢动弹,顿了片刻,慕子忱开口淡淡道:“我们先走罢。”

    元叶这才收了刀,转而走到慕子忱身边,一言不发。

    苏璃笑眯眯瞧了那士兵一眼,随即转身跟着二人离去。

    先前出刀的士兵此时身上压迫感渐消,火是又上心头,他转头怒视另外两人,道:“你们为何不帮我?那女贱人分明是不会功夫的,另外一人身体瘦弱,唯那出手之人有些本事,可也绝不是咱们三个人的对手,你们为何瑟缩?”

    一个士兵皱眉道:“你这毛病该改一改了,还是这样冲动怎么行?两年前的那个老头怎么死的你不知道?你忘了当初大人花了多大的功夫才在羽大人那边保住你?那可是一条人命,一条人命,就那样没了,本来以为你会长一些记性,哪知竟是对人命好不在意了?”

    持刀那士兵不以为意,道:“不过一个难民的命,那老头早就该死了,还不是在这流民巷被救回来的?我哪知道那一下就把他给砸死了?”

    另外一个士兵不悦道:“你也知道?那可是人的脑袋,你拿刀柄戳人家太阳穴,那样用力,人不死也还是怪了。”

    那士兵哈哈一笑:“哈哈哈哈哈我只是听说过人的太阳穴不能戳,我就是试一试,哪知道他真的死了?这么不经逗。”

    另外两人还想说甚么,却是被那持刀士兵一手揽一个,朝流民巷里走去,道:“走走走,我请你们吃酒去,今天我在那东角的寡妇那里发现了一只上好的羊脂玉镯子,拿去给当了,现在哥可是有钱了,你们想吃什么可别客气……”

    三人身形逐渐远去。

    此时却是从角落里跑出来一个衣衫褴褛却也是穿得很厚的孩子,十七八岁的样子,他狠狠盯着那三个人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不见,他气得浑身发抖,原来爷爷是因此而死,不是误被人打死的,而是因为一个人想要试一试传言,然后他才因此身死。

    人命为什么这样轻贱?

    一些人为什么能随意玩弄别人视若珍宝的生命?

    苏璃三人走远了一些,她转而看慕子忱,却是没有说甚么,而慕子忱却是先开口,却是与元叶说的:“我们去管家瞧一瞧,他们家的士兵不认识我,管青言总该认识我了吧?”

    他说话语气十分平静,可是元叶晓得这慕子忱是动了火气,那几个士兵目中无人,态度散漫,哪里是士兵该有的样子,简直跟地痞流氓差不多了,还有竟敢随意朝人挥刀,若不是元叶阻止,那人那一刀是真的打算劈下去。

    其实那人本只想拿刀砍苏璃,可是苏璃提前朝慕子忱身边凑了凑,那一刀下来砍到苏璃也必然会砍到慕子忱,元叶就一定会出来阻止,慕子忱晓得苏璃的意图,难怪她那样有恃无恐惹怒那士兵,是早就算到元叶不会管她死活,却是不会让他受到一丝伤害。

    元叶俯首,随即带着慕子忱与苏璃朝另一条路走去。

    而三人到了管家门口,却是见到管家门口许多人,都带着箱子似是礼品,门口还有人坐着专门收礼,眉开眼笑的,慕子忱瞧了瞧,却见正是管青言,是甚么事情管家会如此热闹?而管青言会坐在门口亲自收礼?

    苏璃看一眼慕子忱,随即笑笑,道:“你总得给我一件像样的礼物罢?空手去总是不好。”

    慕子忱一怔,随即无奈,在身上摸索一阵是没找出甚么好东西,最后还是将腰间别着的玉佩取了下来,递给苏璃道:“就拿这个罢。”

    苏璃撇撇嘴,接过那玉佩,从袖中取出一条丝帕将之裹起来,道:“如此一来就少了许多乐趣了。”

    慕子忱笑笑:“快些去罢。”

    苏璃就是一路跑到那管家门口,排在那长长队伍的后边,她与后边的人闲聊,才晓得今日乃是管青言的妻子刘夫人的生辰,这片的人都晓得管青言对妻子甚好,而管家这些年得势,又有了羽家做靠山,是显摆得不行,许多人都得来为他妻子贺寿,还得带着好礼品,差了还不可以,不来也不可以。

    别看那队伍拍得长,许多人只是来走个过场,东西送到进去吃一杯酒就是离开。

    因为管青言的妻子刘氏是长得十分丑陋,甚至于可以说是吓人了,而不知道为何管青言依旧对其那样爱护,许多人猜测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真爱?

    苏璃是排了老久的队,才终于轮到她,她捧着丝帕包裹着的玉佩,走到管青言身前,笑眯眯道:“我是城东那边的一个小大夫,听闻此喜事专门前来贺寿。”

    管青言听闻她是城东人,不觉讶异,抬眼看那苏璃,左看看右看看是觉得自己从未见过此人,不过来者是客,何况苏璃手中用丝帕裹着的那块玉瞧起来质地上好,定是一块难得的璞玉。

    他笑笑道:“也是难为姑娘从城东跑来这城西,还不知姑娘贵姓?”眼睛却是不时瞟向苏璃手中的玉佩。

    苏璃道:“我姓叶,名吹吹。其实我今日是随着几位朋友一起前来,他们是城北的人。”

    管青言注意力全在那玉佩上,只是附和道:“原来还有城北来的人啊,真是辛苦了……”

    苏璃将手中玉佩朝前一送,随即揭开那玉上盖着的丝帕,她笑眯眯道:“这就是我们的贺礼,管大人好好瞧一瞧看合不合心意?”

    管青言是迫不及待想要接过那玉佩来仔细把玩,他见苏璃想要扯下丝帕却是动作慢吞吞得,竟是急切到直接伸手帮她扯下了那丝帕,他一把扯掉丝帕,随即就是要伸手去接,哪知视线刚刚落到那玉佩上,整个人就是僵住了。

    而远处的慕子忱,则是安静站在原地,静静看着那边已然是全身僵住的管青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