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入骨恨意(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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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璃道:“如何说?”

    慕子忱抬头看了那管均谅一眼,随即道:“方才元叶走后,他说自己有东西忘在这边回来取,而正巧我得到消息,说是那羽琴宣突然病倒,羽家现在是一团乱,那羽程欢对那个羽琴宣是极为重视,一心关注在羽琴宣的病情上,丝毫管不得其他事情。”

    苏璃听得羽琴宣的名字,只觉熟悉,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此人是谁。

    慕子忱见她面色疑惑,道:“羽琴宣这个名字很少有人知道,他是羽归寄的第四个小儿子,当时羽归寄夫妻俩年事已高可以说是老来得子,这孩子自小身体就不好,可是任谁也是瞧不出他到底病在什么地方。”

    他说着说着,突然神情是恍惚一下:“后来还是一个奇怪老道士莫名其妙出现在羽府,虽是没有看好羽琴宣的病,却是给他戴上了一木珠手钏,说是就此镇住他的魂魄,要赶紧送到远离人烟的地方,自会遇到有缘之人相救。”

    “当初倾城产下慕修,慕修也是性命垂危,不晓得是为何,当时我找遍了这四方城的大夫,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能瞧好的,我们当时简直都绝望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呼吸逐渐衰弱,可是却没有丝毫办法。”慕子忱眉头一皱:“而当时也是一个老道士,不知道怎么进得宫,又怎么走到倾城的寝殿。”

    苏璃微微一怔,却是没有说甚么。

    慕子忱道:“他也是给了我们一串木珠手钏,还取出一张纸符泡进水里,说来也奇怪,那纸符入水,竟是直接化在水里,给慕修服用之后,他脸色立刻就是好转过来,呼吸显得也是没有那么艰难。”

    他微微垂眸,道:“可惜不晓得那位老道士到底是何人,只知道他来去无踪,谁也不晓得他的来历或者是去向。我甚至不知道他为何要救羽琴宣跟慕修。”

    苏璃沉思片刻,道:“估摸着该是他们自个儿的奇缘了,那老道士,或许是一位得道的仙者罢,行走四方,遇到可以帮助的人就帮一下。”

    她不等慕子忱说话,又是道:“那羽琴宣不是要在远离人烟的地方生活?为何又回来这四方城了?”

    慕子忱听得此话,就是叹息一声,道:“此事我也不太晓得了,这些年来我许多事情有心无力,外界的事情许多有心人根本不想要我晓得,更何况这是羽家的家事,我就更不晓得了,我只是很久之前听他们说过,那羽琴宣很小就被送去了山外寺,一直活到二十多岁,也就是这五年间才回来四方城的。”

    他看看苏璃,无奈摇头:“至于为什么回来我就不清楚了,不过那羽程欢是不会管管家的事情了,这个我是十分清楚的。”

    苏璃转而看远处怔怔站着的管均谅,他在回忆起当初的事情之后,似乎情绪就有一些不太对劲,不过这种事情,他们也不好说甚么,她看了看那管均谅,转而看叶一一,很是认真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是谁告诉你你爷爷是被人拿刀柄戳死的?他又是如何说的?”

    叶一一乍一听苏璃这样问,也是微微一怔,他想了想,道:“当时我脑子里一团乱,甚么都不记得,只知道爷爷把我推出去,我一直以为那个中年大叔是死了,所以一直不敢回去,后来他们告诉我流民巷那边很不太平,叫我过来瞧瞧,我就过来看,哪知道见到爷爷以前坐着的位置上坐着的是那个中年大叔。”

    他回忆道:“当时守卫都不在,他们大约是去喝酒了,我见那中年大叔坐在爷爷往昔坐着的位置上,心想他是不是又欺负爷爷了?心底还是有些庆幸他没有死,但是还是很气愤就跑过去问他,哪知他看到我,竟不愤怒,而是眸中带惊惧。”

    苏璃扭头看看慕子忱,之间慕子忱皱着眉头,也不知道在想些甚么。

    叶一一继续道:“他问我:‘你不是逃出去了?你为什么回来?’我当时很惊讶,就问他爷爷去哪了,他为什么在这边坐着,他也是很诧异得看着我,说难道我不知道我爷爷在我离开这流民巷的那一天就死了吗?”

    他轻轻闭上双眼,声线颤抖:“他告诉我,他很久之前与我爷爷是相识的,还曾经是邻居,他们还经常在一起下棋闲谈,虽然是年纪相差很大,却是丝毫不妨碍这忘年之交,至于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老人是极早就住进了流民巷,而且饱经风霜早就判若两人。”

    “更何况那中年大叔家中也是遭遇大变,吃了很多苦,人一旦吃苦,就会懂得保护自己,只要自己能安安稳稳的,别人又有何干?他当初见这里那么多人,就属爷爷最好欺负,他就想从爷爷那里将这片小地方抢过来,哪知道我当时那样冲动直接与他打起架来,还敢拿石头砸他的脑袋。”

    “他说爷爷早就认出他了,当初他不想我因此事而受到牵连被那守卫打,就赶紧把我推了出去,哪知道却被其他看到的人出卖,那群守卫打他打得特别狠,大叔说,他当时看的特别心疼,在那几个守卫走后,他赶紧过去把爷爷抱到那个角落,他说他害怕爷爷就这样死去。”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才认出爷爷就是当初的邻居大爷,两人相认,是十分开心,大叔说当时爷爷说话精神特别好,他以为他没事了,可是第二天醒来之后,爷爷的身体已经是僵掉了……”

    即使是过去了许久,叶一一说到此处还是忍不住红了眼框,他道:“当时我见到爷爷的时候,他在那堆尸体堆的最上面,脑袋上有血,皮肤都僵硬,是因为天气寒冷,还下了小雪,所以身体即使过了几天也没有腐烂。”

    苏璃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却是没有说甚么,这种时候也是说不出其他的话了。

    慕子忱道:“当时他可是清楚的与你说他瞧见是那个人拿刀戳你爷爷的脑袋?是以最后他才死亡的?”说着他看了那管均谅一眼。

    叶一一仔细一想,原本没有细想,只是觉得自然是这人的缘故,可是此时慕子忱这样一问,他脸色微微一变:“这倒是没有,可是确确实实是那几个守卫所为,定然是他们出手没有轻重这才重伤了爷爷,他又没有得到及时救治……”

    苏璃道:“然后你今日在这边偶然听到这几人谈话,话语间似是此人拿刀戳你爷爷脑袋,所以他才丢了性命,是不是?”

    叶一一点点头:“我以前一直是以为是这几个侍卫的错,今日才真正晓得当初乃是这个人才是当初那个下重手的人,而且这个人我也是晓得的。”

    苏璃微微诧异:“哦?”

    叶一一道:“前段时间这流民巷里死了一个女子,据说死相特别可怕,血肉残肢散落在尸体四周,还是死不瞑目,这是我一个朋友偷摸混进来偶然瞧见的,他却是没有瞧见之前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那女子尸体十分可怕。”

    慕子忱与苏璃相视一眼,他转而道:“我也听过此事,不过说是当时这人喝醉了酒,调戏那女子,却被那女子反砸了几个石子,一怒之下做了甚么也不清楚,有人以为是他杀了人,可是还有说法是这流民巷混进了其他人,且那女子尸体附近的几家住户都是有说有东西丢失。”

    叶一一却是苦笑道:“这说法完全是放屁,流民巷现在根本没有人能住的上房子,都是在外边,有的人好一点能搭起小帐篷,那房子全部都是给流民巷之外的人住的,那女子本也不是流民巷里面的难民,而是给了那些守卫好处混进流民巷混日子的人。”

    慕子忱微微一怔:“还有这种说法?”

    叶一一点点头,道:“不错,流民巷的待遇可以说是十分好了,每日供给住处,有免费的食物跟衣服,不愁吃不愁穿,也不用做什么活计来赚钱维持生计,可是只给难民居住,外边有许多不务正业的人,就想办法搞各种关系,得以在这流民巷中住着,而真正的流民却是被他们挤到了外边街道上。”

    苏璃面色也是微微一变,她本以为只是管家人苛扣了流民巷的物资,却不想是如此说法,这可真是出乎意料,不过想想也是,那毕竟是宫中给出来的银两,管青言胆子再大也不敢公然挪用这些银两,可是如此做,他们既收了好处,又没有动用宫中拨出来的银两,就算是日后被人发现,罪名也没有那么大。

    受贿虽然是个不小的罪名,却也还尚有余地,而挪用公款可以说是欺君罪了,欺君罪就是死罪,再没有其他什么辩解余地。

    不过这件事情是事后被人发觉,跟皇帝自己察觉到,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性质了。

    此时那管均谅却是猛然醒悟过来,看着苏璃与慕子忱二人,道:“那女子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苏璃扭头看他,却是见到他神色十分慌张,眸色有些微躲闪,是一瞧就晓得到底是如何了,那女子或许就是管均谅所杀,或者不是他亲手杀的也是因他而死。

    ,慕子忱看着管均谅,淡淡道:“你如何证明你没有杀人?”

    管均谅瞳孔一缩,开始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当时喝醉了,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当时喝醉了!”

    说道后边他竟是开始吼。

    其实管均谅是个很聪明的人,不然他也不会摆出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纨绔模样,可或许是刚刚他所讲述的事情触及了他心灵底线,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些柔软,那时不可触及不可破坏的地方。

    而刚刚管均谅所说的那些话,或许将他心中本就存在的伤痕加倍撕扯开来。

    苏璃眨眨眼,看着那管均谅道:“当时一一的朋友就在这流民巷中,他巧合见到了你与那女子相遇的一切,但是因为害怕并没有出现救下那女子,可是这孩子还是良心难安所以喊一一来找我想告诉我。”

    管均谅面色一变,转而看那叶一一,而叶一一正是一脸懵逼,他那朋友只是见到了那女子的尸体,之前的事情可是甚么都不晓得,苏璃为何要如此说?

    不过他倒是知道苏璃定有自己的想法,也没有出声,见那管均谅看他,他也是不甘示弱瞪了回去,管均谅一怔,叶一一这一瞪,正是让他觉得苏璃所说的话是真的。

    那个女子确实是他所杀。

    苏璃看着管均谅的神色,道:“那女子并不是流民,而是这四方城中的人,她许是不想自己动手干活,想占便宜,就买通了守卫来到这流民巷居住,你看着她,可是想起了当初的甚么人?那女子死相十分凄惨,我想大概能做到如此的除去心里扭曲,也应该只有恨意了罢。”

    其实叶一一听着苏璃说话,很想说这个人明明看起来心里就很扭曲,但是他没敢说出来,只是缩了缩脖颈。

    管均谅听到这样的话,脸色又是微微一变,他却没有看苏璃,只是默默盯着脚下的地板,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其实当初长大一点,我就晓得当初的事情另有蹊跷,父亲在我心中是最厉害的人,他怎么能如此轻易就死掉了?他就算再急,也不会自己贸然出去找我,他做了一辈子的老狐狸,怎么会做出如此不理智的事情?更别说他一手管理的管家,下人都管不住自己的嘴了。”

    苏璃与慕子忱又是相互看了一眼,皆是看到对方眼中的那抹了然。

    管均谅只是继续道:“我后来才想起来,当初青言叔叔一直想叫我跟他出去玩,只是父亲每次都拦住了,那次是因为我瞒着父亲偷偷跑出去,想来那也是我唯一一次与青言叔叔出门。”

    他微微抬头,看着苏璃,道:“我想你们大概也能稍微听出我的意思了,你们也算是聪明人了。”

    苏璃跟慕子忱微微一怔,随即看着他笑笑。

    苏璃道:“小孩子难眠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情发生,算是可变数,不可掌控,换做我,我也是会偷偷跑出去的。”

    管均谅却是苦笑道:“我也是晓得当初自己无论如何也是会跑出去,想来他们也是算定了我会跑出去罢,现在想想,当初姨娘每天都去母亲那边与她说话,而青言叔叔也总是来看望父亲,但是我见父亲却是并不喜欢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