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枯草旧骨(四)
苏璃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慕修手中所握着的那把暗银色弯刀了,她记得当初慕修跟着自己一起进入这地道中时,不慎为魏旬所控制,生死攸关之际那只黑猫化身为人,但是因为当时是背对她的,所以苏璃并没有看到那黑衣男子的正面到底是甚么模样。
但是那把握在那男子手中的银色弯刀,苏璃却是永远忘不了,之前似乎是也见到过,可是却没有任何一次像是这次一般清晰或者说更加令她震撼。
醒烛说那就是绝响本来该有的样子,绝响本是妖界四尊之一琴色的一对弯刀,是灵器,有自己的神智,后来不知道为何会变成铁扇的模样流落在人界,还是被风离给得到,并收藏起来,最后又流传到苏璃手中。
可是当初慕修拿着那柄银色弯刀斩杀魏旬之时,苏璃自己都不晓得绝响的存在,那时候绝响还好好收在燕楚歌那里,而且慕修那个时候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仅仅是知道自己可以化身为猫身罢了。
那个时候的慕修是怎么拿出那柄弯刀的?
苏璃眉头紧紧皱着,不知为何见到这柄弯刀,她脑袋突然开始发痛,自眉心处开始,朝四周扩散,极为细致的疼痛,逐渐蔓延,苏璃猛然瞪大眼,身子一僵,洛隐站在她身侧,清楚感受到苏璃的情绪变化,扭头看着苏璃,道:“苏姐姐你怎么了?!”
慕修一手握着苏璃的手,当然更加能清楚感受到她身体的骤然僵硬,他微微偏头,看到苏璃的目光紧紧黏在自己手中所握的银色弯刀之上,不觉面色一变。
难道她记起当初之事了?
来不及细想,先前藏在黑暗之中的人又是一声怪叫,一阵劲风过来,慕修双眸微眯,抬起握着弯刀的手朝前一砍,那隐藏着的东西又是吃痛,之前他的袭击轻易被慕修所化解,那他本就是不如慕修,本不该再来袭击。
慕修看着弯刀刀尖处溅出的几点血迹,眸光微闪,松开握着苏璃手腕的那只手,并着中指食指朝那刀尖猛得戳去,那躲于暗处的人本欲逃跑,却是被早有准备的慕修一指戳得现出了真身,且动弹不得,也不谈什么逃走了。
此时刀尖处现身出来的,赫然是一只眉心印着一道鲜红色符印的白色狐狸,那狐狸双眸也是呈猩红色,不见瞳孔,而慕修并着的两指正点在那狐狸眉心处的红色符印上,在这暗室中那红色符印竟是在微微泛着红光,显得格外诡异。
那狐狸双目恶狠狠看着慕修,却是一动不动,而慕修两指仍是停顿在那狐狸的眉心处,也是一动不动,此时洛隐却焦急道:“琴色哥你倒是快点啊,苏姐姐晕过去了!”
慕修面色未变,随即收回手,另一只握刀的手随即提刀拿刀背朝那狐狸脑袋上猛地拍过去,是“梆”得一声,那狐狸立时是倒下去,那声音之响亮,吓得后边的洛隐都是一颤,他抬眼却是看到慕修转身过来,眉头皱得紧紧得。
洛隐刚才就见到苏璃面色不对劲,不觉伸手扶住她的胳膊,而慕修为何对付那本隐藏在暗中暴起攻击的狐狸松开了握着苏璃手腕的那只手,苏璃的身子是立刻软下来,洛隐赶紧上前一步接住她,却是见到苏璃双目紧闭,全身瘫软,这才晓得她竟是晕了过去。
而苏璃躺在洛隐怀中,双目紧闭,脸色是苍白如纸,慕修低头看着她片刻,又扭头看了看手中的弯刀绝响,他怔怔道:“你觉得......她可是想起甚么了?”
绝响微微颤了颤,表示自己也爱莫能助,主人自己努力吧。
慕修脸一黑,随即将绝响扔了出去,那绝响在空中打了个弯又飞了回来,在几人脑袋上转圈圈,他想说,主人对他这样粗暴是不对滴,毕竟当初的事情也不是他愿意做滴,主人的命令他是不能违抗滴,所以今天苏璃小姐姐就是想起了当年之事,主人也不能怪他滴。
洛隐瞅了瞅绝响,又瞅了瞅慕修,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道:“苏姐姐怎么了?”
慕修伸手将苏璃接到自己的怀中,低头看着她,轻轻道:“无妨,只是睡过去了,等她醒来就好了。”
他可以很清楚得瞧出苏璃并非晕倒,之前她看着绝响的眼神不对,似是被撕扯出了甚么记忆,只是不知道为何之前没有牵出这段记忆而今天就是将这段记忆给引了出来,难道是这苏府中真的有甚么东西?
洛隐沉默片刻,道:“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了,当年仙妖大战之后,你们去哪了,为什么如今却是凡人之体?还在这凡尘中生活?”
慕修道:“当年因为一些事情,实是身不由己,若是真要说,也不好说......”
洛隐是一脸懵逼,他看着慕修脸上颇是为难的表情,又是低头看看苏璃,竟见到她眉心处有一道疤痕,似是甚么利器所致,不觉一惊,而慕修见他神色,知他是瞧见了苏璃骨骼上所存留的伤疤,虽然是经过了百年的修复,也实是难以将之修复完整,当初在熔岩下发现那骨骸的时候,已经是修复到极致了,可是颅骨上的那道疤痕是消不去的。
而洛隐是鬼界之人,他是鬼帝的儿子,天生得一双阴阳眼,也正是因为这么一双眼睛,他能看到许多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而且据说世间阴阳眼皆为一对,同时出现,但是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发现另外一个阴阳眼的存在。
因为这样一双眼睛,鬼界也是引来了不少麻烦,不过这就是另外的故事了。
慕修看着洛隐,轻轻道:“你可是发现了甚么?”
洛隐眉头紧皱,盯着苏璃眉心,他低声道:“这是......这是绝响所留下的伤疤,是百年之前所留下的......当年......当年她是因为被绝响刺进了颅骨,颅骨粉碎,才死的......”他抬头看着慕修,眸中是深深震惊。
他看得出那伤口是绝响所留下的,而绝响是琴色的灵器,是六界人都知道的事情。
慕修喜欢苏璃,他看得出来,他还看得出来,苏璃就是百年之前琴色喜欢的那个女子,因为无论是当初的琴色,还是如今的慕修,他们谈起那女子,或者是看着她的时候,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神。
可是如今苏璃额头上的伤疤却是清清楚楚告诉他,当初正是琴色亲手拿着自己的绝响杀了那女子,还是以那样惨烈残忍的方式,洛隐如何不惊?
绝响既是灵器,就绝对不会允许其他人使用他,在绝响的器灵觉醒的那一刻,除非琴色这个灵识从世界上泯灭,不然绝响就永远只能为琴色所用。
所以当初确确实实是琴色,亲手拿着绝响,或者用绝响,将绝响的锋利刀尖,狠狠推进那女子的头颅。
他看着慕修的颜色突然变得有些许陌生。
而慕修见洛隐看着他的神色,不觉微微叹息,既然洛隐都会如此想,难保苏璃会不会多想,当初他就是害怕苏璃也像洛隐一样,也会用如此眼神看着他,所以他才一直不敢跟苏璃说明以前的事情,即使他已经全部记起来。
慕修低低道:“你会如何想呢?”
他看着怀中睡着的女子,眼帘微垂,轻声道:“你会原谅我吗?”
此时虚空中却是传来一淡淡声音:“琴色,百年已经过去,如今你可还后悔当初所做的一切?”
慕修身子一颤,随即抬眼看着一处虚空,面色平静,却并未说话回答他。
那是宫邀的声音,慕修不会忘记。
当初就是在与宫邀的对阵中,他操纵苏璃闯上战场,拦在慕修跟宫邀之间,使得慕修不得不亲手将苏璃斩杀,而苏璃身上被人附着上去的破碎残魂也在那时候爆炸开来,席卷整个战场,当时在场之人无一幸免,不是失踪就是死去,只有宫邀还活着。
听得宫邀所问他的话,慕修心底不觉一笑。
后悔?
为何要后悔?
虽然当初的结局并不是他想要的那个结局,但是至少还在他的掌握之中,他还可以做出补救,除去怀疑当初自己是否该利用宫蔷,慕修从未后悔过自己曾经做过的任何事情。
洛隐见慕修面色,他虽是百年前就存在的人,可是他并不识得宫邀,所以也听不出那虚空中传出的声音到底是属于谁。
沉寂片刻,那宫邀没有现身,道:“我晓得你一直想要跟我谈一谈,当初我没有给你这个机会,是因为当初的我心中全部是对那风紫的恨意,所以心中盛不下再多的东西。”
慕修低头看苏璃,淡淡道:“我没有甚么想要与你谈的。”
宫邀沉默片刻,道:“哦?”
慕修道:“当初我或许还有些怀疑,有很多事情想要跟你谈谈,有很多事情想要问你,不过如今我已经甚么都不想知道了。”他伸手轻轻抚了抚苏璃有些苍白的脸颊,道:“你不配与我谈那些事情了。”
在离此地十分遥远的地方,宫邀面色一怔。
他不配了?
随即他轻轻一笑,是啊,他确实是不配了。
不过当初只是怀疑慕修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直到百年之后的今日,他才清清楚楚,确定了这样的事情,琴色,不,是慕修,他果然不是一个简单之人,不过这慕修说的话,还是透露出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呀。
比如,他还是在害怕,可到底是在害怕着什么,宫邀可就不管了,只要他还会害怕,那么事情就并不难办,只是没有想到慕修如今修为尚未恢复,已经是如此强悍,那只兴起抓起来的狐狸,他在他身上注入了一些他的力量,没想到竟不是慕修一招的对手,还被他给轻易抓住。
看来这百年中,慕修的修为是大涨了,他当初的选择虽然惨烈,却没错,于绝境中逢生,似浴火涅槃的凤凰,非但不死,还会变的更加强大,不像是他,百年的时间过去啊,修为没有增长,反而还在倒退呢。
他身边响起另一个声音,道:“你如此迫不及待去见他,可是想好了?”
宫邀笑笑:“啊,想好了,很久之前就想好了,其实很早之前我就挺欣赏这个人的,可惜当初的我还是太年轻,那时候的他也太年轻,如今我也算是沉淀得够多了,而他也经过轮回,变得足够成熟,我们总算是可以谈一谈了。”
那人又道:“谈?”他轻轻笑了一声,道:“这小子可不想跟你谈呢。”
宫邀又是笑笑:“这可就由不得他了。”他的目光转移到屋中的另一处,嘴角笑意是浓了些,低低道:“他说我不配与他谈么?可是他就是不想来,最后也得赶过来,还不能怠慢半分,好歹我也是一代仙君。”他低低一笑,倒是有几分嘲讽:“啊,在做仙君之前,还做过一小段时间的妖皇来着......”
那人微微讶异:“原来我当初所想并不错......”
宫邀道:“错了有何妨?对了又何妨?这一切早该有个结束了,我等得挺烦的。”
他转而道:“不过你的事情也是快结束了啊,有的人啊,忍不住了。”
那人道:“是你做的?”
宫邀笑笑,却不再说甚么了。
慕修低头看着苏璃,没有再移开过视线,只是在静静等待她醒来,就像等待一个判决,不管是在他是琴色的时候,还是他是慕修的时候,都没有过任何的时候跟此刻一样紧张,可是又极期待。
而此时在宫中,皇后的寝宫中,却是多出了几道黑色人影。
秦染兮是每天都要去皇帝寝殿中走一趟,去看皇帝的身体状况如何,不过今日皇帝出巡流民巷回来后,她却是再也没去过了,也不知道是为何。
可是皇后寝殿中的宫女们却是都晓得,皇后这段时间基本都没怎么睡好,她们时常能见到皇后晚上一个人静静坐在窗口的摇椅上,怔怔望着天上的明月,也不知在想甚么。
不过眠心却是将寝殿中所有侍从都扯了出去,只留她一个人来照顾皇后,她站在秦染兮身旁,见她看着天空明月又是出了神,不觉微微叹息一声,转身去取了厚毯子来,细细给秦染兮盖上,轻声道:“娘娘还是要以自己的身体为重呀。”
秦染兮抬眼看看眠心,却是笑道:“你自幼就跟着我了,我问你啊,若是日后我不在了,你要如何?可曾想过?”
眠心给她铺完毯子身子还没直起来,猛然间听到秦染兮的话,不觉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