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池底残魂(一)
对于之前在那幻境之中所见到的那些所谓是他年幼时期的那些记忆,因为觉得跟墨凰之前跟他讲得很相似,所以一开始其实是相信了的,但是后来在逐渐清醒之后,就变得有些许怀疑。
他识破了那是梦魇之术,将他困在这梦魇之中,而那幕后操纵梦魇之人却是不知道要控制他的躯体去做甚么,既然他对于自己施展梦魇之术是有目的的,那么他之前的神念恍惚定是那人故意而为之的,如此便可削弱他的意志,从而控制他的躯体。
那么那些所谓的“记忆”就很有可能都是假的,或者说是掺和了一些水分,是他故意要自己看到,要自己原本就纠结的内心更加难受纠结。
朱凤在重新掌控身体的掌控权之后,第一想做的事情就是要去问一问林鸠,当年之事到底是如何,他当年到底有没有做那些事情,他想要听到林鸠亲口对他说。
可是在朱凤恢复了意识,却看到自己身处一片火海,似乎正是邪凰真焰,而自己的身旁,紧紧搀扶着自己的人,却正是他极为想要见到的林鸠,谁知林鸠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只利用自己失去妖丹之后还残存的妖力可以为他争取到的时间,匆匆说了那些话,就是消失在大火之中。
朱凤再也不能亲耳听林鸠给他讲述当年之事了。
其实在林鸠身影消失在火中的那刹那间,朱凤才清晰感觉到自己并没有那么恨林鸠,他感觉,若是林鸠当真告诉他,他在梦魇中所看到的那些记忆都是真的,当年的他就是如此的一个人,朱凤想自己可能也不会怪他。
是无法怪他。
但他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仔细想那些,因为在林鸠消失后,他能够更加强烈得感受到自己的身躯之中,还容存着另一个十分强大的灵魂,若是猜得不错必然就是那梦魇之术的背后操纵者,也是刚刚林鸠所说的那个他的另一个徒弟。
不过虽是两个不同的魂魄,却同时在见到林鸠消失之后,感受到相同的悲痛。
凤于天也见到林鸠的消失,还有那不知道到底是朱凤还是骄越的人发出的悲痛长啸,他深深为林鸠所感觉到不值,在他的认知里,骄越其实就是一个满心权势,为人自私的天赋还不错的人罢了。
所以他永远也不理解为何林鸠甘愿为这样的一个人犯下禁忌,又在几百年之后,同样为了这样的一个人,丢失自己的性命。
他看着那烈火熊熊,低声喃喃道:“真的不值啊。”
而鹿昀秦凉还有其他的几位长老,在看到这一幕的同时一样感受到悲痛与震惊,而他们却没有如凤于天一般的观点看法,反倒是觉得林鸠做的不错,只是却牺牲掉了自己的性命。
当年凤于天对于骄越这个人,只存留着第一映像,所以他从来不会知道骄越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但是长老们知道,林鸠知道,他们甚至觉得如果这样做,可以换回那两个人的平安,那么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苏璃见到颐鹤也消失在邪凰真焰的焚烧之中,不知为何心底一痛,她本该看淡生死,却因为一个交情不算太深的人的死亡而感受到难过,这样的感觉她似乎是第一次经历,却觉得难受极了,此生再不愿意如此经历一番。
而尚在烈火之中的朱凤在发出那一声长啸之后就半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慕修低头看苏璃,轻声道:“阿璃,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苏璃摇摇头,她低低道:“我与那颐鹤其实交情不深,我们都知道对方是有故事的人,却从来没有试图去了解过,她与我不过是两个相互帮助的人,我救她性命,她承载我带我去看遍万水千山,虽然相处这么久,也没什么深入的交情,却不知道为何在此刻,我却那般难过。”
颐鹤唤她一声大人,在一开始就没有打算与她做朋友,而是单纯一种上下属的关系,她觉得苏璃救了她一命,她就算一辈子都做苏璃的代步工具,也是值得了的,至于苏璃本就不是那种热情性子,对方不主动,她就永远不会主动去做甚么。
几百年的交情,能够如此平淡的,估计也只有苏璃才做得到了。
慕修一怔,却没想到苏璃想的竟是这个,他轻轻笑了笑,道:“你是为此难过?那灵鹤命本就该绝,被你续了这么久已经是十分可贵,如今她完成夙愿去投胎,本是好事,怎的被你一说就像是遇到什么大事一般难受。”
苏璃听得他如此说,抿了抿嘴,低低道:“想想也是,想来是我这段时间有些敏感。”
而心底却是有一道声音,在不停得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她似乎是忘记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情,可是不论如何她也想不起来。
慕修却是突然疑惑道:“却不知道墨凰去了哪里,他之前与朱凤小别,却也说了会来找我们,此刻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苏璃一听这话,眉头即是皱了起来,随即竟是不知为何想到之前凤后留下来的那话。
想想看族里有没有少了什么。
少了什么。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不是被梦魇之术所控制或者是修为不到感受不到,必然是会感受到这五凰池的不同寻常,这凤族的许多人都赶来了,其他修为达到却没来的人,大多是在闭死关,还有一些是觉得事不关己,可墨凰不论是修为还是与此事的关系,都不该在此刻消失不见。
苏璃面色一变:“他不会......”
凤凰一族中少了什么,在凤后死前说的话。
少了的,是墨凰啊。
她不知道为何竟是又想起当初宫邀所说的那些事,他当年在东海遭遇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墨凰当初遭受袭击,也是在东海,但是据说那个时候因为朱凤跟着他一起去,所以他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但那是在原本大家都觉得陷害五凰之事是长老们所为的前提下。
如今显而易见,林鸠跟那些事情没有关系,却恰恰如苏璃之前所说,有人在幕后操纵这一切,想要嫁祸给长老们,那么当年在东海到底发生了甚么事情,墨凰那个时候究竟有没有活下来,跟着朱凤一起回来的人还是不是墨凰?
五凰之中三凰皆死,如今却又到了朱凤的身上,为何墨凰偏偏能够逃过那一劫?或者说是那暗中之人为何在墨凰逃过一劫之后,没有再想法子对付他,而是在这么久之后,跳过了他,而对朱凤下手?
听到苏璃的声音,慕修同样也想到了这些,不过他却又想到另外的事情,在那邪凰真焰之中刚刚似乎发生了一些事情,但是因为邪凰真焰的阻隔,他不是很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肯定是那些事使得朱凤或者是骄越性情大变。
慕修不清楚,但是苏璃清楚,在邪凰真焰之中发生的那些事情,全部都能够被她所感知到,她知道林鸠将自己的妖丹给朱凤服下,自己却因此而葬生烈火的事,也知道林鸠对朱凤说骄越是被人所操纵,身不由己的事。
现在看来一切该是骄越所为,可是林鸠那般说,他是看透了甚么,为什么没有说出来呢?
而在此时此刻,在那烈火中原本沉默的“朱凤”身躯突然猛地颤了一下,他缓缓起身,竟是丝毫不受邪凰真焰的困扰,身为血凰本该极为惧怕邪凰真焰,而若是邪凰反应应该比血凰更加剧烈才是。
苏璃并不知道“朱凤”的动作,她却能感受到邪凰真焰所包裹的那个人身上越来越强大的妖气,却并不属于血凰,也不属于邪凰,竟是一身正气,能够给苏璃莫名的安全感。
此时此刻,苏璃耳边响起一轻轻的声音:“请收回邪凰真焰,我的时间不多,希望可以告诉你们一些有用的东西,我的师父不能白死。”
这声音却不像朱凤,却也跟之前骄越的声音有些不一样,苏璃稍稍一怔,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可以相信他,这个人是可信的,神使鬼差,她把那些邪凰真焰收回,火中之人原本的面目立时显现出来。
跟大家心里想得不同,原本大家以为从火中重生,怎么的也该变个模样,哪知仍旧是之前的样子,只是衣衫破损了不少,而双眸依旧是一红一银,但他身上的气息却变得更加平稳了些不如之前那般暴虐。
凤于天紧紧盯着这个人,此刻竟连他也不确定,这个人到底是朱凤,还是骄越。
那个人缓缓朝人群这边走了几步,他抬眼看了看苏璃,突然笑了笑,清声道:“你可是刚刚觉醒的那一位血凰?”
苏璃虽然看不见,却也能感受得到“朱凤”是在唤自己。
她低低应了一声,听得这话,她心中才有些肯定,这个人或许才是真的那个骄越,她随即轻声应了一声:“不错,阁下可是......”
“朱凤”笑笑,道:“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就是骄越。”
而在场之人除了苏璃,几乎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十分奇怪,就连慕修也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皱起了眉头,之前占据朱凤身躯的人不就是骄越吗,何必再此时再次重复一下自己是骄越?而且苏璃就是血凰这件事情,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为何又要再问一遍?
只有林鸠看出来了这一切,骄越被他的那种奇怪的血脉所控制,失去理智,他不知道自己所认识的那个骄越是否还活着或者说是是否还清醒着,但是他在想到这一点之后,无论如何也不忍心眼睁睁看着骄越再次在自己的眼前经历一次死亡。
如果不是那一切都发生在邪凰真焰中,就连苏璃都不会知道这些。
骄越身上的血脉并不是纯粹的血凰血脉,应该是在觉醒的时候不知道受到了什么外力的介入从而导致了变异,而很显然这个变异是朝恶化的方向发展的,血凰血脉的觉醒虽说是需要血迹,但一般也只会伤害眼前人,却也只是一个人而已,绝对不会是那么多的人。
但是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一点,他们认定血凰就是邪恶与弑杀的代名词,将那一切全都强行归罪在血凰血脉之上,而骄越从头到尾,也不过是受到了那暗中之人的算计,一个无辜的牺牲品而已,这种血脉比血凰血脉都要可怕,从骄越来看,它甚至会操控你的身心神智,做出很多你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会去做的事情。
苏璃也是笑笑,道:“我信,你才是骄越,你可是完全战胜了那股力量?”
凤于天原本已然认定杀害凤夜儿的人就是骄越无疑,在骄越缓缓朝这边走过来的时候,他的眸色就是变得越发深沉,直到骄越对着苏璃说出那些奇怪的话,使得他不由得是微微诧异,更让他惊讶的是苏璃的反应。
他对于这个年轻的小姑娘抱着十分重视的态度,总觉得这小丫头并非如面上看起来的那般简单,当然在如此年轻的时候遭遇血凰血脉觉醒还能保持着清醒,甚至催生出邪凰真焰,还能立刻操控它,本身就是一件很令人震惊的事情了。
不过之前林就得举动在凤于天心中留下的震惊太大,他也冷静了不少,再不会凭借主观的意念去揣测,即使他不了解林鸠投身烈火中的具体原因,却也知道其中自己对他的不信任其实也是催动原因之一。
这令得他十分懊悔,所以不敢再轻易做下甚么决定,林鸠说的不错,他确实太过感情用事,很不成熟,所以他并没有多说甚么,只站在原地,静静瞧着那边从未见过,却正在交谈仿佛知根知底的两个人。
骄越听得苏璃的话,眸色微微黯淡,声色却仍波澜不惊,他低低道:“我无法战胜那股力量,不然当初阿萱的死就足够唤醒我,但是连她都无法做到的事情......我如今只不过是凭借着师父那颗妖丹的力量,还有我这小师弟所给我的帮助,才能暂时保留这么一段时间不受控制,将那些事情,告诉你们。”
朱凤无法跟骄越交谈,却意外感知到他的心意,他想要说话,想要把他藏在心底的话说出来,把他看到的却无法说出来的那些事情,统统说出来,他不能让他的师父白死。
当初林鸠把自己的妖丹给了他们,想必也是想到了如此罢。
苏璃微微讶异,没想到那股力量竟是如此强大,她同样明白骄越的不甘与痛苦,可是他却无法反抗那股力量,或许在他将自己想要说的那些事情说完,或者是说不完,就会再次被那股力量所操控,而那个时候他的下场,在这么多人面前,不过一死。
骄越则是转而面向众人,在看向那些长老时,眼神微微一顿,随即又是赶紧离开,道:“想必各位心中存有许多疑惑,你们想要问什么,可以在我讲述那些事情的时候,问出来,在我有限的时间内,我都会告诉你们我所知道的。”
他稍微顿了顿,淡淡道:“骄越只有一个请求,若是我再次被那股力量所操控,请你们务必合力以雷霆之势将我杀死,不要给他留有机会,不过你们放心,我这小师弟不会有事,师父的妖丹之力与他的神魂所融合,他终会占据身体的主动权。”
一众人都没有说话,显然是还处于震惊之中无法反应过来。
而骄越则是又道:“我所还能记得的事情,大概就是当年偶然的一次清醒,那个时候我醒后,却看到面前是一具尸体,我能感受得到,那是凤凰一族的人,身上还有着炽火气息,该是五凰之一的炽凰,不过却是我所不认识的面孔。”
凤于天与长老们面色微变,相互看了一眼,当初炽凰死在外面,果然有蹊跷。
骄越仿若没有看到他们神色的变化,只是继续道:“那个时候我的脑袋很昏沉,唯一记得的事情,就是在灵鹤一族那时候发生的事情,可是之后发生了甚么我却是记不清,却总觉得有映像,而彻底清醒后却见到那具炽凰尸身,他是被抽干妖力而亡,身上多处创伤,想来在死前是经历了一番搏斗。”
“而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心中却突然出现另一道声音,他要我将炽凰的妖丹剖出来,来增加自己的修为妖力,那股心念极为强烈,强烈到似乎可以操控我的神智,但最终我没有那般做,我凭借自己的意念,朝着所容身的山洞外走去,却发现外边竟是一片大海,正是夜间,而心中那声音烦得很,我直接跳进海中。”
他当时只想到了因自己而死的颐萱,又知道自己的躯体是为人所掌控,了无生意,在见到炽凰的尸身之后他就知道他此生再与凤凰一族无缘,不如就此将那股邪恶的心念就此随自己一起毁灭,倒也算的上是做了自己所能够做的事情。
却哪知他跳进海里却没有死,他再次恢复神念,却发现自己完全掌控不了自己的躯体,而他的体内似乎有着另一种力量,将他本身的神念排挤开来,从而占据他的躯体。
骄越被困在自己的躯体内,甚么也做不了,有时候还会与那股神秘的力量打架,可他自己往往是战败的那一个,而越往后,他本身的意识却开始变得越发模糊,似乎与那股神秘力量融合,变得浑浑噩噩,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甚么。
但是他恍惚间,看到自己又杀了雪凰,是在他外出任务的时候,使计策将之斩杀,而雪凰的妖丹却是被他给剖出来吞下,至于青凰,他记得不是很清楚,因为是在后期发生的事情,那时候的他时醒时睡,只依稀记得自己似乎与那青凰和她身边的男子合力重创,身躯被毁,而空留魂魄。
却不知为何如此情况他也没有死去,却是去寻回了当初保存在东海之上,炽凰的遗体,那遗体被他保存得很好,附体之后,他就去凤凰一族,也就在那时候,本已离族的青凰却再次出现,她假意与自己亲近,询问自己为何这般久不回族,又将他引诱到五凰时常去修炼的那个地方,那是青凰的试探。
理所当然,他根本不知道那个地方,青凰识破他的身份,却在那时候发现她一个人的力量无法与之对抗,却还被他所重创,她陷入自己的梦魇之术中,却在陷于梦魇之术中时,强行留下了一道讯息,还是以本源魂力留下的讯息。
他在用梦魇之术将青凰引诱到那片山崖处的时候,却遇到前来寻找青凰的龙族公子,但是他似乎也身受重伤,没有瞧出青凰的不正常,正好一举两得,他操纵着青凰的身躯,骗得那龙族公子跟她一起跳下悬崖,而在那个时候以那两个人的状态,必死无疑。
在他又回到凤凰一族的时候,不小心见到正在冥想修炼的朱凤,他见朱凤神色怪异,似乎是心念出了问题,心生疑惑就偷偷使了梦魇之术前去探知,哪知却不甚知道了朱凤脑中被另外一股妖力所尘封的记忆。
也是因为那段记忆的存在,他觉得可以利用这一点,完美将青凰留下的东西用来嫁祸给其他人,而骄越也不知道自己如此做的原因是甚么,他思来想去,最终想到那股力量可能就是自己心里的阴暗之面,只是那变异的血脉将之扩大化也病态化了而已。
其实总而言之,如果他心中不曾出现那些负面情绪,即使血脉变异,也不会出现那似乎是另一种人格一般的奇怪东西,但是普天之下,估计也没有人可以做到心中没有丝毫的负面情绪。
在骄越讲到这里的时候,苏璃的心却猛然一抽,又是东海,炽凰当初死在东海,雪凰也死在东海,骄越被心中那邪凰之力侵占身躯之后,也一直住在东海......在骄越说罢,停顿得时候,苏璃突然道:“那墨凰呢?你可清楚墨凰最后如何了?他当初也是去了东海。”
众人听得苏璃的话,不觉一怔。
墨凰不是被朱凤救下来了吗?
苏璃的声音又是响起:“既然当初之事是你做的,自然不会因为朱凤在,就手下留情。”
众人的面色微变,他们心底有种莫名奇怪的感觉在缓慢升起。
骄越沉默片刻,他突然轻笑一声:“墨凰,他自然是跟其他三个人一个下场,只不过他却跟其他人有些不一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