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重回故地(四)
月华咳了一声,颇有些不自在得道:“不知姑娘可是识得叶曦叶大人,他也是一只血凰,而且我在你的身上,感受到与他相似的气息。”
苏璃挑眉,仔细瞧了瞧那呈灵体之态的男子,想不到他竟会识得叶曦,难道也是远古时期所存留下来的强者?她想了想,道:“也不算是识得,但我们见过,不知道阁下是......”
月华眸色微闪,他轻叹一声,道:“当年我因远古一场大浩劫而损尽修为,只能以枯木将死模样呈现于世间,但幸而不死,我记得叶曦叶大人曾与我说过,如若真有缘,日后他会助我恢复完整之身,今日见得你的气息有些熟悉,就来问一问。”
慕修轻轻在苏璃耳边低语片刻,她才知道这原来就是那典籍之上记载的月华树,其实只要瞧见她头顶的金黄色大树,还有面前那月华的衣着瞳色和发色,不难将两者联系起来,只是苏璃无法瞧清楚颜色,也就不存在这一说法,苏璃也是想到一般情况下精怪初次化形,皆会以自己本体配色相似。
比如慕修化形,多着黑色衣衫,而他的本体是幽冥猫,苏绝慕淮慕湘他们也时常着与自己本体配色相近的衣衫,而她自己,可能是个例外,她并不喜欢血凰的那种红。
想必刚才慕修在她耳边低语时,面上略微显出的异色,也该是因为如此罢,那月华衣着必然是与着身后大树配色相似,谁知她竟是没有瞧出来。
传闻月华树树叶果实的奇特功效,许多人都在寻找他,但是从来没有找到过,没想到竟是在这里,月华说叶曦曾答应过他会助他恢复,可那时候该是浩劫将至,人人自身难保,他如何料得以后之事?
苏璃蓦然想起当初叶曦在那五凰池底曾与她说过的一些话,他说我本没什么可求你之事,但是突然想起似乎是在那妖界之中,还有一件事情,他有些记不清楚了,但是总觉得很重要,要她之后在回到妖界之后,记得去四处找一找,看看有没有甚么东西,在寻找他,如若有甚么需要帮助的事情,还务必请她帮助一下那人。
先下瞧来,或许当年那叶曦就是许了诺给这颗老树精,或许那缘分之词,说的就是这叶曦可否能够成功将自己的神识保留下来,哪里知道他果真保留下了神识,却只是残缺不齐,许多事情都忘记了,只记得保留自己的一身修为与妖力,还有那个自己可能已经忘记长着甚么模样的人的名字。
还能记得自己欠了一个人的情,也着实是难为他。
想起此事,苏璃即抬眼看着那月华,她将当初在五凰池底那些事,大多说给了他听,扶桑这个人她当年见过,是信得过的,且月华树也做不了假,她也信得过,因为瞧不出色彩,她需要更加仔细得观察,直到如今她都没有将瞧不出颜色此事说给慕修,还唯恐他知道,刚才没有瞧出端倪,可得赶紧将这注意力转移过去。
听过那些,月华不由得是一怔:“原来叶曦大人,已然死去了吗......”
想想也是,远古时期的那些人,能够存活下来的能有多少,如今距离那个时候,也有多久了,不成神终于无法做到真正的不死不灭,得道值之后,虽拥有了悠长的寿命,却大多用来修炼,且没有同一时代的人一起,谁能单独忍受孤独?
月华本身就习惯孤独,他没有族群,天地之下的月华树只这么一颗,他也见过太多的生死离别,在很久之前,月华树是妖界一处算得上是标志的地方,许多人在许多重要的时刻,都喜欢来这月华树下,许诺,定情,祈求,祝福......
叶曦是唯一一个与月华树真正“交流”过的人,他还记得当初叶曦来找他乃是为了一个叫做......好像是叫做“墨道”的这么一个人而来,他从他这里取了一枚果实而去,用一个承诺来进行交换,但实际上对于月华来说,能够真正与他交谈,已经是极为可贵,至于那约定,他却从未放在心上过,直到那大浩劫来临,他才感受到前所未有对于生命的渴望。
苏璃道:“我接受了师父的全部传承,也是他的唯一弟子,当年他许过的诺,我会尽力替他全部完成,月华大人若是有甚么请求,与我说了便是。”
月华看着苏璃,却逐渐开始沉默,苏璃见他如此,不觉有些许诧异,月华却突然笑笑,摇摇头道:“我的难题已经解决了,但我却另有一事相求。”
苏璃伸手拍拍慕修的胳膊,示意自己依然没事,便是站起身来,而慕修则是扶着她站起来后即是松开手,扭头看向扶桑,扶桑笑着摇摇头,又伸手指指那月华,暗示她也无可奉告,听月华的就可以了,看来这小丫头这么些年,与月华之间是缔结了深厚的友谊啊。
月华看着起身缓缓走到他身前抬头瞧着他的苏璃,轻轻一笑,道:“我瞧出苏姑娘在日后必有一劫,但希望姑娘可以稳定心神,不妨来我这里坐坐,在那时我需要向姑娘讨一样东西,这便是我的请求。”
苏璃稍稍诧异:“讨一样东西?前辈可否告知是甚么东西,若是到了那个时候,我没有那东西呢?”
虽是瞧不出颜色,苏璃却能瞧见月华双眸中闪烁着光芒,他轻声道:“这样东西,你一定有,但是它到底是甚么,还不到告诉你的时候。”
说罢他就是闭眸轻笑,随即身形开始逐渐变得虚幻,渐渐消散,化作片片金色树叶,飘散在空中,其中一片飘到苏璃身前,苏璃一怔,下意识伸手去接住那片金色的树叶,她身子一僵,惊奇发觉自己竟是能瞧得出这片叶子的颜色。
而这片金叶子在触及到她的手掌之后,树叶上的纹路开始闪烁起淡淡白光,逐渐遍布了整片叶子,苏璃只觉手掌上一片冰凉,那叶子,竟是在逐渐融入自己的体内。
见状慕修眉头皱起朝前走了几步,却被扶桑拦住,她摇头轻声道:“月华一生都在妖界,妖皇是他最尊敬的人,他害谁也不会害妖皇。”
慕修低头诧异道:“你怎知她是妖皇?”
扶桑笑笑:“若她不是妖皇,你决计不会将她再次带回到这妖界中来,她也不会对这妖界,没有半分抵触,当年之事,我全都看着呢。”
见慕修又想说话,扶桑笑眯眯补充道:“月华虽是濒死,神识却遍布整个妖界,即使再弱,也感受得到许多事情变化,且当初我的灵力被他吸附去不少,他得以恢复,而且月华树虽在世间享名声,实际上是与妖皇气运所相连的,当初妖皇临去之前,虽没有定下下一代妖皇,却必然做好了一切,这一切,旁人不知,月华树是知道的。”
慕修眯了眯眼,扭头又朝那月华树看去,树上的树叶“簌簌”作响,是月华笑眯眯得回应。
这家伙很早之前就知道苏璃就是风紫的女儿了,他就在这妖界之中,看着当年那些事情的发生,慕修转而移开视线,再次瞧着苏璃的背影,面上神色蓦然放松,露出几丝笑意,不过那事也怪不得他甚么,毕竟那个时候,谁也不知道,月华树居然就在妖界之中,还是濒死的状态,或许当年风紫感受到月华树的存在而没有公布,也是因为想要保护他吧。
而苏璃则是瞧着逐渐融进自己手掌心的那片金色树叶,心底下不由得有些许震惊,她瞧不见色彩,为何偏偏能够瞧见这片树叶的颜色?
蔷儿。
猛然听到一个算得上是陌生,却又觉得有几分熟悉的声音,苏璃身子稍稍僵住,这女子声色偏柔,另带些许威严,苏璃抬头,却见到漫天花瓣飞舞,分明瞧不出有甚么,之前那声音......
蔷儿......你记着......不论发生甚么事......母亲都会支持你的选择。
苏璃身子微颤。
母亲!
这难不成是风紫在甚么时候通过这月华树而留给她的话?
苏璃已经有太久没有感受过母亲的关怀,在溺水醒后,她是再没见过风离,已经只剩下回忆之中的那些事情,也仅仅只能回忆,且在醒后,身前就是一片刀山火海,醒烛白泽曾说过,她是个太坚强的女子,慕修也曾不止一次得说过,在他身边,可以不用费心考虑那般多。
但是她始终不敢放松懈怠,不是因为不信任,而是因为遇事就开始思虑,已然成为一种习惯,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想来该是因为当年她没有见过父母,知道自己只身一人,除自己之外就再无人能为她顾虑,即使如今多出了一个慕修,她也无法如他最初所希望的那样,少些顾虑。
许是血脉之中的熟悉感,苏璃听到那声音,就觉得熟悉,而那紧接着的下一句话,不知为何在听过之后,苏璃鼻头一酸,这是种从未感受到过的感觉。
这是前世今生,长长两世之中,唯一一次听到自己母亲的声音,也只此一次,感受到母亲的关爱。
苏璃面色无变,只是一双眼中漾出泪雾,她抬头怔怔瞧着天上那团花瓣,不知在想什么,只不过片刻,她被一人拉入怀中,紧紧抱住。
耳边响起那人颇是温柔的声音:“阿璃。”
苏璃身子又是轻轻颤动,她伸手握住慕修紧紧环在她腰际的双手,低头瞧去,却是不觉僵住,这双手,她能瞧见颜色,还能看到那墨色袖口,只是除了这双手,旁的也都瞧不出色彩来。
她猛然一挣,慕修胳膊微微一松,苏璃转过身来,仔仔细细瞧了瞧慕修,眸中蓄了许久的泪是终于划下,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之前风紫那很久之前留下的话,还是因为慕修这个人在她的灰白世界里,成为了唯一的一个色彩。
慕修见苏璃如此,一头雾水,不过却也没有问再多东西,见她流泪,面上不觉露出几丝慌乱,他赶紧抬手揪住袖子拿袖口给苏璃擦去眼角和脸上的泪水,这一慌,口头的话也变得多起来,多是一些结结巴巴的安慰之话,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说些甚么的话。
当年琴色带着宫蔷来到这处荒芜之处,满是兴奋得拉着她给她指这块地方的各处空旷,正适合种花,她想念那片花海,他也可以在妖界给她植下一片花海,意思是说在这片花海长出来之后,她也可以把这妖界当做是她的一个家。
那个时候,宫蔷虽仍旧面上无甚么表情,心中却已然对身前那个拉着她的手带她四处转悠的人,明明身上的伤还未曾痊愈,不得多动妖力,他还穿着一身单薄衣衫,反倒是给她披着厚厚斗篷,宫蔷那个时候,能够感觉到拉着她的手十分冰凉,即使在与他相处的时日里,就知道他这个人的体温要比其他的人稍冷些。
琴色却没有瞧出宫蔷有甚么不一样,生怕她再想到其他甚么东西,一刻也不敢停嘴,虽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瞎诌一些甚么,总归是当初风紫和翎画他们商量在此地建一个花海的那些话,翻来倒去换个模子一直在说,却突然感觉到身后之人的脚步变得有些缓慢,当下心底一凉,这不是又不喜欢,在生气了罢?
他扭头看去,却见身后女子一手被他抓着,另一只手在脸上胡乱抹,原是流了满脸的泪水,眉头紧紧皱着,是极力在忍着没有发出声音。
这是真把琴色给惊着了,他身子一颤,赶紧转身看着她,抓着她的那只手却一直没有想起来松开,他伸出另一只手,也是揪着自己那墨色袖口,胡乱给她擦着脸上的泪水,声音也变得慌乱:“你......你怎的哭了.....是这里太难看了不喜欢了还是害怕了......”
哪知听得他的话,原本还能忍住些声音的宫蔷,一下子没忍住,逐渐哭出了声,还越哭越大,自己也无法控制,琴色见此又是一惊,吓得伸手去抱住她,一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嘴里仍旧不停念叨,而这次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念叨些甚么了。
至于宫蔷,心里五味杂陈,想了许多,她想除了那青凰姐姐,之后的那么多日子里,再没有遇到过一个如此会在意她心底想法的人,也再没遇到过一个会在看到她不开心时,会因此而慌乱的人。
琴色的话,他自己没有听进去,宫蔷也没有听进去,她只知道自己耳边一直有个声音,虽带些慌乱,却一直保持着刻意得温和以及小心翼翼,生怕吓到她。
“你若是真的不喜欢这里,害怕这里,那我就带你离开,去别的地方,我想别的法哄你开心,别哭别哭,你看眼睛都红得不成样子......”
在缓解完自己的心绪,宫蔷就是听到依旧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的的那些碎话,不由得心底有些好笑,她抬手抱住慕修,轻声道:“我很喜欢这里,这几天是我不好,我想家了,明天我就替你治伤。”
那絮絮叨叨的声音终于停住,琴色长呼一口气,心想总算是不哭了,松了口气,这才想起宫蔷之前所说的那句话,一琢磨清楚那话的意思,琴色身子一僵,他这才感觉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抱着人家姑娘,赶紧松开了去,双颊微红。
他很是不好意思道:“我这伤不急......你若是想家,我就带你回去,当初只是想着......若是追我那些人追随我的气息而去,我若离开,你一人可如何是好,事态紧急,我只能......”
若是给旁人瞧见琴色那般模样,怕是要惊了又惊,简直太颠覆琴色这人平日里的形象了。
苏璃见慕修如此,不觉又是想起上一次两人来到此处,那天其实是晚上,琴色害怕其他人见他牵着宫蔷来此,会偷偷跟来,专门挑的别人睡觉时候,把宫蔷喊出来,他日日都在她窗前偷偷观察,知道她一般夜里睡觉迟,是以才敢去唤她出来。
那天晚上,他们两个其实也没费多少力气,这或许就是有妖力可使术法之人的方便之处,一片花海,其实只要琴色一人施展术法来,就足矣,至于整个晚上他们做了啥,两个人记得都不是太清楚了,但是苏璃记得那晚之后她对于琴色这个人的映像改观了不少。
慕修此刻就如那晚在此一般,抱着她,絮絮叨叨不停说话,也不知道到底在说些甚么,一旁的扶桑很是了然得走到远处,还带走了这一片的花灵,唯剩一颗月华树,金色的树叶在二人头顶“簌簌”作响。
苏璃伸手抱住慕修的背,脑袋搁在他肩膀上,轻声道:“别说了,百年过去,你翻来覆去,还是这些话,你是不是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在安慰人的时候,说得是甚么?”
慕修听得苏璃的话,猛然一顿,他怔怔然松开苏璃,瞧着她,半晌没说出话来。
倒是苏璃瞧着他如此模样,心底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没见过哪个人在安慰人的时候,是反复重复一段话的,苏璃不知道那些话是慕修从哪里听来背会的,以往每次慕修哄她,都是拿出那段话,反复背诵,直到后来有一次,她见到砚棋手里捧着看的一本戏折子,好奇偷去瞧了瞧,哭笑不得,原来还是从别人的戏折子里抄出来的。
她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当初教你这段话的人,有没有告诉过你,人也要学会变通?”
慕修面露尴尬:“额......”砚棋是说过,但是他实在是记不住那么多的话,也不是他记性不好,但是不知道为何,就是记不住那些话,只能记住这么一段,而且一急起来,最顺口的,也就是这段话。
此情此景,当真是苏璃见过无数次的了,她无奈摇摇头,道:“罢了,如此就如此,你不会哄人,哄得了我,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