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莫欺人穷(五)
在听到洛以川想要找慕修打算还一个人情的时候,实话说诸颜是很吃惊的。
其实当初空中出现的那道裂痕,也不全是慕修所为,因为当时苏璃跟慕修可谓是同时出关,两人的气息相撞,才于空中撕裂出那样的景象,或许说慕修当初的实力,并不足以开启那道通往冥路的通道,但是因为苏璃气息的加成,才会开启那通道。
洛以川所纠结的那个人情,不过就是那冥路通道的开启罢了,他这个人,无欲无求,几乎没见到过多少人,也没接触过世界,甚至于他一开始就觉得世上本就只有他一个人,之前的许多人虽在冥路之中走过一遭,但是见到洛以川的人却很少很少。
而就算见到洛以川的那极少的人,也几乎不会如诸颜一般以那样平和的心态与之交谈,诸颜当初听闻洛以川的经历,心底其实是非常吃惊的,他吃惊是因为觉得这样一个纯粹的人,单纯靠修炼,而没有甚么经事之后的顿悟和契机,就能修炼到如此。
那如果他离开那个冥路,来到五界之中呢。
诸颜猜这个人或许可以让他得到升神的一丝丝顿悟,从而他突破神位的几率也会大一些,只有突破神位,才能真正找到他当初所寻找的那个人,所以之前在冥路中的时候,诸颜费尽心力与洛以川说明外界世界有多好,说不定就可以使得他突破多少年来无法突破的仙神之隔。
洛以川说不心动是假的,当然也靠着诸颜讲述的能力比较好,足够吸引人,但是他从未离开过冥路,甚至于也不知道怎么离开冥路,慕修苏璃之前出关的强烈妖气在天空中撕裂开的那条通道,正好给了洛以川这样一个他缺少的理由。
加之诸颜将那邪凰引入,使得洛以川可以更加无虑得离开冥路。
但是在出来之后,洛以川却执意要去还那么一个恩情,他原本只知道幽冥猫具有连接五界和冥路的本领,以为是慕修的功劳,是诸颜补充了后面一些,洛以川这才晓得还有苏璃在内。
诸颜没多想,他只是说出自己真实的猜测,意在就是既然洛以川要报这个恩情,不如就连带着苏璃一起,反正那些可能的“人情”对于这洛以川来说还真不算是甚么麻烦的事情。
当然苏璃并不知道诸颜在后所做的一切,更不晓得她面前这人究竟是什么人。
之前禁锢着她的那股力量突然消失,苏璃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身前立着一全身着白衣的男子,他微微附身,墨发从肩头微微垂落,世间长得好看的人多了去了,见惯了优质面容而且天天瞧着慕修那张脸的苏璃在见到面前男子的时候,也不觉是微微怔了怔。
这人面上无甚神色,说话的语气也如他的面色一般平静,明明之前是个疑问句都能说得像是陈述句一般,苏璃回过神来,突然想起刚刚面前这人所说的话。
你想要救他吗?
“我想。”
回答脱口而出,苏璃甚至于都没有去思考面前这人到底是谁他说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几分不可信,只是不知道为何这个身形并不算是魁梧的男子站在身前,她就能莫名感觉到一股安心,或许是因为他自身所带的那股平淡,也安抚了苏璃有些焦躁的心。
洛以川附身半跪在地,伸手就是要去触碰慕修的手腕。
苏璃抱着慕修的手一缩,道:“不要,这是巫蛊之术,会传染人的。”
洛以川的手没有停顿,轻轻握住了慕修染了些血的手,他垂眸瞧着慕修,只淡淡道:“入不得门的小术法,能伤得了他只是刚好克制,对于其他稍有些修为的人来说,就全是破绽,不堪一击。”
竟是如此。
见这男子握着慕修的手片刻都没有甚么事情发生,苏璃微微一怔,随即听到他的话,恍然大悟,难怪说妖猫一族掌握了幽冥猫的命脉,原来是这个法子只能克制幽冥猫一族,但是对于其他的族群,妖猫一族却也没有表现出当初杀灭幽冥猫一族所该有的实力。
这般简单的道理,她居然没有想到。
洛以川粗略瞧了瞧慕修的躯体和伤势,见他全身的妖气还在缓缓流逝,似乎是吸收得慢了一些,他眸色微微闪了闪,是遇到阻碍了吗,所以吸收得速度变得慢了。
苏璃瞧着洛以川的一举一动,也没有说话,此时她才注意到周围的所有人,除了他们三个,都处于静止的状态,一动不动,甚至于呼吸都是停止,她又瞧向面前这人,心里又多出几分疑惑,这样的强者,她可从未听说过。
妖界碑封闭,外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难道这人竟是妖界中人?
正想着,那人突然道:“小姑娘,你为何要救他?”
苏璃蓦然抬头,却见那人面上罕见得带了极淡笑意,似乎是在很认真得问她这个问题,苏璃抱着慕修的手不由得是紧了紧,她道:“因为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洛以川又道:“倘若日后有朝一日你会伤害他,甚至是危及他的性命呢?”
苏璃猛然怔住,她紧紧皱起眉头:“我不会这样做的。”
洛以川笑笑:“你不会这样做,但假如说你日后不慎伤了他,终究也是难逃一死,你此刻还要救他?”
换做以前苏璃应该会义正言辞反驳他,但是现在听到这人如此说,苏璃不觉想到之前在那谷中之时短暂的意识混沌,红红说她当时想要对慕修动手,且是致命的招式,那时候苏璃心里满是惊恐和后怕。
此刻又听此人如此说。
万一他说的是真的?
见苏璃面上露出几分惊恐,洛以川伸手拍拍她因害怕而有些许颤抖的胳膊,轻声道:“我只是说笑,你不必想那么多,你们两个人都很好,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只要你能一直保持如今日一般心境,永远不会出现无法突破的逆境。”
而与此同时,远在那山谷之中,正施展着秘法,抽取慕修妖气和精气的易阳突然感觉到有股强烈的阻力在阻止他吸收那些妖气,不由得是睁眼一瞧,却见之前那被白猫限制住,颜色极淡的黑猫瞳仁突然猛烈得闪了闪光,随即竟是挣脱了那白猫的禁制。
那小黑猫的躯体逐渐变得凝实,一对紫色瞳仁紧紧盯着易阳,身周的气息也逐渐变得强大起来,易阳眉头一皱,转而看到那只被拍晕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白猫。
居然还可以反抗?
他眸中绿光微闪,横在胸前的双手又开始快速变化,改变阵法,不想他刚要动起来的双手却被一只冰凉的手紧紧抓住,易阳下意识抬头看去,却见到一袭黑衣,此刻本该躺在狐族之中失去意识的慕修。
只是他没有看到慕修身后那只原本的小黑猫已然消失不见,这并非是慕修本人,而是那些妖气所凝实出来的幽冥猫本体,不过如今在此处的,却的确是慕修自己的意识。
“易阳,你觉得当年的错误,我还会再犯一次吗?”
易阳本想继续变化手型,那个阵法很短,只要几个手势,就可以完成了,但是被慕修紧紧握住的那只手却丝毫动弹不得,即使真的是慕修本人来到此处,之前他已经抽取了那般多的妖气和精气,他如何有如此能力,禁锢住他?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慕修冰凉的声音已是在他头顶响起。
在听到这话之后,易阳蓦然瞪大双眼,他身子一僵,很是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慕修那对瞳仁,他摇了摇头:“你怎么可能知道?你不可能知道!”
慕修只瞧着他,一手握着易阳的手,他没有动,只是道:“我为什么不可能知道,易阳,当年我师父离去之前明明说过不会再回来,为何他会突然深夜出现在我的房间,身受重伤,要我与他疗伤?”
易阳眸中笼罩了极为强烈的恐惧,他紧紧盯着慕修,眸中除了恐惧,还有一丝丝绝望。
慕修则是继续道:“你以为他是真的放心了,所以离开妖界,去投入你们的陷阱,赴死?”
“琴色”这个词对于易阳来说,无异于一个噩梦,不管是慕修,还是慕修的师父,他作为长老,只经历过这两代琴色,但就是这两个人,没有一个,对于他来说,不是一个噩梦般得存在。
因为他们两个都是幽冥猫。
琴色知道当初幽冥猫一族灭族与妖猫一族脱不开干系,但是苦于没有证据,也无法真的对这个族群怎么样,他在查询那些证据的过程中,突然发现很久之前,他在去夺取绝响之时,原本拿到绝响,是做了手脚,不该有那么多人知道的。
但是他们却被人追杀,以至于后来他的妻子不惜以命为媒,来替他们几个人争取到时间将绝响送回妖界,琴色只记得他醒来后,手里紧紧握着那绝响,还有一截断掉的衣袖。
即使昏迷沉睡,他亦是不许她做那种事情,可是他终究还是睡着,无法真正阻碍她。
不过因为绝响的存在,还有在后来他误发现了慕修的存在,以及慕修的身份,所以他打定了主意,怎么也要把这孩子培养起来,他不能用的绝响,也要交给这孩子,只有在这一切做完了,才能够去追随他的妻子。
而后来在慢慢的调查之中,他渐渐发现当年在夺取绝响的时候,是有人泄露了他们的消息还有方位,而种种证据,都是指向易阳,一旦产生了怀疑,就会一直顺着这一条道一路一直查下去,显然最后琴色是知道了一些事情。
那个时候虽然没有明显针对,但是易阳明显对于琴色有些隔阂,他该是也晓得了琴色知道了当年的一些事,后来琴色自己离开,甚么也没有说,是因为他自己有自己的想法,或者说,在当时那种情况下,相信易阳的人相对来说会更多一些。
所以琴色一人离去,但是慕修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甚么,只知道在不久之后,琴色突然回来,不过看似是悄悄回来的,而且当时的慕修对于琴色的那个伤势毫无办法,琴色本也没有打算要慕修救他,他之所以回来,不过是为了将那些事情告诉慕修而已。
幽冥猫一族在那个时候其实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琴色当初在作为琴色被培养的时候,其实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并不是很多,即使是慕修,也是在很多年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师父原来也算是自己的族人。
当初琴色跟慕修说的其实也没有甚么,就是说要他小心易阳,莫要轻易信他,话都这样说了,自然就是说他这一身伤肯定是跟那易阳有关,琴色最后是真的死了,但是慕修没有亲眼见到他的死,因为在稍作休息之后,琴色即是再次离开,慕修在那之后是再也没有见过师父。
那个时候的易阳其实在妖界之中就已然是很有地位和威望的了,慕修即使在那个时候知道琴色的死和易阳有些关系,也丝毫没有办法把他怎么样,相对来说,幽冥猫一族的灭亡,对于慕修来说其实并不算是很重要的事情,他对于易阳的那种可以说是反感的情绪,可以说是都来自于琴色的死亡。
如果所慕修一开始只是对于易阳有些反感,那么后来易阳所做的一切,足以让他确认当初琴色所说的那些话。
在琴色离开之后,易阳不知道是怎么知道琴色回来过妖界,还见过慕修的消息,那个时候易阳在慕修心里的形象还是非常好的,即使琴色给了他那样的告诫,他也没有立即就在心中下定义,只是抱有淡淡怀疑。
反倒是后来易阳叫慕修单独外出做事,慕修感觉到些许不对劲,有了提防,也怪那易阳当初不知道小心,而是为了稳妥,派出了自己身边的人去对付慕修,他们原本以为是万无一失,没想到还是低估了慕修。
那人没有成功,反被慕修所杀,但是那人在死前却也把一切可能会影响到易阳的东西全部销毁,即使慕修知道,也没有证据,偏偏当初那人死了,易阳只知道计划失败,但是因为他自己不在场,而且也没有接收到任何消息。
在慕修回去之后他甚至还试探了慕修许久,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慕修也没有怀疑到他的身上,从此就收了那个心思,但是当初幽冥猫一族杀他妻儿之仇,只要他每日见到慕修存于世,就无法逃脱那个梦魇。
多少年来他也不是没有搞过小动作,但是皆因慕修自己早有准备而巧妙化解,只能说当初若不是因为易阳的地位过高,而且确实是在为妖界做事,他自己又没有证据,慕修早就与他翻脸了。
没想到这么几百年过去,两人的第一次正式交锋,却在这样的情况下。
易阳一直以为慕修不知道,结果到了今日,他才晓得,慕修原来一直都知道那些事情,但是他居然在这么几百年间丝毫没有察觉,他这是多少年来,第一次感觉到害怕,不仅是因为这慕修强大的隐匿能力和忍耐力,还有一点,就是他刚刚从慕修躯体之中吸收而来的那些妖气,在逐渐离开他的躯体。
就通过慕修紧紧抓着他的那只手。
易阳咬牙道:“算得是我失算。”他却蓦然笑出来:“不过这秘法当初就是研究出来专门对付你们幽冥猫一族的,你师父他也没逃得过那个死亡的宿命,我相信你也逃不过,因为今日的你,还无法杀我。”
他哈哈大笑起来:“只要我还活着,这秘术我可以一直找机会施展,你防的了我第一次,难不成还能次次防范?恐怕这一次,你做到如此,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罢。”
慕修面色未变,他垂眸瞧着易阳,倒是格外得冷静:“我是杀不了你,但是易阳长老,我师父当初其实留了一句话要我告诉你,不过一直没有机会。”
易阳一怔,琴色留了话给他?
慕修眸色微冷,他紧紧盯着易阳,握着易阳的那只手微微使了些力:“你总以为你赢了,觉得你自己站在制高点,掌握一切,但是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听得此话,易阳的面色乍然一变,而慕修的话则继续响起在他耳边:“莫欺人穷。”
当年的琴色确实除了一身修为一无所有,而且也没有甚么执着,除了将慕修培育出来,他知道易阳的一切算盘,但是他没有阻止他,也没有对之施加报复,不是因为他真的对付不了易阳,在那个时候,如果真的以性命相搏,琴色已然将包括自己的性命一切的东西全部抛开,想要易阳的命,是很轻松的事情。
易阳瞳孔瞪大,他惊道:“难道他当初......不可能!不可能!他死在我手里,他确实死了。”
慕修点点头:“师父他确实去了,只不过那即是他的本愿。”
琴色死,是因为琴色想死,而不是因为易阳想要他死,易阳不过就是觉得当初的琴色失了人心,也没了帮手,是孤家寡人,包括后来的慕修,易阳之所以敢对慕修动手,无非是觉得他没有后台,无法与他相抗。
莫欺人穷......
慕修突然松开易阳的手,低头瞅了瞅自己的掌心,那里出现一道极淡得紫色符文,他微微眯眼,随即抬眼看向易阳,见他满脸迷茫,知他一下子知道这么多事情,很是接受不能。
其实当初琴色的死,还与他慕修有一些关系,如果琴色不死,只是躲起来,那么易阳对于慕修必然会忌惮更深,不会对之放松戒备,不然慕修也不会有那些机会成长。
易阳想起当初设下埋伏重伤琴色,而后又亲手将之杀死,还有当初对于慕修所设下的那些手段和禁制,难道这两个人从那时起就一直给自己一直制造着一种他们两个没有与他相抗衡的假象?
他越想越乱,突然感觉到面门上一阵发亮,抬眼就是看到眼前一阵紫光大甚,易阳只觉脑袋一阵剧痛,随即后背重重撞击在石壁之上,他狠狠跌落在地上,勉强爬起身,却觉一身筋骨酥麻几乎要散架。
不过在他抬眼朝慕修看去的时候,发现对方面色也不是很好,慕修站在远处,右手仍旧抬在空中,想来刚刚就是给了他一掌,但是现在慕修面色苍白,嘴角溢血,那右手都已经开始有些颤抖,显然是自己伤得也不轻。
易阳嘴角泛起几丝冷笑,他硬撑着自己站起身,看着慕修,裂开嘴笑,他头上不知哪里裂了缝,一直在往外溢血,衬着那满面笑容,倒是有些可怕。
“你果然还是受了伤,而且还是不轻的伤。”
慕修极缓慢得收回右手,他抬眼看着易阳,没有说话。
而易阳见他如此,不由得更加坚信心中之前所想,他觉得,甚么莫欺人穷,这天道运气,还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他深呼吸一口,强行按下身上的不适感,开始逐渐朝慕修那边走去:“莫欺人穷?你们两个倒是很会用词语,但是你们知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运气的东西存在。”
“琴色死在我手里,管他是自己想死还是不想死,我只需知道今日你也会如他一般,死在我手里,至于之前发生了什么,小子,你还是去跟你师父好好说罢。”
说着他就是飞身扑了过去,眸中绿光大盛,十指瞬间变得尖利无比。
受伤很重,这种情况下攻击也只能凭借原始的技巧,但是即便是如此,对于一个已经没有反抗能力的人来说,也是很致命的攻击。
但是易阳终究错算一生,在即将触及到慕修的时候,一道银光猛然将慕修那苍白的脸挡住,快速得形成光屏,是将易阳再次狠狠弹了回去。
易阳再次稳住身形,抬眼看去得时候,却见慕修手里握着一柄银色弯刀,而身侧还竖了一柄,刀身之上有淡淡银色流光闪现,刚刚那银色光屏似乎就是这弯刀的杰作。
慕修伸手将那柄浮在身侧的弯刀握住,拿手背轻轻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我可不信运气,而且,运气这种东西,还不足以要我的命,几百年前它不能,如今它依旧不能。”